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古罗马千年史话 -- 顾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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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古罗马千年史话 (五)

      5. 早期罗马帝国

      罗马帝国从什么时候起始,众说纷纭,有人用阿克提姆海战的公元前31年。但更科学的方法,是从罗马元老院授予屋大维无限权力的公元前27年起算。

      罗马从公元前82年马略苏拉之争开始,打了大半个世纪的内战,实践证明,软弱的共和制不能防止罗马世界再出现军阀混战,中央集权才是符合罗马最广大平民利益的的解决办法。可是当时罗马上层贵族的共和思想仍旧强大,伟大的凯撒就因为用刀剑来埋葬共和制,结局却不免死于刀剑之下。公元前28年,屋大维和阿格里帕担任执政官,彻底清洗元老院,撤换不听话的元老换上自己的亲信。第二年,屋大维向自己控制的元老院交出权力,还政于民,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尊号。早期罗马帝国不是我们理解的君权神授,父死子继的典型帝制,而是元首制,名义上还是共和国,奥古斯都本人把军队统帅,终身保民官,最高祭司,监察官,元老院首席等等职位集于一身,称“元首”,继承制度也不是帝制,而是在任元首把着力培养的继承人收为义子,在很长的时间里培养他的个人威信,权力交替名义上还是由元老院选举产生,但实际上指定的继承人以自己的威望,会顺理成章地当选。这种继承制度,跟金正日继承金日成,蒋经国继承蒋中正,也没什么区别。奥古斯都指定的继承人,就是开国大将军,亲密战友阿格里帕。按中国传统的权利斗争思维方式,阿格里帕功高震主,就象刘邦和韩信的关系一样,可是实际上奥古斯都一直对阿格里帕信任有加,阿格里帕在罗马建成了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消防队,第一个警察组织,建成万神殿,现在大家在罗马看到的万神殿,门楣上有M. Agrippa的名字,就是由阿格里帕始建。可是阿格里帕和奥古斯都同岁,病逝于奥古斯都之前。

      奥古斯都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妻子利维娅 Livia和前夫所生的两个孩子,提比略Tiberius和德鲁苏斯Drusus,就以皇帝继子的身份成为明显的继承人。奥古斯都一向不喜欢这对兄弟中的哥哥提比略,着意培养弟弟德鲁苏斯,可是德鲁苏斯也早死,然后奥古斯都又收养阿格里帕的两个儿子做义子,准备继位,也病死了,再指定德鲁苏斯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孙子准备隔代继承,又死了。其实提比略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事统帅,他知道皇帝继父不喜欢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自动隐居到岛上,远离罗马政坛。但当皇帝所中意的第三代继承人都死光了之后,公元后14年,罗马帝国开国皇帝奥古斯都以高龄寿终正寝,提比略顺理成章登上帝位,成为第二任元首。

      提比略皇帝Tiberius在罗马史书上名声不好,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塔西佗的罗马史对他负面描述太多,而其实作者塔西佗也不客观,对皇帝有偏见,二是提比略被奥古斯都压抑的年头太长,性格难免扭曲,所以为人多疑。其实提比略早年是非常成功的军事统帅,而当上皇帝以后,待人谦虚有礼,勤于政务,国家过了二十年太平日子。可是提比略晚年宠信近卫军统领赛亚努斯Sajanus,逐渐不理朝政,而赛亚努斯有个人野心,他离间皇帝和两个儿子的关系,进谗言害死皇位继承人,想让皇帝收养自己作义子,继承皇位。在赛亚努斯就要成功的最后关头,提比略皇帝清醒过来,发动政变清洗了赛亚努斯。但这正像毛泽东最后清洗林彪一样,这个事件也损害了皇帝本人的心智和健康。皇帝追悔莫及一蹶不振,公元37年,在位23年以后,提比略病逝。

