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聊聊郭嵩焘 -- 谭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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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聊聊郭嵩焘

    正不知如何开口,风雨、雪个二兄提起了郭嵩焘,将计就计,我就聊聊玉池老人。生平履历、文学事功就算了,此帖专说印象,想到哪说到哪,也没有什么详略次序之类的文法可以讲究。

    先给风雨兄说一声,耕读文明云云,是网友十年砍柴为鄙人所写书评的主题,并不是我的总结。我目光不能出牛背上,这么高屋建瓴的发言是学不来的。非要效颦,我会说,湘军人物(也包括李鸿章等非湘籍人士)是宋明以来儒学所能达成的最大可能。或者,就套用美国汉学家芮马丽的原话:同治中兴是中国保守主义的告别演出。告别演出者,就是压轴,能压轴的都是大碗儿;所以,我愿意说他们代表了宋明以来儒学的最大可能。至于湖湘文化跟这个耕读文明的关系;湖湘文化之有无,我一贯怀疑,因此,无法论说,付诸阙如。

    郭家有三兄弟,湘军诸人包括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等,对三兄弟的评定,几乎有个共识,那就是:按排行,自然是嵩焘、??焘、??焘,按能力,则要调个个儿,变成嵩焘难为兄了。郭嵩焘去上海,曾国藩专函叮嘱时任江苏巡抚的李鸿章,切勿让他任事太重;认为他“迂琐”,从左师爷到左爵爷,文襄公官儿越做越大,这点“初衷”也是始终如一。一个同志说你呆,可能是情绪作怪;两个同志说你呆,也不排除党同伐异;三四五六七八个甚至加上自己的二弟??焘也认为你呆,那你郭大是不是得作个自我批评?当然,这个“呆”的考语,有个背景,那就是“干事有济”这个范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的结果,我们都看见了:南书房、僧亲王幕府、苏松粮道衙门、广东抚署乃至驻英法大使馆,留下的都是郭嵩焘实践失败的遗憾和伤心[先不论对错]。所以,郭之任事并无实效,与其公认之“呆”大有关系。胡、曾诸人,相面算命,洵不诬也。

    我曾在郭庆藩《庄子集释》里读到过郭嵩焘解读庄子的文字,佩服的不得了。《庄子》读得好的人,必然通透,而通透的人在长远战略、发展趋势方面,眼光必能迥异于他人;而在周旋折冲的具体办事过程中不免有点眼高手低。这也算是辩证法吧。我们只看郭嵩焘在洋务上的见识,便得推崇他不世出的眼光,与其《庄子》圣解,互相晖映。接人应物方面,他又深受理学的影响,并形成牢不可破的行动原则,简言之,即临利不苟得、临难不苟免。二战期间[第2次鸦片战争也],去山东办差[肥缺哦],他取消一切陋规及虚文,并以此为群僚表率;自己两袖清风,却得罪了全省官吏,不一会儿,便被撤回。出洋节任,明知国内一片骂声,危及仕途甚至性命,却照样往国内发公私游记,大力提倡对腐朽的资本主义应运用唯物辩证法、一分为二的看问题。乡居,在满省“不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唾骂声中,不回避在社交场合公开露面,在绅民间宣传兼孔子和德先生于一体的新生活运动。有此二不苟,“呆”又何妨?

    理学[儒]、庄子[道]和西学是郭嵩焘的三大理论来源,也是他表现出复杂生态的主要原因。拙书就事论事,表明郭大的“呆”;鄙人将心比心,却认为当仁不让的“迂”和妙解南华的“通”才是玉池老人一生的亮点。

    郭嵩焘[长沙]养知书屋原址,离我在长沙的家不过二公里,离左公馆原址不过一千米。我已经尽力为左的“忠介”恢复原貌,当然不能厚此薄彼,不去发扬郭嵩焘为人处世的的择善固执,以及面对时代潮流的洞烛机先。诸位拭目以待可也。


    本帖一共被 3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 家园 郭嵩焘对肃顺的评价兄以为如何?
      • 家园 您能附上原文么?

        我现在手边无书,不敢凭不可靠的记忆瞎说八道。

        ps原文是否出自《花随人圣庵摭忆》?

        • 家园 想偷懒终于还是没能懒得了

          抱歉,这懒不该偷的。

          我是从吴相湘的《晚清宫廷纪实》里读到这一段的,不知出处:

          肃尚书之才美矣!其用心在起积弊而振兴之,亦可谓勤矣!某在京三年,推求国家之致弊之由,在以例文相涂饰,而事则内溃;非宽之失,颟顸之失也!宽者宣圣之明训,国家积累之至仁,乌可轻议哉?今一切以为宽,而以严治之,究所举发者,仍然例文之涂饰也!于所事之利病原委与所以救弊者未尝讲也!是以诏狱日繁而锢弊滋甚,徒使武夫悍卒乘势罔利以凌籍缙绅,明世之稗政见矣;某窃独忧之!向者之宽,与今日之严,其为颟顸一也;颟顸而宽犹足养和平以为维系人心之本,颟顸而出之以严,而弊不可胜言矣,毋亦稍宽假以例文以求理财行政之时效,天下事其犹可为乎?故某以为省繁刑而崇时政为今日之急务!

