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和穿越：也说说我经历过的中国教育（小学）上 -- 酥油茶
家园 记性真好啊 我对小学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五年级的时候，跟班主任有矛盾，最后终于爆发，把他儿子打了个满脸花；以至于10几年过去了，他还记得这事，跟我老爸一起吃饭还说起此事
家园 诶？你还记得幼儿园老师的名字？真强啊！ 我大学还没毕业就把高中老师的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唯一一个因为严厉管理被大伙儿赶走的老师了。对比之下，汗流如雨。
我总觉得现在学生的压力比我们当年大多了，也许只是错觉。
我觉得我从小一直作业做得很晚，因为我做作业的时候总在想其他事情。有时候盯着作业本，心却飞到了天外，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反正觉得挺开心，也不累。只是经常被父母骂，能一小时写完的作业也要拖一整个晚上。
我和穿越一样喜欢看闲书，家里人也很少管。所以小学到初中的课程都很简单，游刃有余。到了高中才没落了，原因是我一如既往的不认真，而别人都被逼的认真了。
现在想想觉得高中生活也不是非常痛苦，我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写作业。每当上课，我都打盹。痛苦的是不能让老师发现，好在我坐在后排。课程内容也不难，而且作业很多，上课不听光靠作业一样搞定。
家园 我的高中就更不足为训了 下面继续讲
家园 继续和穿越：说说我经历过的中国教育（中） 前面说了小学教育，在四年级一年的折磨之后，就出了些事情。
一个事情是浙江一个高中的孩子因为受不了母亲对名次和分数的唠叨把自己的母亲砍死了。而整个社会对中小学生负担过重的问题也普遍开始质疑，于是当时的教育部长就出台了一系列规定，减轻小学生负担，这就是轰轰烈烈的减负运动的开始。
减负活动还是有效的，从飞天鸭的5年纪到初中毕业，周六没有补过课，没有上过晚自习。六年级成绩只按优良中差打分。但是老师和家长们普遍认为这种减负运动不能改变实质，因为高考还在，中考还在。
小学升初中改为了划片分配，不过谁也说不清楚倒底怎么划片分配法。感觉上也许是成绩和关系的综合或者只靠关系或者只靠成绩。按班主任老太太语重心长的教诲，似乎和我们最后考试的成绩有关。于是即使没有额外的负担，大部分同学也都在拼命地学习，毕竟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
不过六年级课程上也是非常无聊的一年，几乎是之前内容的复习。而已经到青春期的几个男生女生们开始参加了一些“社会上的”活动，对整个班级的风气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影响。老师也开始对一些不务正业，说话流里流气的男生采取不管不顾的的态度。这里也可以看出，中国的基层教育后来已经和基层组织一样失去了约束力。无论如何，小圈子的形成和各种人际关系的微妙也开始产生，大部分飞天鸭的同学，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学习本身的兴趣而开始把精力放到吃喝玩乐和人际交往上。
如果评价中国教育的状况，应该把中位数情况的孩子拿出来分析，穿越和飞天鸭都不过是特例而已。
小学毕业的时候，飞天鸭有几个选择，去外国语学校，按母亲的推荐去一所中学，或者按父亲的路子去另一所中学。外国语学校的学生平均素质应该最高，因为是考试选拔出来的；母亲联系的学校是省实验中学的实验班，估计素质也很不错，但是最后还是按父亲的意见，去了另一个重点中学的初中部。
这个初中部不是凭考试，而是划片和综合和交钱和关系一起来的，当时已经开始有交钱上学的事情了，读该初中交钱的话好像是三到五万不等（物价当时可能还不算太高）。班上有包工头的女儿，煤老板的子弟，日籍华人的孩子或者中日混血的小孩，外交人员的子弟，还有很多是各种买卖人的孩子，也有飞天鸭这样出身教育家庭的孩子，可以说是来自该市各个阶层，但基本以中层以上为主。
