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新《中国通史》(live) -- 普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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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整理】所谓统一(5)

                                                                  项羽和刘邦搞定了秦军,然后项羽召集会议,瓜分天下。这项会议没人希望错过。所以召集起来,难度不大。但是汉语环境下的开会是个大难题。经此会议,天下基本被项羽他们分清楚了,分出了10多块土地,可能更多。每块土地都有至少今天的江苏省那么大。最大的是刘邦的领地,“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比三国后期的蜀国都要大。最小的是陈余,他分到“三个县”,这是因为他一怒之下把帅印扔了。项羽本来不打算封他了,但是周围的人都求情,他毕竟是“首义大员”。不尊重元老,在任何时候都是说不过去的。

                                                                  项羽的地盘当然也不算小,不过他对于今天的经济发达区域,不太感兴趣。他喜欢相对传统的楚国西部,故称“西楚霸王”。这次分配,似乎有一个重大的缺陷:没有天子。一个没有天子的政治体系是可能的吗?(一个类比是:今天英联邦国家遍布全世界,假如没有女王,还能维持下去吗?)多数人认为不能,少数人认为能。而项羽的办法是“两手抓”,一方面,他带领大家奉楚怀王为“义帝”。一个楚王能否成为天子,这是有争议的,(有点像后来日本人整出满洲王,溥仪不仅是满洲王,也暗含了天子的味道),但是项羽郑重地对待这个问题,他改了年号,把次年称为“元年”,在元年的立春这一天扶义帝上位。这样,一些儒家知识分子的政治理想,算是达成了。(就像后来溥仪的上位仪式上,也能看到很多遗老痛哭流涕。那显然不是悲哀,而是激动。)

                                                                  另一方面,项羽打算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持这种新秩序。他认为这些参与了会议的诸侯,都是说话算数的。但是,毕竟诸侯们在会上没有多少说话的“资格”。比如陈余,就是在几乎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硬塞了三个县。他后来听说张耳封了很大的地盘,非常愤怒。还有一个人叫做彭越,他手里掌握着一万多人,但是由于功劳不够显著,名气也不够大,就没有参加会议。更不必说齐国和赵国内部的无数权斗了。所有这些变数,就靠项羽这个“国际警察”来压制,而他连起码的通讯条件也不具备。

                                                                  有一个人非常看不起项羽的这套政治纲领,他是一个韩国贵族的孙子,叫做韩信。韩信认为,项羽犯下了三个严重的错误:1)以武治国,而不是以文治国。所谓以武治国,类似今天的美国,每个人都会使用枪支,都具有有效的攻击力和防御力。武士之间比较讲诚信,所以项羽认为可以靠每个人的自由和诚信,获得天下的稳定。武士之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男人说了算,女人的发言权要弱很多。(所以美国的女人如果感觉无奈,只能上街罢工,呼喊“mama on strike”,她们没有办法也不会几个妯娌串通起来控制男人。毕竟她们的老公还是比较像个英雄的,儿子也崇拜英雄老爸。)但是韩信认为,这种想法是愚蠢的:“匹夫之勇”“不能任属贤将”。韩信的哲学是“控制”,正如他的先辈韩非也是控制论的大师。

                                                                  项羽的第二个严重错误是选错了首都。他居然不把首都选在北方,而选在南方(彭城),这在韩信看来是莫名其妙,丧失天下人心。当时的人心都是向北的,因为北极星在北方,那是唯一不动之星,众星都围绕它旋转。他认为项羽没文化,不懂得亚欧文明的根本,所以才犯下这严重的错误。把一个天子放在彭城,很难获得重视。(当然,盱眙和彭城同样有其重要性,后边汉晋会讲到)。

                                                                  项羽的第三个错误,是他杀人太多,而且杀人缺少合法性,动不动就屠城。韩信所批判的屠城,既可能是一种技术威慑,也可能是真正的大规模屠杀,前者的可能性大的多。

                                                                  

