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72 小时 前奏 -- 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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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72 小时 前奏

    呵呵。好久没有写新东西了。打算写点新的。弟兄们多给意见。是初稿,肯定很多瑕疵。希望朋友们多指正。

    10月7日,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上午周大山还沉浸在海南那种四处洋溢的激情之中,下午却必须得返回定州。候机厅的窗外,满是南中国海炽烈而灼人的阳光。这种感觉,象极了昨天晚上和他共度春宵的那个女人。那种时时刻刻都在向外迸发的青春活力,实在是让人不可自拔。

    周大山半眯着眼睛坐着不动。他旁边是一起带着孩子组团出来的几个女同事,还有同城组团的几个小伙子。“旅游、旅游伴侣出游。”看着他们一开始好像互不认识的样子,鬼知道他们私底下到底是些什么关系。生活啊就是这样——该你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的享受它。免得什么时候生活抛弃了你,那你才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男女关系这件事情,周大山一直看得很开也分得很清楚。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碰,他一清二楚。妻子黄薇薇长得虽然并不是很漂亮,但他们俩有共同的语言与相似的经历。两个人的身份地位也相当。周大山是定州市规划局的公务员,而黄薇薇是《定州日报》的专栏记者。再加上两个人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周大山好静喜欢蹲在家里研究美食,黄薇薇好动喜欢动不动就给人点小惊喜。他们两人可以说是绝配了。

    “哎呀!咱们周大才子又在想你们家那位无冕王了吧?!”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周大山不用抬眼就知道那是金丽娜。一个无论身材相貌还是那种舌灿如花的本事,都称得上是女人中的女人的人。原本这次国庆之旅,就是她鼓动局里的赵头发起的。可临到上飞机,赵头说是市里有事情又赶了回去。鬼知道是市里有事情,还是家里有事情。不过金丽娜却最好不要得罪。

    周大山缓缓睁开眼,微笑着说:“娜娜又开我的玩笑了。我在这正抓紧时间享受日光浴呢。”

    “切。还日光浴呢!在这里一点海滩的气氛都没有。就一股子腥味儿……”

    忽然周大山眼睛一亮做出满脸陶醉的表情说:“你说的也没错。我正好把身上这股子海腥味带回去。让薇薇也和我一块感受到这种热带风情。”

    “哎呀。大才子就是大才子。”金丽娜在周大山身旁坐下,伸出手看着自己修饰得无比精致的指甲说:“动不动就是这风那情的。可惜啊。可惜这次你们家这位不给面子。居然不愿意一块出来。”

    “她好像是有个很重要的采访任务。”

    “很重要的采访任务?”金丽娜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周大山“哼……”一转脸又换上一副暧昧的表情“她就那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啊。”然后冲着周大山抛了个媚眼“不担心你遇见个女流氓什么的吗?”

    “飞往定州的2614次航班开始登机了。请旅客们……”远远的广播中传来开始登机的提示音。周大山正好趁机从金丽娜那勾人的眼神中逃了出来。胡乱抓着自己的行李站起起身。笑着对金丽娜说:“快拿上你的东西,准备登机了。”

    金丽娜给了他一个白眼。扭着腰肢去拖她那个真皮订制的旅行箱。周大山背起自己的旅行包伸手扯过一个乱跑的孩子。“小胖!别乱跑!来跟着大山叔叔。咱们坐飞机去咯……”孩子胖嘟嘟的小手被他攥着。不得自由只好跟着他往前走。

    “大山叔叔,你慢点。大山叔叔你慢点。我妈还在后面呢!”小胖子挣脱了他的掌控飞快地跑到他妈妈的身边。

    周大山笑了笑。掏出手机微笑着拨通了黄薇薇的电话。“喂!小薇嘛。我这边马上要上飞机了。想我了没有?”

    电话那头的黄薇薇好像很着急地在电话里说:“大山,我这边出了点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去给你接机了。”

    周大山满脸微笑的面孔骤然一僵。“是什么事情?严重吗?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现在还没事。可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慌得很。大山我好怕!你快回来吧!”

    周大山的两道眉毛越靠越近。眉头被挤成个川字的形状。“你慢点说。你别急啊!我马上就回来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我没事。我没事。可是我采访的那个人死了。昨天晚上我还和他在一起,可今天上午他爱人打电话来说他自杀了。大山,他不可能自杀的。呜……”黄薇薇在电话那头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听到她这样的话,周大山原本紧锁的双眉反而放松下来。“好了,好了。吓我一跳。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别哭了啊。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工作很辛苦压力很大,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我大概下午两点到。你要觉得累就先回家睡一觉吧。来亲一个……嗯……啊……”

    “哟……两口子可够腻的啊。是在约小黄来给你接机吧?”身后小胖的妈妈江云婷摸着小胖的脑袋说:“你看看人家,再想想你爸爸。出门这么多天一个电话都没有。哼……”

    “江姐,刚才小黄也说不能来接机呢。你就别怪我姐夫了。小胖,赶紧逗你妈乐一个。否则回去你爸可就要跪搓板了。呵呵呵……”

    小胖仰着头,冲周大山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管他们呢。他们两都不是好人。”

    “说什么呢!怎么说你妈不是好人了!我白养你这么个白眼狼了!”江云婷伸手作势要打,周大山赶紧伸手拦住了她。一群人笑闹着过了登机口。上了飞机,周大山忽然觉得身后总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知道是谁。只是有那种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心里忽然莫名地一慌。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遇见小偷了?不会,不会!这是在飞机场啊!

