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夏天里的十一个瞬间(1) -- 喜欢就捧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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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夏天里的十一个瞬间(8)

      我病了。

      据良牙的说法,我时差还没倒好就早出晚归地去打拼,外加上公司的空调极冲,回到家里却热得一晚上要起来四五趟去冲凉,两边儿温差一大,不病才怪。这枫叶国的流感病毒看中了我几乎毫无抵抗力的身体,大举入侵,在我身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闹得我高烧三十九度,喉咙和鼻窦同时发炎。

      我挣扎着去看家庭医生,那个中年港人看看我的喉咙再听听肺,然后操着半咸不淡的普通话说:“你系那个病毒感眼(感染)啦~!过母(五)天到七天就好啦~!”

      我等着打针输液吃药开假条。

      他慢悠悠地写完病历,“你可以走啦~!如果头疼,七(吃)ADVIL(就是止痛片儿)啦~,‘拉个唧唧’(那个自己)去拉个(那个)药房买。”

      “那大夫,您看我还能上班么?”没挨上针我还挺失望的。

      “那看你唧唧啦~!你唧唧想不想上班?”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我?我肯定上不动班的啦~。”(得,我也给带沟里去了)。

      “doctor’s note,系个刀喇(十个Dollar)。”他很干脆地说。我非常有悟性地当时就掏钱,“麻烦您给开三天假啦~”

      “谋们提啦~(没问题啦)。”

      我到家就给Jason打电话,他听起来非常的不爽:这几天库房任务繁重,他自己却在张罗着明天休假,我这一病,他可能就走不了了。我不管,总不能去公司发扬风格,义务传播病毒吧!

      在家昏昏沉沉地躺了一天,第二天的早上,G打了个电话来,“你没事儿吧?”

      “你们枫叶国的病毒忒狠!我这么健康的人都被放翻了啊!”我揉着剧痛的鼻梁,嗓子眼儿里跟咽过滚水一样,再加上鼻子堵塞,说话的声音特有磁性,说完再象征性地咳嗽两声。

      G笑,“你这咳嗽声音跟我家猫差不多。”

      我立刻想起她家那个大肥猫来,那厮胖得有如充气毛皮圆枕,横卧在地的时候有一条前腿根本着不了地,就只能在空中杵着。“嗯,不敢苟同。今儿个怎么样?”

      “还他妈能怎么样?你早点好起来吧。Jason那个混蛋还是去休了假,库里今天滞了三个箱子,估计得到后天才能赶上进度,后天你正好回来,哈哈!”

      两天后,我仍然靠着Advil勉强压制头疼,早上四点钟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把两条腿挪到床下,人歪在良牙身边就是起不来,那时突然希望自己还是个父母膝下的孩子,这样就可以耍个赖,躺床上不起来。

      小良牙在自己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哼哼着,仿佛在提醒我,这辈子是轮不到我耍赖了。

      G站在车外抽烟,看见我一笑,“你先坐进去,我抽完这根儿就走。”

      那天她破天荒头一次没在车里吸烟,到了库房,没等我开口,库工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我好没好,Bonnie走过来,轻轻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们挺想你的,你回来真好!”

      我正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给党交心”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流感病毒嘛,你就自己留着吧,不用馈赠我们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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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夏天里的十一个瞬间(7)

      库房里到处都是污水,几个保洁不务正业,放着满地的污水不擦,正在那儿快手快脚地到处支“小心地滑”的黄牌子,气的G直跺脚。

      我走到“灾区”,撞坏的喷嘴已经不往外流水了,周围货架上的货物全部浇湿,底排货位也有被浸渍的危险。赶紧用对讲机叫来几个员工,用“地牛”把货往别处拖。等把货倒完,保洁才磨磨蹭蹭地带着桶过来。

      好不容易把库房处理完,保安打来电话,说Argie觉得不舒服,要求去医院。这厮,闯了祸,留下诺大的烂摊子,这就想溜啊!不过这里以人为本,真要拦着某人不让去医院,我就等着接律师信吧!

      “那就让他去吧。”我勉强忍着气说。

      “他说他受惊吓过度(under shock),开不了车,让你们派个人送他。”

      我@#@!$%(此处省去污言秽语五千字)。

      随便找了个会开车的库工送这厮去医院,一下子又短缺了两个人手,看来今天我和G是逃脱不了Plan B的悲惨命运了。我回到卸货平台,G两手各抓了一摞单子,“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G咯咯地笑起来,“哈哈,四号门,你负责理墨西哥来的箱子,哈哈哈哈。”

      墨西哥的箱子是最难接的。装箱的人只追求利用空间,是个缝儿就往里塞货,而且根本就不遵循常识,往往把重的货摞在轻的货上,货拍缠膜打带也就是敷衍了事,千里迢迢地一路颠簸过来,往往理货人一开门儿就得运轻功往后狂跳,省得被货压着。

      “那我要Martin!”要来了库房最好的司机,带着两个印度库工,我左手拎着剪铅封的大钳,右手抓着条码扫描器,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直奔四号门。开了箱,大灯一照,果然不出我所料,集装箱里的货早就被颠得乱七八糟,我拍照,扫描条码,记录货损,库工把散乱的纸箱一个个抬到货拍上整理打带,还算完整的货拍就由叉车直接挑出去。

      卸到一大半的时候,平台上的大灯就照不到了,我戴上安全帽,拧开帽上的射灯走进去,感觉跟矿工下井似的。里面的货物的包装上有明显的大脚印子,几个摇摇欲坠的箱子被叉车捅得乱七八糟,里面的货物明显是损坏了,我叹了口气,今天光是货损单据就能填半天!扫描拍照完了,我招呼库工进来卸。