                                                                  正是由于项羽的政治构想存在以上的严重失误,所以不少人认为自己有责任建立新的、正确的政治秩序。韩信和萧何都是这样的人。

                                                                  在刘邦的重用下,韩信开始席卷北方。韩信的上台经过了一个特殊的仪式,“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1)时间。有些时间点是神圣的,有些是不神圣的,他们选择了神圣的时间点。2)不吃肉,洁净。只有这样,灵魂方能与上帝先祖交流。3)坛场。就是一层一层的方坛或圆坛,象征宇宙山,或者人生的不同境界层次。4)刘邦率众施礼。刘邦可能是未来的天子,他居然向韩信行礼,那么韩信的地位可能更高,是上天派来的将星。

                                                                  这个时候,陈余还是帮项羽的,所以韩信和陈余在北方暂时僵持。而在南方,刘邦军被项羽打得大败,眼看就要从历史上消失,此时,《资治通鉴》第一次认真地记录了一个“神迹”:

                                                                  “围汉王三匝。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

                                                                  刘邦被楚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如果不是这场从天而降的神风,“汉朝”就肯定没有了。神风似乎在传达一个信息:上天真的在冥冥中眷顾着中华,刘邦真的代表了正确的方向,能够把中国引入一条正确的轨道。但是,这是一条怎样的轨道啊。

                                                                项羽的政治构想,遭遇到了严重的危机,所以刘邦有了当上“天子”的机会。问题是,这个天子怎么当呢?凭借韩信在北方的一通征服,把原来的贵族换掉,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这是“武”的办法。但是刘邦手下那么多文人,他们追求的都是“文治”。文治究竟是如何治??

                                                                  

                                                                  郦食其提供了一个方案,他的方案,可以简称为“复立六国之后”,即:承认东方六国贵族的神圣身份,寻找他们的“一个”后代,立为国王。他们自己的传统地盘,让他们自己治去,刘邦在关中安全地做自己的天子就OK了。(我们隐约可以想到,2000以后的李登辉也提出一个把中国分成“七”块的方案。虽然他们的分法必定大不相同,因为现在的中国要大不少,但也可见七这个数字,除了一周七天的奇特点之外,还有其他的神秘之处,它可能和“三”一样,也是是一种均衡数)

                                                                  这个方案,遭到了张良的愤怒驳斥。张良说,商周的新君主,之所以能够坚持这套“封其后”的自治制度,是有条件的,因为他们既有权,又有钱。而你现在钱在哪呢?你连项羽都还没搞定呢。

                                                                  

                                                                张良这个说法显然存在很大的问题,因为他怎么知道商汤和周武有权有钱?当初周代的分封,很可能正像郦食其所估计的,同样是一种妥协政策。当初可以妥协,为啥现在不能妥协?张良说,就是不可以。因为现在天下多了一种人,这种人叫做“游士”,也就是到处游动的知识分子。想当初张耳陈余,萧何张良韩信这些人,都是有自己的生存空间的(韩信稍惨),也就是说,秦代其实培养了很多这样的知识分子或官僚,秦始皇一个人位居中央,想要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只能靠这些知识分子。现在陈胜一把蜂火,把所有这些官僚,全部变成了游士,一切还回得去吗?

                                                                  张良暗示:这些怀着理想、揣着饭碗的知识分子,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就是寻找自己的主,完成自己的理想。而如果重新确立六国贵族的尊贵地位,那么游士们当然就去依附各地的贵族了,回归各自的祖坟了,还有谁来帮刘邦?而且,他们会安心地呆在那些贵族那里吗?