    虽然他这么想,还是条件反射似地伸手摸向自己的钱包与手机。还好没事,看来是自己吓唬自己。他猛的想起刚才黄薇薇在电话中队他所说的内容。采访对象、昨天还没事、今天早晨自杀。不对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联系。黄薇薇也正是觉察到了这其中的联系,才会这么紧张。

    他慌忙掏出电话想赶紧再与黄薇薇取得联系。坐在一旁的一名旅客立刻给予他善意的提示::“哥们,飞机上还是别打电话了。也就几个小时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位乘客的话,还是周大山掏出来的电话引起了空姐的注意。一名歪戴着蓝色小帽系着一条丝巾的空姐,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周大山慌忙收好电话,冲着那位空姐谄媚地一笑。空姐冲他点点头微笑着走了过去。经过这么一闹,周大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他忍不住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是采访对象死了。薇薇她没事的。刚才不还打了电话嘛。”

    飞机起飞了,带着周大山,也带着满满当当一机舱来自南中国海的阳光向北飞去。再有不到三个小时,就会重新回到定州了。机舱里的人们有的兴奋有的平静,更多的是在打着瞌睡。希望定州的天气别下雨,因为飞机最怕恶劣的天气。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从坑里爬上来问一句,还填不?
    • 家园 【原创】41 小时

      赵新秋坐在车里依旧板着脸。对于周大山的控制,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将决定他今后的仕途走向。就在刚才,他接到定州市委办公室翟明的电话:“老赵啊!前进村里胡全亮的葬礼出了问题。市里火葬场派去的专车受到不明真相群众的阻拦。目前,高全福带的三四十个人与市里火葬场里的人一起都被几百村民围在胡全亮家。现在前进村里的村民要求市委与市规划局的领导直接出面解决问题。向村民们交代清楚前进村里的征地方案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市公安局还有市委市政府都已经被惊动,古市长已经在往那边赶。古市长要求你用最快速度赶到前进村来。”

      虽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但大街上的人流与车流都不是很多。赵新秋让小崔把车开得飞快。这些农民也是,动不动就能闹出个群体性事件出来。还有高永福!赵新秋现在对这个高永福真是恨得牙根都发痒。明明已经交代好他事情不要再闹大,不要再生枝节。可这个高永福怎么连这么一点小问题都处理不好?

      翟明的电话里虽然没有说事情的起因。可赵新秋用脚后跟都民想象得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高永福怕土葬之后还不保险,所以让市里火葬场的人上门拉尸。结果与胡家人起了争执,最后弄得不可收拾。

      胡家的事情,就像是条原本已经捂上的盖子暗渠。现在经过高永福这么一搅合,成了个臭茅坑。不仅是他高永福跌在里面出不来。到现在,居然需要古市长带着他赵新秋亲自出面给他高永福来解决问题。

      他记得昨天晚上最后与高永福分手的时候还对他说过——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只要是能在背地里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再翻到明面上来。可就是这个高永福,愣是把一件可以用钱在背地里解决的小事,给折腾得翻天覆地人尽皆知。

      原本平静的前进村口,这时候已经人声鼎沸。二十几辆警车、轿车、大轿子车把前面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几十个带着头盔举着盾牌的防暴警察在最前面,另外上百名普通警察站在外围。

      古市长还没有来。在前面指挥的是龙山公安分局的局长赵黎明。他正站在一辆轿车的车顶上举着一个电喇叭在大声的讲话。“村民们!你们要相信党!要相信政府!你们现在扣押了你们的村长又有什么用?还是要讲法律、讲程序!只要……”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老妇人把一团黄泥向他甩了过来。

      赵黎明闪身一躲,那团黄泥还是擦着他的后背再打在后面的大轿子车上。老妇人嘴里喊着“我还信!我信你个鬼咧!我们家老胡好端端的,凭什么要自杀!你们公安局的咋就知道欺负老百姓咧!你们要烧我家老胡,就先烧了我!我就坐在这里!我看你们谁来烧我!老天呀!你怎么不张眼看啊!老天爷啊!你怎么还不显灵啊……”老妇人一屁股就坐在轿车前面的泥地上,她的身后是里外三层或举着扁担或拿着棍棒的村民。

      这种闹哄哄的场面让赵新秋觉得非常难受。他正要挤到前面去,身后围着的人忽然散开。一个人在喊:“古市长来了!古市长来了!”果然,在几名警察的簇拥下,定州市市长古力挤过窄窄的人巷走了过来。

      那个坐在地上哭闹的老妇人听见市长来了,也渐渐降低了哭闹的声调。古市长走过去伸手把坐在泥地上的老妇人搀了起来。“大娘,地上凉。有什么话你和我到车上去谈好不好?”

      老妇人摇摇头“俺们农村人坐不惯那车。你要能够给我个说法,我就认你是青天大老爷。你要是说得不在理;我个老婆子就是死,也不答应!”

      周围的人跟着附和“是咧!说得不在理,死也不答应!农村人不为啥,就为说理咧!”

      古市长扶着老妇人面向人群“各位乡亲!我堂堂一市之长。要是说话做事不讲道理那还活个什么人了?!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反映嘛!你们这样聚在一起拿着锄头扁担,捅了屁股砸了脑袋;伤了谁,谁家都不高兴。你们说对不对?!”他这么一说惹得周围的人都乐了起来。纷纷把高举着的扁担与棍棒放了下来。

      老妇人紧紧抓着古市长的手“市长咧!你给评评理,人死了还不让入土为安。人死了还要烧成灰啊!我们当家的到底做下啥犯天条咧事情了摇这样对他哇?!他姓高的这事要把俺们老胡家挫骨扬灰咧!你是市长!你给我说清楚咧!你要说不明白我老婆子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古市长急忙握住老妇人的手“大娘你这是干什么嘛。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嘛。目前龙山县改了龙山区,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是农村。你们大家以后都是城市人了嘛。实行火葬制度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别说你家当家的。当年的周总理都是火葬的嘛。难道你家当家的比总理还重要咧?!咱们不说别的,就是我这个市长也一样是要火葬的嘛!”

      后面一个后生扯着嗓子喊“啥火葬不火葬的。为啥他姓高的来抢人?!土葬火葬是我们胡家的事情!凭啥让他姓高的来惹尿骚?!他姓高的今天要是把人抢走了,咱们姓胡的以后还怎么抬头活人咧?!”

      “他们工作中有粗暴的地方可以纠正也可以批评。但是你们扣着人不放也是不行的。那是违法犯罪!到那个地方去讲理都是讲不通的。你们还和警察在对峙。和警察对着干的是什么人?那是犯罪分子!你们难道都相当犯罪分子吗?”