          吴相湘评:

          就此观之:肃顺之为人及其柄时政之措施,后来怨谤之所集,过咎之所归,可以有持平之论亦。

    • 家园 看了这个帖子,和下面各位的辩论,统一顶一下,谢谢各位

      长见识不少,大家晴继续,我这儿给你们站脚助威了。

    • 家园 呵呵,我只是路过,看热闹的

      任老师又有对手了。

    • 家园 真是好文

      能通达庄子之意,想必迥然于世事之风

      怎可不迂不呆

      喜欢这句,呆又何妨

    • 家园 想请伯牛兄指教一个问题

      咸丰八年春,英法美俄四国在修改税则制订新约的要求未能满足后,发兵攻占大沽炮台,引发群情大愤。一时廷臣纷纷主战。但郭嵩焘却大力主和,并认为应该以“信和义”来办洋务,说中国“处极弱之势,无可据之理。。。”云云。

      请教:多年后的今天回头去看,从当时的情势分析,郭之见解如何?读晚清史总是让人气闷,百余年来国耻重重,然其时内难方炽,外患又起,究竟应该如何,恐亦不是那么简单。很想听听谭兄高论。

      • 家园 宋以后,和、战的表态成为原则问题,而不是技术考量。

        汉、唐那么强的国力,也有和戎之策,没有谁会说提出这个建议的就是汉奸。宋以后,则多将主和派骂为汉奸。天子高高在上,虽不致如此愤青,但不知不觉也受制于主流舆论。至少,他不会公开驳斥主战者;虽然大多数时候,以他的判断,实在是不好贸然求战。

        郭嵩焘对此次危机表态,却还不是出乎战力的技术考量,而是体现了他对外交条约的尊重。多年后,曾纪泽凭借高明的谈判技巧,与俄国改签成约,就是这种思路的延续.

        雪个兄让我判断,当时情境下是否必须出此;我却不好作答。因为,历史毋庸假设。

        倒是王贻运追记这个事件,说:“其时夷患初兴,朝议和战。尹杏农主战,郭筠仙主和,俱为‘清流’。肃裕庭依违和战之间,兼善尹、郭”;肃顺彼时俨然政府,故能“依违和战之间”,而郭、尹等人建言献策,“俱为‘清流’”。可见,那时候,还是有一种“自由主义”的讨论氛围。比起甲午、庚子时代的主和则为汉奸,要轻松的多。

        至于这种就事论事、自由讨论的氛围如何在几十年间逐渐消失,可能才是我们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目前,我有个不成熟的看法,那就是,这种技术上的判断一变而为道德上的评估,可能与政治斗争关系甚大。将外部危机的方案决策巧妙转化为内部利益的“资产重组”,或许是雪个兄读近代史常觉郁闷的原因。

        • 家园 窃以为如果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没有坚实的自信,比较容易

          退化到戒备的心态中。上纲上线地诋毁不同政见者一般是此心理症结的一种防卫方式,对中国政治做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好象挺管用。

          汉唐时期,人比较有信心。也因为没有真的输过,到了明清和后面,变得有点输不起了感觉,输了之后不是想怎么学习上进发愤图强,而是处于“拒绝承认”的状态。欧洲历史中,各国实力此消彼涨,胜败真是兵家常事,一般对胜负看得比中国要淡一点,学习能力也要强一些。

          这段属于兴之所至,没有好好研究过,胡说一二。

        • 家园 请教谭兄对于孙权砍去桌角一事又如何看?

          曹操兵进赤壁。孙权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张昭等人主和。只有鲁肃借着孙权上厕所的机会打小报告说:“那些家伙的话都是要害将军的,千万不能听他们的。鲁肃投降曹操,曹操最多把我赶回老家,说不定还给个小官作。将来还说不定混个地委书记,省长之类的。将军要是投降了曹操,曹操能饶了您吗?”

          结果最后孙权决定抗曹,拔剑把桌子砍去一角说:“谁要再提投降曹操,就跟这案桌一样。”

          还有,汉武帝时,博士狄山认为在和匈奴的关系上,以和亲政策最为便利。汉武帝问张汤,张汤说:"这是愚蠢的儒生无知。"狄山争辩说:"我虽然愚蠢,但愚忠;象御史大夫张汤,那是诈忠。"于是汉武帝面带不高兴的说:"我让你管理一个郡,你能保证没有强盗吗?"狄山回答:"不能。"汉武帝再问:"管理一个县呢?"狄山回答:"不能"汉武帝追问:"管理一个山头呢?"狄山思忖,如果再回答不上来就要被治罪了,勉强回答:"可以。"于是汉武帝派狄山到山上去,过了一个多月,匈奴就斩杀了狄山。

          • 家园 裴松之说:

            若使(张)昭议获从,六合为一,岂有兵连祸结、遂为战国之弊哉。

            如果,清代朝议和战,竟有某人出此“迎降”(可不是求和)之议,估计得当庭掉脑袋,绝不止于事后被元首调侃几句而已。而清史稿作者乃至于后代史家,论及此事,也不可能像裴先生这样发挥一通超然的议论。

            为什么呢?

            很简单,内战和外战的区别啊。

            任先生是否觉得,这个例子不太恰当?

            • 家园 孙权的例子是内战,汉武帝的呢?

              当然了,现在也无所谓匈奴。兄台也可以说这是内战。

              • 家园 汉武好大喜功,有违祖训。依律罚打屁股30板。

                白登之围,陈平献策,汉高以贿免.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刘邦若要蛮干,属于不该打瞎打。刘彻时期的军事实力,迥非昔日.该打不打也不对。汉武做得对,是一种技术性的判断。某博士承受的不过是血的教训,算不上道德恶名。这与郭嵩焘们被以汉奸骂名,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任老师这个例子,也不恰当。

                虽然,我也承认汉与匈奴不算内战。

                • 家园 汉武这件事算不算“资产重组”呢?

                  汉武帝要出击匈奴开头阻力甚大。杀了狄山当然有杀一儆百的作用在里面。不然史家也不会特意提起这件事。看看双方互相攻击的言语,一方说对方是腐儒,另一方说对方是不忠,和几千年后的和战之争有何两样?哪里有什么和平讨论的气氛在里面?最终解决的手段也是以血淋淋的谋杀收场。太阳底下实在没什么新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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