                                                                  刘邦听完以后,大骂郦食其。结果是,他和张良都反对把这些游士放出去,而打算收编起来,加以管理和利用。有可能吗?毕竟这些游士个个是野心通天。叔孙通提出了一套他的“泛人才管理方案”,他说,你们都搞错了一点:这些儒生,表面上很有野心,其实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的缺点,就是保守。当初野心勃勃的游士,一旦安顿下来,立刻就变得近乎变态的保守。所以,我们要把这种保守性,变成有利于国家的优点。

                                                                  叔孙通跑到鲁国去,找了30多个孔门后人。儒生有个共同特点,敬畏孔子,所以他把这些孔门后人带到长安郊外,制定和练习一套新礼仪。练习得差不多了,就对刘邦说,你看看,能学得会不?刘邦说,能。于是这套复杂的礼仪就在朝廷上下推广开来: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置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不难看出,这里边最复杂的一项是喝酒,一定是严格按照等级次序进行喝酒。第一级在敬酒的时候,第二级只能看,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可能看都不让看。第二级敬酒的时候,其他级也只能等着。这套复杂的酒文化,至今被鲁地人保护得很好。(某重要国企的一把手是临沂人,就是这个道理,他再次把与身俱来的礼仪文化,带向了全中国。临沂是山区,所以不像平原地区那样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反而保留了文化)

                                                                  问题是,这真是孔子的文化吗?有两个孔门后人坚决不同意,他们大骂叔孙通说,你这个小人,先后侍奉过10个不同的主人。“礼乐”是什么?是积百年方可渐兴的大道,居然被你整成这么一堆垃圾。叔孙通只能苦笑:不知道与时俱进,“鄙儒”也。

                                                                  这样的文治,肯定也有不少的问题产生,最大的一个问题是:都“文”去了,谁来“武”?内部有项羽、韩信、彭越等猛人,不靠武,对付不了他们。外部,也逐渐兴起了一支强大的力量:匈奴(最直观的译法是“凶人之奴”,落后但是凶残)。刘邦的英明决策是,让韩信先搞定项羽,再把韩信派到北方,对抗匈奴。效果如何呢?

                                                                • 家园 【整理】所谓统一(6,完结)

                                                                  刘邦安顿好中国大陆以后,派了一个人,去对抗北方逐渐强大的匈奴。这个人姓韩,叫做信。但是他不是那个“韩信”,而是另一个韩信。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司马光和他的祖先司马迁,有没有可能搞错了?当然有可能,但是这个事实的真相不是我们的研究范围。

                                                                    总之,这个韩信来到晋阳,对抗强大的匈奴。晋阳是当时的中国,最为神圣的地方之一。(参看此作品开头)如今,连中国的神圣基础都被匈奴人破坏了,甚至有可能短期占领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匈奴人究竟有多强大?当时的头号匈奴首领,叫做冒顿(maodun,凡音译的名字,本文使用拼音,如此有助于了解他的本来面目)。maodun单于手下有弓箭手30多万,所以他能够征服其他两大支匈奴力量,成为北方一霸。30万弓箭手的厉害程度,有一个参考:我们知道,冒顿单于害死他父亲就是用的弓箭,他制作了一种响箭,然后命令:无论这响箭射向哪里,其他弓箭手都必须一齐发射。经过多次实验,终于一击而杀死他的父亲。假设当时一起射箭的有20人(保守估计),那么30万弓箭手的力量也就是在10秒钟内杀死一万人左右,前提是这一万人摆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他们射。

                                                                    

                                                                  史料显示,欧洲的匈奴人,较少使用弓箭这种武器;为什么亚洲的匈奴人要用弓箭呢?可能是跟汉人学的。弓箭表面上增强了他们的战斗力,但事实上正相反,因为弓箭使人远离血腥!如果匈奴人变得“文明”了,反感血腥了,也就不成其为蛮族了。

                                                                    的确,这个maodun单于是一个温和的领袖,但是韩王信一进入战场,就被匈奴人包围了。“包围”概念,不太符合传统的强悍游牧民族的风格,他们通常是一色的骑兵,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包围”则是一个比较静态的概念。韩王信部队被围在当中,还有时间去跟冒顿求和,反复努力之下,对方也没有明确答应。然后刘邦派出部队冲入重围,把韩王信救了出来。可见当时的匈奴不但战斗力有限,而且连骑兵都不多,具有极强的“中国特色”。(难怪连续败给中国的名将李牧和蒙田)