      提比略的继承人,是义子日尔曼尼库斯的儿子盖乌斯Gaius,在历史上,被人熟知的另一个名字是“卡里古拉”Caligula。卡里古拉即位以后头两年还象模象样,但即位后半年大病一场,不知道是因为这场疾病让他疯狂,还是年轻轻拥有了皇帝权力,让他忘乎所以,反正从此之后,卡里古拉开始倒行逆施,提高税率,杀死贵族抢夺钱财,剥夺元老院的权力和尊严,与自己的亲妹妹Drusilla通奸,甚至任命一匹马当罗马执政官。卡里古拉在位3年10个月,公元41年1月24日禁卫军发动政变,卡里古拉在宫中被刺死,身被30多处刀伤。当时他29岁,妻子女儿在政变中同时被杀。

      意大利情色电影大师丁度巴拉斯有部很著名的电影“卡里古拉”就是描写这位著名暴君的故事,中文片名翻译成“罗马帝国艳情史”,这虽然是部色情片,但是其中对历史还是挺尊重的,尤其对卡里古拉心理状态的刻画很到位。

      第4位皇帝是克劳狄Claudius,是提比略的侄子,奥古斯都的孙子,卡里古拉的亲叔叔。从血缘上说,克劳狄早就应该是皇位继承人的争夺者之一,可是他从小体质弱,又口吃,被认为是弱智,连他自己的母亲安东尼娅(安东尼的女儿)在形容某人很笨的时候,都会说“比我儿子克劳狄还笨”。奥古斯都和提比略两任皇帝,从来也没把克劳狄当回事,其实克劳狄只是外表木讷,反应慢而已,智力并没有问题,相反,他有很多时间博览群书,在社会底层平民里面也受到尊重。卡里古拉被刺的时候,克劳狄也在宫廷,禁卫军士兵把克劳狄从藏身的帘子后面揪出来,克劳狄跪下乞求饶命,士兵却对克劳狄山呼万岁,拥戴他成为皇帝。克劳狄是个好皇帝,他看上去智力不高,反应迟钝,遇事也不太有自己的主张,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而且克劳狄贪嘴,吃完了还会当场打瞌睡,经常被罗马上流社会传为笑柄。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咂嘴很大声,还特意要制定一条法律,宣布“吃饭咂嘴出声为合法,不许嘲笑”。但克劳狄是个博学的皇帝,甚至写过赌博术的书。他精通希腊语,在历史学家李维的帮助下,用希腊语写出2卷内战史,41卷奥古斯都朝历史,8卷本自传,还创作过埃特鲁斯坎史和迦太基史,首创了3个拉丁字母。克劳狄颇有知人善任的能力,象大将加尔巴Galba,韦伯芗Vespacian 这两位未来的罗马皇帝,都是克劳狄发现的人才。对外方面,克劳狄皇帝征服了不列颠,并因此获得凯旋式荣誉。克劳狄的婚姻很荒唐,最终也是死在妻子手上:他结过四次婚,第三个妻子Messalina给他生了个儿子,但这位皇后是个荡妇,据塔西佗记载,荒唐到会和一名妓女比赛,看谁一晚上接客接得多。到公元48年,Messalina皇后居然和下一年指定的执政官Silius 公开结婚,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后会不要皇帝,去犯重婚罪的。克劳狄把皇后和她的丈夫全部处死,还告诉禁卫军,自己以后要是再结婚,就让禁卫军当场杀了自己。可是他的确又结婚了,而且是和自己亲侄女阿格里皮娜Agrippina。阿格里皮娜之前嫁过一次,跟前夫有个儿子,就是未来的罗马皇帝尼禄Nero。阿格里皮娜一心想要自己的亲生儿子尼禄继位,于是在克劳狄最喜欢吃的蘑菇里面下毒,毒死了克劳狄。克劳狄在位13年。