但成绩的竞争，几乎只存在于教育背景出身的孩子之间，不少学生并不在意成绩而只是贪玩，再加上当时减负的氛围，班级的气氛可以说是轻松。大部分时候，自习课上大家讨论的，无非是动画片，漫画，偶像剧，电脑游戏等等。不爱学习的学生以此为专业，愿意学习的就一边学一边听周围聊天。而高中之前，飞天鸭几乎没有意识到还有贫困家庭的学生存在。
课程上，由于增加了很多门课程，比小学要有趣多了。很多学生是从所谓的双语私立学校转来的，可惜的是中国当时包括现在的私立教育在学风和精神上不成气候，让私立学校成了暴发户子弟逍遥荒废的场所。他们虽然多学了好几年的英语，却没记住几个单词，在成绩上却很快就被甩开。
老师们都很不错，那已经是一个课外补习成风的时代，数学老师大部分时间在外代课，把孩子送到英国读书；物理，历史，地理等老师也都讲得不比其他地方差，但当时这些课程的一个问题是，书本上的知识虽然面面俱到，尚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历史课尤为明显，所以袁腾飞的流行倒并不一定是学生们反毛，他们会无比热情的欢迎任何一个把干巴巴的数字和人名和莫名所谓的事变讲成生动并充满人性的故事的老师。
年轻教师，如果又不是数学物理这样的专业的话，很多是无心教学的。有好几个年轻老师没待多久，也去当了北漂。那已经是该省重点中学无论如何也招不到一个最差的北师大毕业生的时代了，但是改变了飞天鸭和该班级上所有同学的应该是当年的语文老师。
这是一个刚毕业的，但充满激情的年轻人。他从第一节课开始，就要求大家写日记。飞天鸭一开始无非照搬小学作文的套路，却被他批文“能不能再写点有意义的事情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评语，飞天鸭一愣。于是试着换了几次内容，都是一样的评语，直到最后一篇记理发的日记，飞天鸭写到(大意）“无比痛恨理发的过程，这是给一个陌生人和他无情的机械残酷摧残我的头发和头皮的机会，在这一过程中我还只能低头忍受，如同无生命的物体...”，这篇日记却被老师第二天点名表扬。
之前的作文经历，提母亲必定慈善，提老师必定和蔼，压抑了学生自我表达真实感受的机会。飞天鸭为了当乖乖学生，也只能按范文来，甚至一篇续写《渔夫的妻子》这样的文章，飞天鸭看多了俄国小说，写妻子在负担之下如何惨死在圣母像前竟也被判为违反常规之作。而初中老师鼓励自我表达的态度，马上吸引了全班同学把精力投入到写日记之中，甚至以独树一帜，标新立异为好。
很快，班里就涌现除了不同风格的作品，细致伤感的女生写下的是抒情感怀的细腻心灵世界，幽默粗旷的男生写下的是无零头滑稽剧，有音乐特长的讲她所在的音乐世界，历史军事知识广博的开始写历史小说...不再是以成绩为标准，不同同学的才情和世界都被大家了解。班里开始互相借日记看，此外还有一本大家轮流写的班级日记。
写日记是总结自我的过程，看别人的日记则是了解不同世界观的窗口。班里颇有很多价值观各异的学生。印象很深的是一个“日本女孩儿”，似乎是暂居当地的日籍华人和日本人的孩子，可能受其母亲影响甚重，每天的日记主题是怎样做一个好主妇，怎样做便当，香水研究...这样的价值观在我们努力上进的“中国女孩子”看来是很颠覆的，但慢慢也就理解了她。
可惜的是，当时韩寒已经差不多出名了，否则把我们这个班级拉过去参加“新概念”的话，未必不会比那些上海的学生们不出彩。
最后的班级日记里，我写的不是风花雪月，是今天看来的愤青文章，控诉南京大屠杀，里面不乏细节描述和“血债血偿”“扫平日本”的词语，班级日记是可以留言的，所有的留言都认为飞天鸭有些偏激了，除了“日本女孩子”写下来“中日一定要永永远远友好下去”这样的话。
现在想来，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通宝推：方解石,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嗯？ 你六年级的时候中国搞减负，那么，你也不大么，依我看也就是87、88的样子了。