      “那你要保证不抓人我们才放人。”

      “谁做了什么事情谁自己承担。他来抢人是不对。可你们要是造成了严重后果一样要付法律责任!没事的群众请让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古正伦保证绝对不错抓一个好人。但是那些不听劝阻一定要与政府与司法机关作对的。再多我也不怕!”

      也许是越来越多的警察起了作用,也许是古市长的言辞终于打动了人心,总之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出现了松动。老妇人的两个儿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左一右架起老妇人就往后走。边走还边喊:“没事了!没事了。烧火起灶,羊肉臊子管够!”

      中国的老百姓从根本上来说是善良而懦弱的。同时他们又有着朴素的正义感与是非观念。他们并没有多少政治的主张与诉求。他们的想法只是希望能够简简单单平平常常地活着。

      事情的解决出乎意料的顺利。古正伦甚至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常理。今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场他古正伦个人的一场表演秀一样。坐在回城里车上,他心里还在想着——今天怎么这帮人这么通情达理了呢?

      他走了,赵新秋却留了下来。在胡全亮家当中的正房里,胡全亮的黑白遗像已经挂了起来。赵新秋毕恭毕敬地站在遗像前,身后是高永福与他带来的那二十几个人。鞠完了躬,家属回礼完毕之后赵新秋才把高永福与胡重信、胡重义叫到一旁。

      “面子,我已经给够你们了。话,刚才也说透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相信在前进村,再不会出现。你们说对不对?”

      胡重信搓着手一脸谄媚说:“哪能呢……哪能呢……赵局长说话就能给咱五十万。您这么大的领导还亲自给我爹鞠躬!这说出去,是给我们胡家长脸,长脸呢么。再说,刚才古市长也说了,周总理都是火葬的。我们都听赵局长的!响应政府号召!响应号召!”

      赵新秋笑眯眯地看着高永福“那好,永福哥还要麻烦你跑一趟了。这些钱,你知道怎么处理了吧?”

      高永福的两只眼睛肿得快眯成了一条线。听清楚赵新秋对他说的话,急忙不住地点头。“晓得处理,晓得处理。”他等胡重信与胡重义两弟兄出了房门口再一把抓住赵新秋的手“新秋!这次可多亏了你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处理好!你放心!你放心……”

      赵新秋和善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快去吧。钱你从那些开发商那里弄。这件事情你要吸取教训,快去吧!”

      胡全亮的丧事还没有结束。门外的吹鼓手与几个和尚正在卖力地弄出各种动静。赵新秋忽然很想笑。胡全亮最初要闹要上访的理由,就是“高永福”们占去了太多普通村民的利益。现在虽然打了高永福,可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最后实现了高永福想完成却完成不了的事情。真不知道那个高举着举报材料的胡全亮,现在要是活着到底会怎么想。

      赵新秋再没有留下吃饭的道理。在回定州城区的路上,他再一次接到了市委办公室翟明的电话。“新秋,今天这些闹事的农民,是你想了办法吧?古市长很满意。”

      “哎呀老翟,今天主要是古市长义正言辞的演讲打动了那些人嘛。我也就是做个敲敲边鼓的事情。还要你亲自转达古市长的口头表扬,实在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呵呵呵……好了。古市长都说了,事情办得好就应该表扬。你们规划局,还是有成绩的。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有时间一起吃饭。”

      “好的,好的。我随叫随到。”

    • 家园 【原创】39小时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几道光柱从最顶端那扇窗户上投了进来,正好照在正趴在办公桌上酣然入梦的毛雄辉身上。一个光头的二级警督从门口走了进来,推了推他。“小伙子,醒醒。”

      毛雄辉一骨碌往旁边一闪,眯缝着眼问:“怎么了?”

      光头警督微笑着说“身手还不错。你昨天晚上送过来的材料,皇甫厅长已经看过了。现在正和省纪委的两位同志一起在小会议室讨论。你一起过来听一下吧。”

      毛雄辉赶紧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好。我跟你去。”

      穿过一段走廊再走台阶上了两层楼,一拐弯再穿过一截走廊,两个人一起停在一扇墨绿色隔音门前。光头警督敲了敲门。那门先是打开一条缝,等看清楚外面是谁之后才放两人进去。

      毛雄辉在那个光头的背后小声问:“杨处,不会是省长都在里面吧?”

      光头把着门回头又是微微一乐“你小子,脑子也不错。”

      “您可是闻名全国的人。我要连您都不认识,就不用吃这碗饭了……”站在门口给他们开门的人用眼神将毛雄辉剩下的话都压了回去。

      毛雄辉进门后,过了一会才适应小会议室里昏暗的光线。屋里没开灯,只有一台投影仪在工作。借着投影仪的光线能看清楚房间里影影绰绰地坐了有二、三十个人的样子。墙上放出来的赫然就是胡全亮的那份材料。

      光头拉着他刚坐下,一个声音就说:“定州的毛雄辉同志已经来了。我们听他说一下吧。”

      毛雄辉略感意外地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光头悄悄说:“就说这份材料的事情。”

      “恩。”他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下思路。“这份材料,是定州龙山新区前进村一个叫胡全亮的人收集整理的。胡全亮在龙山新区县改区之前是前进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在龙山县改区之前半年左右。一个叫高永福已经迁出前进村有十几年的人,回到前进村。他利用手段当选前进村的村主任。紧接着前进村在县改区的前期运作中就有部分村民的土地受到侵占。现在大家看见的这份材料中所指出的,就是前进村在高永福在当选村主任之前的土地使用情况。”他停了停,继续说“这个胡全亮在与《定州日报》的记者黄微微接触之后,于10月7日晨被人发现溺死在前进村外的一口鱼塘里。当天下午6点。这个与胡全亮接触过的记者黄微微,在等候丈夫取车的时候在地下车库内被人用一辆蓝鸟从侧面撞击。经过抢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目前正处在深度昏迷之中。这份资料就是黄微微的丈夫从黄微微的物品中发现后交给我的。”

      坐在毛雄辉对面的一个人问道:“这个胡全亮的死与黄微微被撞受伤,你们定州市局是什么态度?目前查得怎么样?”