      尼禄是历史上著名的暴君,登位之初,太后阿格里皮娜垂帘听政,尼禄可是个狠角色,他登基第二年就放逐母亲。有一次尼禄邀请阿格里皮娜一起吃饭,用一艘胶水粘起来的木船送阿格里皮娜回家,想淹死母亲,阿格里皮娜游泳上岸,尼禄再借口阿格里皮娜阴谋刺杀皇帝,索性令舰队水手打死了阿格里皮娜。从此尼禄开始胡作非为。尼禄颇有点演艺天赋,写得一手好诗,会弹竖琴,唱歌,演戏,精于马术。这些业余爱好,用来养性怡情固然不错,可是尼禄的表现欲太强,居然不顾九五之尊,登台演出。他还是奥运会冠军呢:尼禄巡游东方,赶上四年一次的古希腊奥运会,报名参加赛车项目,参赛规则规定:所有选手的赛车最多有4匹马,而皇帝的车应该有10匹马拉。可是马力大的车子不一定跑得快,尼禄的车子中途散架,可是他仍然夺得了奥运冠军,因为没有人敢赢皇帝。公元64年7月18日罗马大火,烧了整整一周,罗马14个区被毁10个,十二帝王传说里是尼禄指使人放火,还在城外高地上边看边弹琴作诗,赞美大火壮观。其实这是杜撰出来的,尼禄当时不在罗马,而在Antium,他及时赶回罗马,积极指挥救火救灾。尼禄就算想纵火,也不会选那天晚上,因为那天是月圆之夜,那么大规模的纵火,肯定会被人发现,尼禄还没那么傻。但尼禄在大火之后的作为,给批评者以口实:他大规模重建和新建纪念性建筑,为了筹集工程资金,减低金银币成色,制造通货膨胀。现在在罗马大竞技场边上,正在发掘的所谓“尼禄金屋”,就是当时尼禄新盖的宫殿。当时有传说是尼禄故意放火,皇帝为了转移视线,嫁祸于一个当时刚刚兴起的秘密宗教团体:基督教。圣经十二使徒中的圣彼得,圣保罗,圣雅各,都是尼禄朝被迫害死的。尼禄无疑是个坏皇帝,可是没有像后来传说中那么坏到极点,因为他迫害基督徒,而3百年后基督教成了罗马国教,再进一步成为欧洲文化的主流,掌握话语权,所以尼禄很多坏得出格的故事,多数属于后世附会上去的。

      公元68年,西班牙,高卢,非洲的罗马总督起兵讨伐尼禄,他众叛亲离,于68年6月9日自杀,死时30岁,在位14年。从奥古斯都-屋大维建立罗马帝国算,尤里亚——克劳狄王朝到尼禄终结,凡五帝历95年。

      我的“罗马英雄传”第三篇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凯撒”,从斯巴达克思起义写到凯撒遇刺,共6万字,第四篇“了却君王天下事——奥古斯都与阿格里帕”从凯撒遇刺写到建立帝国和尼禄自杀,共4万字,已经完成初稿,但是还没有在网上公开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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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里头好几位的生活简直就是荒诞电影啊

        突然想明白了,著名的光盘烧录软件nero,封面红色大竞技场,原来就是说这位著名纵火犯啊,哈哈。

        Nero burning ROM

        尼禄烧罗马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不过结合下篇的内容,尼禄即便真的是纵火犯,罗马大火的时候,大竞技场还没修建呢。

        韦伯芗父子开始了弗拉维安皇朝Flavian,他在位10年,79年病死之后,长子提图斯Titus继位,又3年,之后是提图斯的弟弟图密善皇帝Domitian15年。在弗拉维安皇朝期间,罗马兴建了今天的大竞技场,所以它又叫“弗拉维安竞技场”。