家园 嗯？ 家园 最后和穿越：说说我经历过的中国教育（下）（可供一晒） 上回说到了初中的素质教育，其实就是不管教育，除了好学上进的孩子程度不错以外，一半以上的学生其实是没有跟上的，飞天鸭在初中的几个好友，最后只有一个上了该中学的高中。不过，也不能怪飞天鸭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小飞天鸭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带头作用>_<。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年的飞天鸭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冷眼看教育”的位置上，对这个体系一开始就是批判态度。文学作品上飞天鸭的爱好是鲁迅和芥川龙之介。这两位的愤世嫉俗颇合当年飞天鸭的口味。
此外，从初三开始，还有一个状况让飞天鸭不得不过上了一种半脱离群众的生活：冬天的长跑加上干而冷的空气让飞天鸭一到冬天就开始咳嗽不已，进一步支气管炎可以到出不了门的地步，最后那年冬天飞天鸭就在家里修整了，现在来看也许也为高中的非典型生活埋下了伏笔。
无论如何中考还是来了，接近中考的时候班里是一种青春离别的忧伤情绪而不是其它，毕竟大家通过写日记，互相之间的了解超过了其他的班级。争夺学生的事情同样存在于飞天鸭所在的学校和省实验之间，往大了说甚至是省教育局和市教育局之间的矛盾，于是就出了这么一件事，市教育局把会考在一定分数线上的学生给了保送飞天鸭所在学校高中的指标，不用参加高考，班里有五个人上线，包括飞天鸭，于是这五个人在大家低头复习的时候在一边吹牛聊天，帮大家抄笔记，直到考试前三天，才突然有老师过来，宣布保送取消，继续中考。当时是飞天鸭第一次了解到教育系统内部的勾心斗角，和对“政府不可靠”这个事实的深刻体会。
然后高中就继续在该中学的高中部上，高中生活才是真正的应试教育。每次考试按照高考模式全校大排名，按排名分考场，这种方式对脸皮薄的女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心理压力。入校时排全年级第一的女生在第一次期中考试中降到了几十名，就爬在课桌上不肯抬头好多天，而考试时座位的前后变动，对在意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心理挑战。这种方式好不好呢，飞天鸭后来在高三月考的时候，因为几门课缺考，亲自坐在最后教室过，发现学生们的态度和前几间教室大为不同，甚至有自暴自弃的感觉。综合来看，飞天鸭的感觉是这种大排名分考场的办法对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人来说意义不大，对中间人士会有压力吗？也许吧。
但是本质上，这是一种外力驱动的压力，也许可以获得效果，但长期来看，无异于拔苗助长。
高中的风格也与初中截然不同，不但教室容量扩大，从五六十人到七八十人，活动空间减小，同学之间的交流范围也被迫缩小。上课时间增加不仅一天八节课，到高二之后还加了晚自习，周六也开始补课。同学的状况和初中比，也有了很大区别。飞天鸭一开始被分配坐在了两个男生之间，一个男生是城郊贫民家庭出身，另一个是煤矿工人的子弟，和他们的交流，突然让飞天鸭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不看动漫，不打游戏的同龄人世界。
到大学，飞天鸭班上没有一个农村学生，贫困生补助金根本发不出去，据说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高中一共十个班，中间分出来两个重点班，重点班也成了老师竞争上岗的对象，和其他班老师嫉妒与议论的中心。这两个重点班初始名次是“平均分配"的，每次考试之后，哪个班高哪个班低都要成为老师勾心斗角的由头，其间的各种可笑事情，经历过的人都有体会，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又回到了应试教育中，老师们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考试，虽然不再有小学体罚的必要，但是对学习不好的学生依旧是漠视的态度，而例如下课不让打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干过。