      “胡全亮根据我们龙山分局出具的报告上来看,报的是自杀。撞黄微微的那辆车已经找到。从目前调查结果来看,是一辆赃车。目前作为一起交通意外在处理。”

      刚才让他介绍情况的声音说:“嗯。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你自己怎么看胡全亮的死与黄微微的受伤?”

      “胡全亮生前与黄微微有过密切接触。并且往龙山分局、定州市纪委、定州信访办、还有《定州日报》社都投过检举信。他6号下午还在与黄微微一块讨论继续来省里上访。所以我本人并不认为他有自杀的理由。而撞伤黄微微那辆车上有两名成员。并且对定州市区的路况非常熟悉,事后还有人开车去指定地点接应。而且据黄微微的丈夫讲事发时他根本没有看见撞黄微微的车。这些情况都不符合因盗车被发现而伤人的推理。所以我的判断是——胡全亮与黄微微很有可能都是被人谋杀的对象。只不过一个死了,一个重度昏迷而已。”

      “嗯。行了。在座各位还有什么意见没有?”半天,小会议室里都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好。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就按刚才定下的人选组成专案组。我们一定要清除掉这些混进我们队伍里来的蛀虫与硕鼠!”

      “等一下。我有一个建议。”坐在毛雄辉身旁的光头忽然接过话头“这次定州打虎肯定需要熟悉定州本地情况的同志配合。我的建议是能不能把毛雄辉同志也放进我们专案组里面。”

      “嗯。我看小杨的这个提议可以。你们觉得呢?”

      “行。我看也行。陈建设算是带了个好徒弟。呵呵呵……”

      “好。打开灯。情况就先绍到这里。下面请省委书记顾云天同志讲话。”

      毛雄辉心里一震。想不到刚才在门口随口一句话竟然完全得到了印证。只不过是省长换成了书记而已。

      顾云天穿着一件皮夹克坐在几个穿着藏青色警服的人中间,显得特别打眼。他皱着眉头紧绷着自己的嘴角沉默了片刻才开始说话。

      “同志们:你们中间大部分人都是共产党员。早些时候我听过这么一个笑话。说是现在的警察,都是吃着共产党的饭干着国民党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监狱里关的都是共产党。是啊,监狱里关的都是共产党了,你还不是为国民党办事吗?但是,我现在要说——如果你不把那些所谓的‘共产党’都给抓起来,让他们都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你才不配称自己为共产党员!”

      顾云天很激动地扬了扬手继续说:“你们穿上这身警服代表的就是人民的利益!只有通过你们把,我们队伍中间那些害群之马都绳之以法,社会才会稳定、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你们也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毛雄辉满腔子的血,这一瞬间里就像是都换成了沸腾翻涌的岩浆一样。他的两只眼睛闪闪地直冒精光。昨天赶一晚上夜路的辛苦,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脑子里像是过刻录机般把刚才省委书记顾云天的讲话一字不落地都记在心里。

      “赵局长哪里去了你会不知道?!”周大山气呼呼地从金丽娜的办公室里冲出来。他手里紧紧捏着那个赵新秋扔给他的红色U盘。他有一种无法言表的绝望。赵新秋的手段他一清二楚。他现在都能够想象得到自己被开除公职之后的惨象。薇薇现在还住在ICU病房里每天至少三千左右的费用。自己的现代汽车、自己的两居室甚至自己的亲戚朋友与加温都可能因为这段视频的公开而离自己而去。所以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一头中箭的野狼一般满眼都是血满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逃命!

      “江姐!江姐,我找赵局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赵局到哪里去了?怎么他的手机都关机了?你能告诉我哪里能找到赵局吗?我真的要马上找到他!你快点告诉吴好不好?”

      看见周大山记得火烧眉毛的样子江云婷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拉着周大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埋怨周大山:“你看你就是毛毛躁躁的。现在知道急了吧。刚才还不紧不慢的样子。赵局刚才应该是已经出去了。他走的时候还吩咐我说让你先别去找他。说你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做。你们两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啊?走走。想跟我去找小崔。看看他能不能知道赵局长去哪里了。”

      周大山跟着江云婷下到地下车库里,远远地看见赵新秋的那辆奥迪专车打着火停在那里。司机小崔正坐在驾驶席上,看样子是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周大山一步抢到车前,隔着前挡风玻璃往里看。赵新秋果然正坐在后排的位置上。

      他走到车门边,赵新秋沉着脸降下三分之一的车窗。周大山再一次用力捏了捏自己手里的那个红色U盘,像是希望把它捏碎一般。他伸手把手里的U盘通过赵新秋打开的那一小截窗口塞了进去。红着脸沉声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以后的工作一定严格按照赵局的要求,保质保量的完成。”

      赵新秋板着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把手里的那个红色U盘又扔出了车窗外。“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办。”说完把那降下来的车窗又升了上去。小崔根本不去理会旁边呆若木鸡的周大山,直接一踩油门驶出了地下车库。

      江云婷走过去打算帮周大山吧那个U盘捡起来。周大山忽然像是被人被人在屁股上烧了一把一样,一把将那个U盘抢在手里。江云婷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横了他一眼说:“你搞什么名堂呢?吓我一跳!赵局让你干什么你干就是了嘛。我跟你说,跟直接领导耍脾气使性子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那叫什么?那叫生存哲学!你呀。家里出了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嘛。”

      江云婷絮絮叨叨地还打算说什么。周大山冲她一点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江云婷等周大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后,才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一个电话说:“我看他应该知道轻重了。你到底有什么吩咐我好让他去做。”

      电话那头传来赵新秋那富有磁性地声音“暂时不用他干什么。就让他和金丽娜一块去弄调动的事情吧……”