      • 家园 提比略皇帝当时在民间的口碑也不好,后来人民发现自己错了。
      • 家园 罗马那套权力体系,也只有渥大维等几个有名的帝王能谨慎地

        维持并使用。

        行省总督和为了制约总督建立的近卫军权力过大,以至罗马帝国的大多数时期就像五代一样,武夫擅政,组织军政府,拥立皇帝,那些皇帝也多不能善终。

        另一方面,自渥大维开始罗马人就安享太平了,承平日久,没人愿意当兵。那3个军团覆没后,伟大的奥古斯都也只能以头抢地耳。

        • 家园 有些早期罗马史的著作说奥古斯都早期还是有可能扩张的

          奥古斯都本人,和大将军阿格里帕,都不喜欢打仗,他们一起制定了帝国防务政策的基调。阿格里帕死后,青年将军提比略,德鲁苏斯这些人比较热血,从莱茵河向易北河推进还是很有进取心的。有些早期罗马史著作说,如果不是提比略被调走,条顿堡森林大败,帝国的边界很可能是易北河而非莱茵河。

        • 家园 罗马帝国的最大问题是继承制度

          稳定的大帝国这一点非常重要,埃及和波斯都是这样。从屋大维开始就没有建立好一套完备的继承传统,茱莉亚和弗拉维王朝勉强算是子继父业。后来的五贤帝采取的是半选举的方法,但是没有形成制度,之后就是刀把子里出皇帝了。元老院开始还能干预帝位选举,弱化以后连这个也作不到了,只有武力决定一切。

          • 家园 对,这是整个帝国历史上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

            中国历史上也是一样。唐代节度使割据,可是如果要“强干弱枝”,以文抑武,结果又造成宋明两代的孱弱。况且中国的地理环境相对封闭,我们只要担心对北方的防御就行了。罗马帝国的疆界,除了北非向南的防御不用怎么担心以外,莱茵,多瑙,东方,多条战线都必须作战,皇帝的主要责任,就是保证帝国边防,所以实际上也不可能实行强干弱枝的政策。

            • 家园 反对宋明孱弱的说法

              宋明的军事实力都是不弱的,不比唐差。特别是宋,宋直到灭亡,都保持了一支很有战斗力的军队,只不过连碰上契丹女真蒙古,又没有幽云,无法采用传统的长城防守,西北又被党项化,失去了马场。明后期确实制度有问题(我觉得也不能简单的说成以文抑武),但是强军也不少。可以说明清之际,双方差距最小的就是军队战斗力了。唐也就是初期辉煌了一把,府兵制崩溃以后,基本上节度使割据的格局就跑不掉了。正是因为唐后期的不作为,导致了北方契丹的做大和西北的党项化。

              前几天还看到一个说法,安禄山的战功主要来自对奚和杀良,他曾经进剿契丹,结果被打得只人匹马而还。同样的军队,同样的统帅,面对中央唐军的时候,就变成虎狼之师了。

            • 家园 但是中国至少部分解决了这个问题

              嫡长子继承制就是成本最小的方法,这点从西周开始就已经有了,尽管也有过政变之类的变动,但是在民众和大臣中,这条是默认的,一旦国君有不测,除非国君无后,一般都可以解决,国君要废立太子,大臣也是根据这条原则进行力争。破坏这条原则的秦和隋都是短命王朝,从反面证明了这一点。教授所说的是君权和臣子权力的对立问题,这和继承制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后者除非打破家天下,否则是无解的。

              • 家园 中央地方的制衡和继承制度是两个问题--在中国的情况下

                非常同意你说的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制衡,与皇位继承制度是两个问题。在中国历史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除了嫡长子继承制度,清代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密诏,也是个很好的改进。

                但在罗马史上,这两个问题很难分开,我说的的确是中央和地方权力的制衡,而不是权力继承,因为罗马史上,起码到三世纪危机之前,不存在父死子继的问题,元首制和中国历史上皇权社会(我不愿意用封建社会这个词)的皇帝制完全不同,从法理上来说,罗马共和国其实从来没有消亡过。所谓“皇帝”,只是“元首”——第一公民。因此不存在一家一姓嫡长子继承的合法性。在这个前提下,新皇帝的产生和继承,要么是中央决定,皇帝指定或者是禁卫军拥立,要么是军阀比拳头,力强者胜,也就只剩下中央和地方的势力此消彼长这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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