      回到平台上,G的箱子居然已经卸完了,她得意洋洋地冲我挥挥手,拿着烟就往外走。这时我身后轰隆一声,然后静了一会儿,集装箱里传出一阵惨叫夹杂着呻吟。我和G同时拔腿就往里跑。

      箱子里边的货物塌方了,两个库工一个捂住肩膀,靠在箱壁上,吓得歇斯底里地只会狂叫,另一个则伏在地上哼哼,半个身子被压住了,根本挣扎不出来。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填了无数的表格,跟无数的人描述了事情的经过,等到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我和G 一路无话。

      到了我公寓门口,临下车的时候,G拍拍我的手臂,“Nan(就是那个被货压住的库工)挺背的,刚开始工作没俩礼拜就出工伤了,WSIB(Workplace Safety and Insurance Board)索赔可麻烦了,从他们那儿拿钱比拔牙还费劲!你其实挺运气的,要是在那个箱子里多呆半分钟,压着的就是你啦!”

      我到家的时候,良牙正准备带着小良牙出去玩儿,被我一把抓住了,“今儿个满月,你们出去玩儿可得老实点儿,千万别玩儿什么飘儿啊!听见没?”

      大小良牙看着我,跟看着一个怪物似的。

    • 家园 我打的第一份工,因为路远班早,需要在四点半起床

      嘿嘿,比你还强点。

    • 家园 夏天里的十一个瞬间(6)

      那天特热。

      本来以为多伦多是个凉快地方,又上了“光猛柏文”广告的恶当(柏文就是公寓,港人搞的东东),租的是南面向阳的公寓,到了七八月份,艳阳高照,几场大雨后,湿气蒸腾,公寓里的温度计就没低于三十度过。我们忍无可忍去买空调,结果发现这里空调机型落后,价格昂贵,而且居然脱销了!

      没办法,只好苦苦忍着,每天晚上躺床上呼呼地冒汗,隔一阵子就去冲个凉,晚上精神抖擞睡不着觉,到了白天一进公司门儿,冷气一吹就开始犯困。

      据说,那天是满月,这里鬼子的迷信,一到满月人就躁得慌,总要闹点儿故事出来。

      早上四点,我照例站在阳台上,喝着咖啡等G,记得国内有个笑话说什么外国的月亮都比国内的圆,这我倒没比过,不过多伦多的夜空的确比北京要清朗,想想自己也有一阵子没对着漫天的星星发呆了。

      G到了,见面头一句就是,“今儿个满月,我们都要小心些。”

      我笑,洋鬼子的迷信也够邪乎的。

      到了公司没多久,就听隔壁压缩机房咣当一声,柴油压缩机震耳欲聋地轰响起来,我和G狂奔出去,只听见库房方向水声花花,那动静跟个小瀑布似的,循着声音抢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们俩全呆住了:Argie往高层落货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防火火喷嘴儿给撞掉了,这小子见机还算快,倒车就跑,饶是如此,还是被浇了一头一身。

      这里给大家普及个知识,这防火喷嘴儿连接的管道可不是我们平常用的自来水,而是“中水”,又称“循环水”,这水可能洗过碗、涮过菜、冲过马桶,也可能是泄洪沟里攒的雨水,总之简单过滤了一下儿(滤去固体,留下液体),就成了用于灭火的“中水”了,最先喷出的是管道里攒了不知多少天的“中水”精华,黑不黑,黄不黄,散发着一股吓人的恶臭,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三四排货架之外。

      Argie一身淋淋漓漓,闪着光泛着味儿,都看不出他身上那件儿T恤衫的本色了,手里攥着自己的棒球帽,口中脏字滔滔不绝。G抬脚就踢,“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快叫保安!”

      踢走了Argie, G和我直奔压缩机房关水闸。机房的钥匙有三把,分别由物流经理、库房经理和保安保管。我在机房外就被马达声吵得头晕脑花,攥着钥匙的手哆哆嗦嗦半天愣是打不开门。好容易打开门,强烈的声浪扑面而来,我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大的动静,当时差点儿没背过去,等G再一开灯,我就更晕菜了:里面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粗粗细细的管子,各种闸门开关能有四五十个。

      G熟门熟路地冲到柴油机侧面拉下了开关,当时世界就清静了,只剩下花花的水声。我站在门口发呆,一时居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安静,G转身冲我大吼,“你他妈的发什么呆?帮我关水呀!”

      “关……哪个呀,这么多……。”我手足无措。

      “哪个振动就关那个!往右拧到头!……别碰黄色的,那是卫生间供水的闸门!”拧了七八个闸门后,机房终于连水声都没了,安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G喘着粗气,挺着两个大胸从我身边挤了出去,开门正好撞上Jason.

      “你他妈的比我祖母走得还慢!等你赶过来,我们都要游泳泅渡了!”G气哼哼地骂道,Jason倒是好脾气,耸耸肩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过会儿消防员来了你对付啊!”(备注,所有的防火喷嘴都和火警系统相联,一旦启动,即使控制了险情,消防员也必须前来做例行检查)

      “我上午要在经理例会上发言,还得准备Powerpoint 的演示呢,我相信你和小五有那个能力处理……”

      “让经理例会见鬼去!”G破口大骂,“我们上午还有九个箱子要卸呢。你要不管这事儿,我们走着瞧!”

      Jason叹了口气,答应下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G轻蔑地大声说:“Good for nothing lazy butt! (不中用的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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