    • 家园 38小时30分

      局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在这一刻压抑得周大山连喘气都觉得困难。如果赵新秋真的掌握了什么,那现在就低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喊——没事的,没事的。赵新秋这是在讹诈自己,他手里面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所以他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与赵新秋的交接;同时尽力的把自己的腰身靠在笔直的椅背上,好让自己显得自信一点。不至于让自己显得过于心虚。

      “有些话我不想说。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管。都是同志,为一些名利上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的有什么意思。可是事关个人品质问题,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赵新秋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调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大山赶紧点点头“赵局,您说的我当然明白。我刚才就说了坚决服从领导的安排。领导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做。”说完这句话,赵新秋半天没有动静。周大山挪了挪屁股,赵新秋的沉默让他愈发肯定对方不过是在对他进行讹诈。

      想不到自己居然到了需要对面的局长大人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认真对待了。想到了这点,他心里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平时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坐到位了。需要进行的掩饰也都掩饰过了。再加上平时的事情都有金丽娜走在前面。他赵新秋就是想抓他的辫子也抓不太牢。只要抓不住辫子,你赵新秋逼得紧了我无非是往许书记那边靠一靠罢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赵新秋没有再看周大山,他伸手从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上拔下一个橘红色的U盘。像是毫不在意地望周大山怀里一扔。“你先出去吧。有什么想法,咱们以后再沟通。”

      周大山接住U盘,心里虽然疑惑但在没有继续待在局长办公室的理由。赶紧起身,冲着赵新秋讨好地笑了笑;像是经历了再正常不过一次工作讨论一样,退出了局长办公室。那个被他揣在口袋里的U盘被他攥得紧紧的。不用问,那肯定是金丽娜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走的那个U盘。虽然几乎是被赶出来,可周大山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走出局长办公室门外依旧是那段木板地。不过这一刻走廊里的空气中却仿佛被人施加了某种魔法,吸到鼻孔里都觉得温润许多。赵新秋办公室隔壁就是书记办公室。只不过门已经关上。这个时候,许书记应该正端着茶杯在那里研究国家大事去了。周大山忽然有种想进门去诉诉苦沟通沟通思想的冲动。终于他还是没有这样去做。现在还不是和赵新秋彻底翻脸的时候。姓赵的你等着吧。胡全亮的材料我已经交给毛雄辉了。你就洗干净在里面蹲着去吧。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正好看见金丽娜从门口一晃而过。他心里竟然生出许多猥琐的想法。赵新秋要是倒了,金丽娜也会跟着倒霉吗?或者她会和自己一样倒向那个即将退休的许老头?赵新秋还只四十来岁,可许老头眼看着就60了。金丽娜要是和一个年近60的老头一起还会有现在这股劲头吗?

      江云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还是那种同事之间惯常见的微笑。她扶着周大山办公桌上的电脑说:“小周,我看你好像挺开心啊。赵局长给你的U盘看了吗?领导交代的事情就要及时去办。那样才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嘛。赵局长刚才说,你看完了U盘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用去找他了。”

      周大山忙不迭地连声道谢:“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江姐啊。赵头肯定是看我家里有事会想溜所以才这么说的。待会我走了您帮我我照应点啊。”

      “行了,这点事情还用说嘛。你要忙就忙你的去吧。赵头都不计较我操的哪门子心啊。咱们啊,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忙你的去吧。我这边有什么事情会打你电话的。你那边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也给我来个电话啊。”

      “好的。谢谢你啊江姐。等我家薇薇身体好了一定请你吃饭!”周大山向江云婷道完谢,优哉游哉地打开自己的电脑。隔壁办公室的小李又端着茶杯过来串门。

      “周哥。怎么回事?听说嫂子被车撞了?在哪撞的啊?现在怎么样?很严重吗?”

      “恩。前天晚上出的事故。当时挺吓人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过来,还在医院的ICU里躺着。”

      “这都两天了还没有醒呢!”小李喝了口水一脸兴奋地冲周大山说:“我知道个老中医,专看疑难杂症的。那可是人物!他用针灸把脑瘫的都给治好了。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本来躺在床上十几年都下不了地的人。他过去也就是拿银针给人家扎了几回。那人就能下地走路了!你说神不神吧!”

      周大山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虽然他对小李这种嘴上没把门的性格并不十分尊重,但是只要对妻子的病情有益的事情他都愿意尝试一下。

      “你可别骗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小李瞪圆了眼睛对周大山这种不信任的言辞相当不以为然。“周哥!这就是您不对了。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还能有坏心害你吗?!按说,咱们可都是革命同志不是。哪能这样怀疑你的革命同志呢。”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不过你说的这个老中医以前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过啊?咱们局里还有谁找过他吗?”

      小李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笑完又满脸神秘地说:“我认识他老人家的时间也不长。不过你要说咱们局里还有有谁找过,这个我可知道!”

      周大山皱着眉头问:“谁啊?我没听说咱们局里以前谁脑瘫啊?!”

      小李放下茶杯,刻意凑到周大山的耳朵旁边小声说:“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啊!咱们局里那位,不是上面的大头瘫是下面的小头瘫。呵呵呵……”

      周大山一愣,马上觉察小李说的人肯定不简单。“这你都知道了啊。你就瞎吹吧啊。我可不信你的。你去忙吧。我这还有事呢。”

      “哎!周哥,我可没有骗你啊!这个可是真事,上个月底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咱们……”

      乘他还没有把人名说出来,周大山急忙把他往外赶。“行了,行了。我这还有事呢。弄完了我好回去休息一会。昨天一通宵没闭眼呢。”

      小李讪讪的端起自己的茶杯。“知道了。你忙。我说的可是真事。你要想找那大夫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的。”

      周大山觉得直接拒绝小李确实确实说不过去。再说万一真能奏效的话还得多谢谢人家。于是又堆起笑脸。“谢谢你了啊。小李。我这几天心里烦躁得很,说话也不讲究。你别往心里去。你说的这个大夫真那么好的话下了班,我们一块去请人家看看也好。”

      小李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一回头周大山咧嘴一笑。“那就这样啊。下午下班的时候你在门口等我。我带你去哪老中医那里。你这可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可不像某些人还得藏着躲着。”说完冲周大山使个眼色,往上努了努嘴走了。