                                                                    到后来,韩王信发现汉匈之间其实差别有限,干脆加入了对方的部队。随后的战斗双方互有胜负。在白登山,冒顿险些要了刘邦的命,但他们不想把事做绝,网开一面,放刘邦逃生。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缠绵关系,最终发展成为一种政策:和亲。

                                                                    大臣刘敬对刘邦说,只要我们把长公主给他,“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可见,当时汉族的女子,到了匈奴世界不但不会受尽蹂躏而死,反而会奉为上宾。这再次证明,当时的匈奴的确在双方的文化竞争中处于靠近“奴”的地位,他们跟中原的文化有非常接近的一面,只是水平偏低。所以他们见到中原城市文明培养出来的女子,还有各种工艺品和农产品,就会眼睛一亮,认为中原女子,最适合做他们的国母或族母。

                                                                    但是吕后不同意,她说,我就这一子一女,怎么能弃到匈奴去?所以这事拖延了一段时间。到后来,他们找了个假公主冒充,冒顿也认了。

                                                                    趁这几次机会,刘敬对匈汉之间的地域进行了实地考察。他发现两族之间的较量,其实拼的不是质量,也不是技术或训练水平,而是人数。如果对方有30万人,我方只要更多,就有胜利的把握。于是他建议刘邦,把东方和南方的五个大族移动到关中来。他们是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比如屈氏和田氏,都是名门大族,既有很强的生育力,又有很强的组织能力。总共迁移了几十万人到长安附近,这样就基本解决了匈奴问题。

                                                                    可见,把上十万的人民迁来迁去,是我国的一项传统。问题是,几大族为什么会同意呢?(1)有好处。中国的首都从来既是政治中心,也是经济和商业中心,是一切的中心。(2)有合法性:抗击外族。(3)有比较完备的服务体系。种种迹象显示,这些迁移者并非像后来清代那样是被绑着走的。要让他们同意迁移,必须有比较清晰的规划和服务者,即每个族或每个支系走哪条路,乘坐什么车或船,迁到具体哪个山谷或丘陵,等等,这些都有人策划和具体安排、引导。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群,只能是秦代遗留下来的庞大的官僚队伍。(遗憾的是,司马迁的父兄和同行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人进行专访,否则历史会精彩的多,也悲壮得多)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韩信”几乎同时死了。(的确,奴隶是没有资格被记载的,只有贵族和英雄有资格。)他们一个死在汉将手下,另一个死在长乐宫。韩信死前说:我没有听蒯彻之计,以至死在这里,真是天意啊!(中国的贵族习惯于把自己的生死跟天意挂钩,这显然是荒谬的)韩信被灭了三族,于是内敌和外敌似乎都平静了。中国就要进入所谓“休养生息”的黄金时期了吗?西汉历史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 家园 【整理】西汉皇室(1)

                                                                    刘邦吕后他们肃清了国内外两股反革命势力,中华大地似乎平静下来,开始了“休养生息”。事实真是如此吗?

                                                                      

                                                                    没过多久,他们碰上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金融问题。更确切地说,货币问题。其实所谓休养生息,就是一个金融问题,它的理论假设是:人们如果摆脱战争状态,专心从事各个领域的工作,那么就会产生一种“息”:利息。

                                                                      

                                                                    有一点往往不容易想明白:这个“息”是怎么冒出来的?它究竟是来自不公平的交易,还是来自创造力?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划分不同的“阶级属性”,如果认同前者,是社会主义分子或共产主义分子,如果认同后者,则是所谓资本主义分子。

                                                                      