班主任物理女老师认为飞天鸭聪明，可就是不好好学习，但还有严重的性别歧视，认为男生总该比女生聪明。其实飞天鸭上高中之后，由于没有办法对这个系统真正严肃起来，成绩一直晃晃悠悠。唯一的机会，是趁家长会的时候，大大的发了一通言，让家长们对孩子轻松一点，改变驱动方式，但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家长们如何听得进去呢。
第一年的学习，还算紧张有序。从第二年开始，加上了晚自习，生活就不同了。对飞天鸭来讲，最大的问题是这样坐下去腰椎似乎已经有了问题，于是从高二开始就借着准备竞赛的东风，上一天休息一天，或者上两天休息三天。高二上学期的后半部没怎么去，高二下学期因为特殊原因全部放假，高三么，可能去了不到六分之一。所以飞天鸭的高中生活是非典型的。
下面必须谈谈我了解的竞赛圈子的情况了，搞竞赛需要“有基础”，“有辅导”，最好还要“有关系”，不过如果真的愿意专心准备的话，至少在飞天鸭所在的省，绝对是一大偏门，因为没有什么人做，出省竞赛的机会多多。
而出省竞赛像学术会议一样，混进圈子里的话，实在是一个不错的福利。搞竞赛的小孩自成一个跨省圈子，当然飞天鸭所在的教育落后省，也不打算去参加跨省培训班，就决定了飞天鸭在这个圈子里处于边缘地位。
不过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机会认识来自不同省份的学生，飞天鸭第一次见到新疆代表队的同学们，满心好奇地问他们中间有没有维族，“什么？你问我们中间有没有维子？”他们一提起维族，就自然地交换了鄙夷的眼神。于是见到西藏代表队时，飞天鸭就学聪明了，当然不用问西藏代表队就告诉飞天鸭，他们来自陕西的西藏中学，和青藏高原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同省份之间的微妙差异也相当有趣，海南队队员无论男女都又黑又矮一头。而广西小孩颇有纤细俊秀之美。南方和北方的差异甚至也可以观察到一些。而不同地区教育状况的巨大差异也是前所未见的。通过和各省同学的交流，飞天鸭第一次了解到，山东同学两个星期只放一下午假，还不包括晚自习；几个竞赛重点学校，可能一个学校顶别的十个省。
而无论如何，这个圈子的生活似乎比重复单调的高考准备要自由一些，而且更富有挑战性，飞天鸭在偶然的机会见识到后，就说服父母成了竞赛专业户。从此过上了拼命学，拼命玩的家里蹲生活。
这里面临了第一个矛盾，这样的生活意味着和同学好友的疏远。飞天鸭不愿意在青春年华和同龄人隔离，但是不多的去学校的时间，看到的还是非常压抑的生活；高中的语文老师虽然号称特级，但连“一片神鸦社鼓”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同学之间除了和前后邻桌以及同桌交流，并没有熟悉大多数人的机会；整个气氛在新换班主任的潜移默化下，变得极为压抑。最终还是决定宅在家里，学完了也好打打游戏上上网。
不知不觉中，飞天鸭估计是无心之中触犯了这位新科班主任，他看着空空的课桌，估计是极为不爽，终于有一天借着向全班同学发火的机会（认为他们下课还要喝水，事情太多），把所有的水壶，水箱，以及飞天鸭的课桌都扔到了楼下。
扔得真好，飞天鸭从此再也没去过学校，直到高考。
通宝推：穿越,方解石,家园 同是竞赛出身的过来握握手 我高中时大概也有一半时间在弄竞赛。竞赛对学校来讲是个奢侈品，要有基础，有辅导，还要有关系。但是个进牛校的终南捷径。在美国也一样。我们这的中国小孩主要上普林斯顿，MIT和斯坦福，走的就是竞赛的路子，都形成传统了。
你中学时就敏感，早熟，所以对学校里的不公正注意的很多。生活中跟人冲突也多。我则对此极不注意，也不知是对是错。说的好听是傻人有傻福，说的难听是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