      周大山看他努嘴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指向。看来金丽娜在赵新秋倒了之后,只能往新局长那里头怀送抱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把赵新秋给他的U盘插进端口。点开之后,U盘里只有一段视频文件在没有其他的东西。他手里的这个,根本不是让金丽娜交给赵新秋的那个U盘。周大山心里猛的一惊。刚才在局长办公室里的那份僵硬,猛地又袭了上来。虽然他就坐在电脑前,虽然他手里就握着鼠标,可那段视频的内容他却根本不敢观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大山才感觉自己的大脑才恢复了一点意识。无论如何总得看看是什么吧。他看了看左右没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段视频。

      一打开,画面的背景只有一张床。一张有着热带风情的双人床。看见这张床,周大山已经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地偷腥,现在却成了人家捏在手里的把柄。原本以为自己自娱自乐的节目,现在却发现到底钻了人家早已设好的圈套。

      肯定是金丽娜!只有她才会干这个。周大山呀周大山,你可实在是太蠢了。刚才还在心里想人家以后怎么走。现在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赵新秋这个时候忽然抛出这道“杀手锏”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他是为了已经让毛雄辉带走的那些材料?!不对!去海南旅游时薇薇还没有拿到那些材料,怎么会为了这个?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是为了材料那材料现在已经到了毛雄辉的手里。自己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是马上去找毛雄辉把那份材料要回来?还是去向赵新秋说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那份材料?不过有一条周大山知道,这U盘里的东西无论如何要换回来。只要他能给的,无论是什么都给。无论是什么都比这个U盘里的东西公诸于众强。

    • 家园 【原创】38小时

      2010年10月9日周六,农历九月初二,庚寅年丙戌月壬辰日。按照以往国庆长假的惯例,长假之后的第二个工作日才是大家正经恢复工作状态的日子。可偏巧今年的长假之后紧接着又是周末。这种休息完7天再工作两天紧接着休息的安排,让大家多少有些难以适应。

      刚过八点,江云婷挎着坤包站在办公楼的楼门口正好看见周大山从他那辆现代车上下来。

      “咦。小周!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还来上班啊?!你们家薇薇情况怎么样了?你看我昨天事情也多就没去医院看看。你今天怎么就回来了?我听说撞得还挺严重的。要紧吗?”

      “哦。江姐,谢谢你关心了。薇薇还好,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在ICU里面出不来。慢慢养吧。”

      “你们年轻人也是。走路跑跑跳跳的一点不注意。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要没有,还是去医院陪薇薇吧。我这边一样给你算考勤。”

      “那我先谢谢你了。昨天晚上一通宵没有睡。赵头找我谈完话后,好先回去睡一会。”

      “那你快去吧。赵头刚上电梯。”

      “啊。那江姐,我先谢谢你了啊。我先上去了。”

      “去吧,去吧。”

      走在通往局长办公室的那段木质楼板上,周大山骤然地觉得身上发冷。仿佛有股子寒气被他的脚步声所引发后从这段木地板里窜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已经被这股子寒气所包裹,以至于脚步都变得僵硬。

      赵新秋正惬意地坐在他那张小牛皮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房间里的空调在他进门之前就已经打开。现在办公室里暖暖的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周大山在门外谨慎的敲门声让他的眼睛一下睁开。

      “是,小周吧。进来吧。”

      周大山推开门,向赵新秋点了下头。“赵局长。丽娜说您找我有事?”

      赵新秋微笑着冲周大山点点头。“是,是我让小金吧你叫来的。怎么样?听说你爱人出车祸了?还好吧?”赵新秋说这几句话时脸上所表现出的关切之情,足以让任何人对他生不出半点恶意来。

      “啊。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正在ICU里做治疗。”

      “嗯。没有危险就好。”赵新秋扫了周大山一眼,对周大山今天的反应,他十分满意。他对面的周大山只是与以往一样,并腿坐在他对面的一种上。脸上,虽然表情有点生冷僵硬,但并不会有拒人千里地感觉。他继续问:“小周啊。你是局里的业务骨干,也是局党委重点培养的对象。你自己对今后的个人发展有过一些什么打算没有?”

      周大山非常诧异地瞟了赵新秋一眼。脑子里像是一锅烧开的开水一样四处冒泡,可脸上依旧平静如初。“赵局,平常的工作都是我应该做的。是局领导与局党委对我的督促与引导才让我做出点事情。我相信在局领导与局党委的正确领导下,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的。”

      局里没有听说最近有什么人事变动,周大山也根本不相信赵新秋会提拔自己。如果说业务水平,他自认是当之无愧。可现在公务员这碗饭,又有几个人是真的靠业务水平端得稳吃得香的?!

      周大山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赵新秋的意料。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是啊!公平公正,这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基本要求。可有了这个基本要求之后,每一个人又都希望自己能比别人得到更多一点的‘公平’。对你‘公平’了,总会有人跳出来说对他不‘公平’。其实公平这个东西有是谁能说清楚的呢。”

      这一番话赵新秋以前从来就没有对别人说过。对周大山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说这些。但是今天既然已经起了这个话头,他也并不想就此打住。“这过完10月,马上又要到年终了。局里这会那会的夜会多起来。这里面你说能有多少公平的东西?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听那么几个人做几个无关痛痒的报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周大山不明白赵新秋今天交自己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叫自己来绝对不是因为他赵新秋觉得空虚压抑想找人聊天那么简单。“会议总是重要的嘛。局里的同事都希望我参加点会议呢。”

      “呵呵……他们哪里是想多参加点会议。他们无非是想多弄的会议费、专家费。可这样又能有多少呢?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比起那些开着公司揣着股票的家伙来,我们算什么呢?能够考进来来的,哪一个不是人尖子。会比他们不如吗?你想过这样的‘公平’没有?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肯定想过。你买了房子又买了车,现在爱人又出了事情。有没有觉得在经济上有些紧张啊?”