                                                                    汉高祖刘邦和他的儿子们,也遇上了这个问题,他们直接面对了货币问题。他们需要抉择:要不要由官方也就是中央来发行货币。秦代是由中央统一发行货币的,用的那种钱叫做半两钱,其中主要含有铜、锡两种相对贵重的金属,份量比较重,也就不太容易仿制。即仿制的成本是比较高的。但是刘邦是来自民间的,他听到了很多抱怨,说这种半两钱不好用,至少包含两层意思:(1)不便携带。稍稍交易额大一点,就钱不够了。好的商业不容易发展起来。(2)信用不足。重归重,工艺可能也比较复杂,但是民间不信任这种货币。当时商业发达的地方多数在东方六国,他们很可能仍然在自己铸币,由于种种原因,在当地能够获得比秦币更好的信用。有两个地方盛产铸币专家:一是四川,一是江苏。这一点,对汉朝未来的政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总之,刘邦决定发行一种新货币,比较轻巧,容易产生规模优势(就像今天的纸币)。但是在商品经济发展程度还不高的时候,轻巧的货币容易受到怀疑,于是物价飞涨,至少在一段时间内飞涨。物价飞涨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刘邦就算能铸出再多的币,买不来东西了。(从这里我们或许能体会到,中央与地方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以及“谁控制着中国的金融”,“金融和货币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刘邦发现自己对经济失控了,他白养了一大堆文人,但是这些人变不出来钱,像萧何还大把地花钱,把未央宫造得如同天堂。于是,刘邦进行了一次重大的金融改革,其实也是一次妥协:他“除盗铸钱令”,也就是允许民间铸钱。

                                                                    当时有一个年轻的书生,叫做贾谊(著名作品包括《过秦论》和《论积贮书》)。贾谊上书汉文帝说,放掉货币专铸权是非常危险的!他说,中国产铜的地方非常多,这一放开,人民可能都不去种地了,都去铸钱了。就算实在想放开,也要做一件事:就是把铜统一管理起来。(类似于今天的“有色金属研究”机构们)

                                                                    汉文帝不听。不但不听,他还有意要培植一些强大的铸币企业家。也就是说:政府不好管,就交给国企去管。有一个叫邓通的,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他就把“蜀严道铜山”交给此人管理。他的亲戚刘濞,则在江苏管理着“豫章铜山”。刘濞不仅管理着铸币厂,还管造盐,依靠着这两家和其他的巨型国企,汉家的财政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就算农民和地主根本不交种植税,也没有问题(跟今天的情况差不多)。

                                                                    但是这样做有一个似乎很不妙的后果:中国市面上流通最多的钱,既不是秦币,也不是汉币,而是吴币和邓币。吴币是地方货币(就像民国时期各军阀造的那些币,比较粗糙,但是也有一定的艺术性和创造性,能够给官方货币带来压力);邓币则是邓氏国企币,甚至是邓家私币。全中国的百姓整天接触这些币,那么他们的眼中,究竟谁是天子?他们毕竟没有其他渠道接触到刘邦和他的儿子们,何况,每一个儿子代表的利益也是不同的。

                                                                    贾谊除了谈金融问题,其实还谈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根据他的观察,中国人没有几个愿意当农民,他发现偷偷铸币的情况非常多,“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一般的刑罚甚至严重的刑罚,也无法阻止中国人暴富的欲望。如果去抓人,一个县会出近一百个人来阻挡,争相抵罪,都说是自己的责任,保护他人,诸如此类。如此,想要进行惩诫是非常困难的。

                                                                    一时间,中国各地的乡村,升起了“小高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从那个时候开始,中国的美丽山川,就被挖得非常难看。

                                                                      

                                                                    但是为什么中国的农民不愿意做农民和种地呢?什么是真正的“农民”?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官员当然不只贾谊,后来的著名官员晁错也反复提及这个问题。于是汉文帝在无奈之下同意做一件事,他决定效仿上古神圣帝王的做法。这个做法(前边曾经讲过)记载于吕氏春秋和儒家经典之中:

                                                                    ·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候雁北。

                                                                    · 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于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天子三推,三公五推,……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王布農事 …… 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

                                                                    简单地说,就是在一个神圣的时间(立春),做一件神圣的事:“躬耕帝籍田”。今天的一些国家元首,也会进行类似的植树活动。(但是不再有“帝”或“籍田”的概念,而且北方也不太可能在立春时耕种,所以效果会差不少)如此,天子就事实上封自己为中国头号农民,既然是农民,那么家里当然要俭朴一些,原生态一些。(就像我们在电视剧中看到,窦太后和汉武帝的母亲,整天都在织布)

                                                                    但是,天子当农民,地方诸侯会甘愿当农民吗?邓通和刘濞还有其他皇族的基本愿望是什么?其实,中国的社会生态发展,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

                                                                    • 家园 【整理】西汉皇室(2)

                                                                      刘邦父子开始治理天下以后,麻烦不断。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严谨的礼仪,比如金融改革,比如分封。与其说混乱得到了治理,不如说是越治越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边的分析,我们隐约可以发现,这跟中国人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没有“家”,颇有些奇特的联系。中国人常说的所谓四海为家,基本就是无家。刘邦和汉文帝选择自己构建一个家,他们自己种地,让皇后织布,过起了男耕女织的榜样化生活。(长乐宫和未央宫不是他们睡觉的地方)其他的皇子皇孙呢?他们被分封到中国各地,远离父母亲人以后,“家”又在何方?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他们在自己治理的地方连归属感都没有,又如何能够胜任一方“父母”?甚至语言都可能不通。

                                                                      有一个著名的皇孙,叫做刘安。他认为自己找到了家。他找到的第一个家在自己的心中,也就是灵魂之中,即今天所说的“精神家园”

                                                                      · 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皆生于无形乎!

                                                                        

                                                                      最后这个“乎”字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感叹,一种是疑问。无论哪一种,都表明了不确定性,即这个家是否真的存在,他也是没有把握的。但毕竟找到了一个。这个“家”的特点是(1)无形(2)万物起源(3)先后生出了光和水。当然,这就是上帝。不难发现,这个上帝跟旧约中的耶和华有些不同,耶和华是经常说话的(跟亚当夏娃,跟摩西都说过话),而这个上帝“无音”,一个“无音”的上帝,只能使这家园搜索之旅更加悲凉。

                                                                      当然,刘安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他热情地论说道:

                                                                      · 夫光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像之类,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无庶有,自有庶无而为衰贱矣!是故清静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虚无恬愉者,万物之用也。肃然应感,殷然反本,则沦于无形矣。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 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

                                                                      他感动于万事万物的存在,所以努力坚信这个“一”,一定是存在的。如何接近这个“一”呢?他的回答是清静。这种观点,我们已经在韩非以及韩非所讲述的老子那里见过了。(但是韩非以及后来的韩信,都实在不像是清静之人)那么,皇孙刘安有没有在现实中找到一个客观存在的家园呢?

                                                                      由于政治斗争等原因,刘安的奶奶和父亲都死得比较惨,所以他期待一个真正的家园的热情是强烈的。他真的找到了:

                                                                      · 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O树、不死树在其西,沙棠、琅O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

                                                                      他发现,有一个上古神人,用一种神秘的“息土”在无边的洪水之中建了一个山。这个山就是昆仑山。昆仑山是直通上帝和诸神的地方,山上有四条河流下来,流向四个方位。流向东北方的那一条,叫做“河”,也就是黄河。(注意,黄河在那时还不是“黄河”)往南的则有赤水和流沙河。既然中原是神圣的昆仑山之水所灌溉的土地,则当然是“神州”。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的每一种动物,都有神秘的、非偶然的特征。比如人类,要10个月才能出生。而马要12个月,狗要3个月,猪要4个月,等等。他们甚至知道虎要7个月,而虫要8个月。动物的出生(也就是被创造)方式不同,则性格也完全不同:

                                                                      · 万物之生而各异类,蚕食而不饮,蝉饮而不食,蜉蝣不饮不食,介鳞者夏食而冬蛰,啮吞者八窍而卵生,嚼咽者九窍而胎生,四足者无羽翼,戴角者无上齿,无角者膏而无前,有角者指而无后,昼生者类父,夜生者似母,至阴生牝,至阳生牡。夫熊罴蛰藏,飞鸟时移。

                                                                      所以,刘安的发现是:家园就在你的脚下。

                                                                        

                                                                        

                                                                      另一个皇孙被封为河间王,叫做刘德,他也在热情地寻找家园。班固《汉书》记载此人“实事求是”,可见别的事情可以做假,但是“寻家”这件事,容不得半点虚假。跟刘安一样,他认为家园很可能在古书中记载着。于是他搜罗了大量的书生和古书,其中包括《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等等。中国现存的古书,恐怕一半以上是他保留下来的。所以他在死后被追封为“献王”,表示贡献巨大(不仅帮助自己寻找家园,也帮其他人找,《毛氏诗》、《左氏春秋》这两部旷世名著,也是他努力搜寻的成果。)

                                                                      接下来的问题是,当刘安发现自己原本就生活在神圣的土地上,他该何去何从呢?有了“家园”,当然就要去爱。有两种爱法:第一种是管理它,“摄权持势,操杀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第二种是自由地、个体化地生活其间,“与天下相得,则常相有,己又焉有不得容其间者乎?所谓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则与道为一矣。”他和其他贵族究竟会选择哪一种呢?

                                                                      西汉有一些著名的皇族,最著名的一个叫做刘安,还有其他一些著名人士,比如城阳景王、中山靖王。(这两位何以著名?要到三国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城阳景王简直就是一个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人)刘安是什么王?淮南王,管理淮河以南,大致是安徽,可能还包括一点两湖。毫无疑问,这是个穷地方,安徽虽然有铜矿,但是当时的国企,也有一定的垄断性,中国最大的国企就在旁边的江苏盘踞着,由刘濞长期经营,而刘安不过是个刚刚上位的青年。

                                                                      刘安穷归穷,还是很有志向,他热爱这片神州的土地,但是也仅仅是他自己禁得起诱惑而已。一个叫做伍被的将军,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刘濞的富态:

                                                                        

                                                                      “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

                                                                      从江陵砍树造船,往下游运输各种重要物资(四川的盐或其他宝物),负责四川的铸币厂的是邓通,如果他们两个已经联合起来,那么整条长江有可能都在二人控制之下。相对来说,关中的天子的实际影响就会越来越弱。果然,刘安当上淮南王没多久,刘濞造反了。一般人会觉得很难理解:刘濞都富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造反?南方的土地、河流、人才、美女等各种当时的重要资源,或许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看来,刘濞也很“爱国”,前边提到过,爱国有两种爱法,一种是“管理它”,一种是“享受它”,然而刘濞寻求兼而有之。他认为只有天子,才能同时做到这两点。

                                                                       

                                                                      无论如何,七国之乱出现了,又称吴楚七国之乱,显然是长江流域的诸侯挑的头,山东人也成为叛乱的主力。刘安的地盘则是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他必须作出选择。刘濞派人来找刘安,问他是否加入。刘濞的辈份比刘安高,于是刘安同意入伙,这时刘安的一个“相”站了出来。当时诸侯王的行政配置,跟中央很相似,因为有王,所以也有相,还有很多其他的岗位。这种相似的配置本身就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从道理上说,相、中尉这些人员当然要全心全意为王服务,所以难免忽略了中央。(按照今天的方案,或许当时可以有一种更合理的配置和称谓,比如刘安可以叫淮南经理,相可以叫“助理”,中尉可以叫“专责”,等等)

                                                                       