      周大山心里一动,终于到正题了。说了半天,还是要回到这个话题上来。“我找同学借了点。目前还没有什么问题。再说薇薇也有医保。钱方面,暂时还没有问题。”话说完,周大山立刻恢复到最开始的状态——并着腿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小金,跟你说了龙山新区的事情吧?”赵新秋所需不再去绕圈子。开门见山的把话挑明。“局里会要调几个人去龙山新区。不光人过去,档案与户籍都会一起迁过去。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啊?”

      “不光人过去,档案与户籍都会一起迁过去?”这意味着什么?!只一愣神的功夫周大山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诀窍。不过他并没立刻给出自己的答案。周大山抿了抿嘴。“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有些话不用说很多遍。窝子已经打下,鱼饵已经抛出。是不是咬钩现在只是一个耐心的问题。周大山不是金丽娜。自己给他条件,自然就应该得到他的回报。他坐在自己那张小牛皮沙发上,伸出右手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服从领导安排?!”这话说得太过圆滑,现在是需要表态站队伍的时候。局党委是领导,他局长是领导,书记也是领导。只一句服从领导安排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毫无意义。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赵新秋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那声音单调而枯燥,直愣愣地撞击着周大山的神经。他还是没动。甚至连两只手,都好好地方在自己膝盖上。赵新秋的嘴角微微一抖。发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容。

      “小周,这次国庆假期在海南玩得还开心吧?”

      “啊。蛮好的。这次局里的几个同事一块组团去,互相之间也能帮个忙。大家玩得都挺开心的。”周大山不明白赵新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海南游这件事情来。

      “你在海南是和小金她们住一起吗?”

      “啊。是和江姐还有丽娜她们在一个宾馆。咱们一起组团的还有十来个呢,都住在一家宾馆。”赵新秋到底是要干什么?周大山刚才走在门外就感觉到的那股寒意,这时候突然往身上裹了上来。赵新秋并没有去海南,如果在公共场合作为打发时间的谈资随口聊两句,那自然无可厚非。但是现在专门把海南提出来。让周大山心里的那根线越绷越紧。

      “哦。海南的宾馆服务还好吧?”

      “还行……”周大山的心里像是忽然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痉挛着。那时候的海南与现在的定州只不过相隔不到50个小时的时间。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在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里。那时候的自己面对的也是一个人。只是那时候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青春热烈的躯体。而现在自己对面的却是一个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发冷的人。“海南那边是旅游为主。这边有的服务,那边都有。”

      “哦?!这边有的服务那边都有啊。呵呵……年轻人比较冲动。有些事情本不应该做的,结果一冲动就做了。你说是不是啊?”赵新秋的语调依旧和缓。他看见自己的鱼饵虽然没有被那条鱼吞下,可自己早准备好的鱼钩却紧紧地勾住了那条鱼。他的手指依旧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他在等,他在等自己眼前的那条鱼自己耗光了自己的力气之后,再一下把他捞起来。

      “是,是。赵局长您说得很对。年轻人有时候是冲动……”周大山的两只脚不自觉的抖动起来。两只手也再无法在腿上放稳,像是怕冷似地紧紧抱在胸前。

      “有些事情,平常做了就做了。大家都在做,大家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别人做了,就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别人做了没有关系,就觉得自己做了也一样会没有关系。可是这样不好……”赵新秋一直在敲击着桌面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公平’这个东西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基本要求。可有了这个基本要求之后,每一个人又都希望自己能比别人得到更多一点的‘公平’。对你‘公平’了,总会有人跳出来说对他不‘公平’。要是正好这个跳出来的人,又正好有你不能享受这些‘公平’的东西。那你说是否还应该坚持当初的‘公平’呢?”

      周大山头上的汗已经淌了下来。那空调吹来的分明是一股股的阴风。那阴风冻得他全身冰凉。那阴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刺刀,轻轻巧巧地挑破了他全部的伪装,挑出了他身体里面那个被他自己用各种各样美好的东西包裹好的丑来。

    • 家园 【原创】27 小时

      定州初冬的夜晚,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冷。也才晚上8、9点的光景,街面上已经见不到太多的人流。钱魏宁晚上刚来接班的时候,就看见周大山与另外一个小伙子一块蹲在门口抽闷烟。她很理解这个小伙子的心情,也很同情他的处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重度脑损伤的恢复绝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些微的“嗡嗡”声。像是一个老年妇人在打瞌睡时的鼾声。钱魏宁手里握着电话听筒坐在那里,从听筒里传来的是一连串“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声音太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钱魏宁终于把话筒放回到电话上。

      旁边的护士见她这样很是奇怪“钱大夫,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没事。能有什么事情。刚才院里领导问ICU里的病人情况怎么样。说如果支付不起医药费的话应该坚决停药,再不能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

      护士也摇摇头“哎呀,上次那两个人可真是害人。住不起院你早说嘛,结果自己跑了把病人扔给我们。这算的那门子事情哦。”她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现在ICU里的那个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好像是咱们《定州日报》的记者。她老公也是公务员。要是连他们都会跑的话,要我说那就没有什么人可以信的了。”

      钱魏宁再一次笑着摇摇头。“你呀。是冲着人家的鸡腿才这么说的吧。”

      “呵呵……”护士掩嘴一笑“您这么说也没错。还真没有哪个病人家属心那么细,想到送我们鸡腿的。哎呀,要不是看他们两口子感情那么好,护士站里几个小丫头早就下手了。呵呵……”

      “恩。他们两口子确实很让人羡慕……”

      “只不过院领导只看钱不看人。呵呵……钱大夫,你说那个黄薇薇到底能好吗?”

      “我不知道。你说让她什么时候好,还不如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见奇迹更好些。”

      “那这个黄薇薇是不是好不了了?”

      “你别这么说……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并不是因为实现不了;而是因为实现的过程会让很多人无法坚持。”

      说完这几句话,两个人像是都有了默契都闭口不再说话。房间里那台空调还是用它特有的“嗡嗡”声在发出老妇人轻声打鼾的动静。

      在一片雪白的病房里,周大山神色安详地坐在病床前。他手里捧着刚刚打开的一本书,在轻声朗读着:“当你对大人们讲起你的一个新朋友时, 他们从来不向你提出实质性的问题。

      他们从来不讲:‘他说话声音如何啊?他喜 爱什么样的游戏啊?他是否收集蝴蝶标本呀?’

      他们却问你:‘他多大年纪呀? 弟兄几个呀?体重多少呀?他父亲挣多少钱呀?’他们以为这样才算了解朋友。

      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 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么好。必须对 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

      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 亮的房子啊!’”

      念完一段,周大山停了下来。像是对病床上的妻子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的人可不就是这样嘛。再好的山,再好的水,如果不能修成园子框起来换门票终究没有一个人说好。再好的人品在强的能力,如果不能用来换钱都给人贬得一文不值。文章写得好这么样?规划做得长久用心又怎么样?一个领导有一个领导的脾气,说你不好就不好你还没有地方说理去。

      说来说去,到哪里都是为了钱。小老百姓要钱,大老板要钱。银行里要钱、医院里也要钱。今天雄辉把他存的四万多块钱都取给我了。咱们家户头上其实还有钱。可银行里的说是用你的名字开的户,我取不了。薇薇你说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周大山说完这几句话。暂时没有再说话。等了一会才再次开口“我原以为雄辉能替我来保护你。可雄辉告诉我他因为咱们这案子已经停职了。我才都能猜到你在做什么。不就是新区吗?怎么会出这么多事情呢?到底你看见了什么?那个胡全亮做了什么能让你也被牵扯进来啊……”

      周大山再没有出现如昨天晚上那样痛哭流泪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况。他虽然一直在像是得了强迫症的病患一样不停地在说话。但他清楚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想表达出什么样情绪出来。黄薇薇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动静。她躺在床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昏迷,不如说像是在熟睡。如果不是身上插满了大小粗细的管子,很难让人想象她的病情。

      毛雄辉骑着自行车缩着脖子往市局里赶。他刚刚从周大山家里出来,车头的筐里放着一个用来盛汤的大保温壶,龙头上挂着一只杀好褪毛的大公鸡。进了市局大门,他车头一带直接到了后面的宿舍楼。拎着大公鸡与保温壶踩得楼梯“咚咚”直响。

      上到3楼,也不敲门。用脚踢了踢包了下面铁皮的木门,嘴里喊:“师娘开门。我是毛头啊。”

      门开了。站在门内的是一个十八九岁扎着一根马尾巴的年轻姑娘。“毛哥来了。你这拎的是什么啊?”

      “这还要问?!”毛雄辉把手里的公鸡扬了扬。“大公鸡啊!我住的地方没法弄。这不干脆弄你们家来了。师娘呢?”

      “在这呢。”一个五十来岁满面春风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小惠,站在门口干什么?雄辉快进来吧。外边也挺冷的……”

      毛雄辉进到屋里,关上门把鸡交到师娘手中“师娘,家里还有田七没有?弄点田七给炖一锅。我就要汤,鸡肉就算是我孝敬师傅和您的。”

      中年妇女笑着摇摇头。提着公鸡进厨房去了。陈惠诡笑着看着毛雄辉揶揄道:“毛哥,你又犯什么事了吧?”

      “哪能呢?你怎么这么问?”

      “你上我们家从来是混吃混喝的。今天这么好带只鸡来,肯定是有什么尾巴等着我爸来帮你收拾吧?呵呵呵……”

      毛雄辉尴尬的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只好拱手向陈惠求饶。“师傅呢?在家吗?”

      陈惠点点头,冲一旁的书房努了努嘴。“吃了晚饭就在书房里没出来。好像在看书呢。有什么话你自己进去说吧。”

      毛雄辉走进书房门,随手把门带上。“师傅!”

      “你来了。是为处分来的?”

      “是。也不是。我下午去得意轩附近转了转。在它对面的一家银行里看见了那台蓝鸟从车库里冲出来的情况。师傅。这个案子有很大的蹊跷在里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还是觉得停你的职处分太轻了?”

      “师傅。你看这个。”毛雄辉伸手从自己胸口的兜里掏出几张纸来。“这个是龙山新区前进村的胡全亮给黄微微的东西。”

      “哦?”陈建设一手接过毛雄辉递过来的纸片,一手从桌上拿起一副老花眼镜戴上。然后仔细阅读着这份盖满红手印的东西。看完之后,取下眼镜放在手边。“你想查这个案子!?”

      “想!师傅,这个案子不光是一起刑事案件。案子背后牵涉到的东西错综复杂。这份东西如果不去深究就没有一点意义。大不了不过是一份前进村的土地情况登记表。可是只要深究一步,就可能是涉及几千万上亿上十亿的大案。”毛雄辉停了停。“这个胡全亮昨天已经死了。据龙山分局给的报告,是自杀死亡……”

      毛雄辉还想继续说。陈建设抬手打断了他。“你查不了这个案子。”

      “为什么?”

      “你不该问我为什么。这个案子一开始,就牵涉到了咱们周围的很多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里。你太张扬。还没有开始查案呢,就被人家抓住小辫子将了一军。给你一个停职检查其实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毛雄辉一怔,陈建设的意思,竟然是好像早已开始有人在查胡全亮这个案子一样。

      “师傅。我的脾气秉性您还不知道嘛?!虽然我是黄微微与周大山的同学。可这个案子……”他还想说什么,陈建设再一次挥手打断了他。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问题不在你身上。正如你说的,这个案子不简单。这个胡全亮给龙山公安分局、定州纪委、定州信访办、《定州日报》都给了举报材料。其他几个单位的我不好说。起码,咱们龙山分局的举报信就没法去落实。信访办、《定州日报》的情况也差不多。这已经不是一个刑事案件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是一个政治事件。”

      “师傅……您在担心什么?您觉得穿着这身衣服也应该躲吗?”

      陈建设紧锁着眉头猛地一睁眼,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转过头对毛雄辉说:“你带上这份东西还有你手里的这些材料。明天动身去省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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