                                                                      刘安的这个相站出来说:大王你要跟着造反,可以,我来带兵。不料他拿到兵权以后,拒不发兵,而刘安竟然拿他没有办法。与此同时,天子的军队也来了,确切地说,是忠诚于天子的诸侯军队。最终淮南王没有叛变,但是由于他在这一过程中的“平庸”表现,也没有获得天子的加赏。

                                                                        

                                                                      七国之乱平定之后,刘安一天天地感觉到,历史的重任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有几个因素促使他越来越想当天子。首先,他喜欢读书,有些知识界的朋友,其中有一个武安侯,就鼓动他趁太子未立,争夺王位。他招募的那些知识分子,也很有野心,拿天空出现了彗星进行引申,并且还制造了一些神秘的现象。刘安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刘陵,由于刘安的女儿、儿子,还有妻子的能力都比较杰出,所以团结了一帮地方势力,土地田产也越来越多。他们的势力一强,就开始跟其他势力发生冲突,于是向中央吿黑状的就越来越多。

                                                                      此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已经能够看出,刘安这个人实权有限,所以每次有人吿了黑状,中央派省部大员下来查他,他都很紧张。因为他不知道是否应当立刻造反。他的儿女们在后边磨刀霍霍,不停地鼓动他,他则在前边仔细地观察中央大员的眼神。好几次,他都判断“事情还没有严重到动手的程度”。

                                                                      天子(先是景帝,后是汉武帝)在跟刘安一起玩走钢丝。有一次,很多人都说该处决刘安,但天子仅仅是削了他两个县。刘安心里是暂时踏实了,嘴上却说:“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他这悲情英雄是演给谁看的?)到后来,刘安终于受不了了,决定反了算了!那个叫做伍被的将军开始还反复地劝慰刘安,说现在民心思定,造反是没有好结果的,到后来则称“我有妙计”!

                                                                      他的妙计就是造谣:先是造谣说天子又要把大批人口迁到北方,然后安排人混进宫中,准备刺杀大将军(窦婴或卫青),然后又说南越的蛮人打过来了,需要进行武装对抗。但是最关键的一环,他始终没有搞定,就是他的“相”和“二千石”这两级官员,没有同意一起造反。刘安是个文人,然而最后拒绝跟他合作的恰恰是文人。正如伍被所说,在文人眼中,当时是“治世”,是自秦代暴政以来难得的治世。虽然跟儒家渴求的理想状态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

                                                                      总之不造反。刘安还在犹豫,他儿子干脆以自杀相逼。随后刘安也就自杀了。这里从此再没有“王”,变成了“九江郡”。刘安最终没有反,使汉武帝得以集中力量,完成他自己的事业。什么事业呢?

                                                                      • 家园 【整理】西漢皇室(三)

                                                                        淮南王刘安,最终没有下决心造反。但是他所留下的问题,却是客观存在的:有没有一种制度,能够不要“逼”人造反呢?能够让人们在各行各业,发挥自己的热量呢?

                                                                          

                                                                        所谓“官逼民反”,可是这段历史已经告诉我们,往往那些率先造反的人,并不是底层的“民”,而是官,尤其是贵族,总之是一些认为自己的才能应该发挥到更大空间,更重要事项中的人们。

                                                                        有一个书生叫做董仲舒,他认为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相比于前边提到的贾谊、晁错这些人,董仲舒的种种建议更加贴近民间,贴近生活。这是因为(1)他没有在中央,而是在地方,他曾经给至少两个“王”当过“相”,有更多的机会下基层搞调查(2)董是个经学家。人们往往对“经”这个字有误解,认为经是大原则,而史、子这些才是讲细节。事实正好相反:史家和诸子为了立说,才喜欢讲大原则,而经学家必须把五经或者13经上的各种细节的内容跟现实生活结合起来,所以经学家反而是最懂“生活”的一群人,不喜欢说大话,空话。

                                                                          

                                                                        比如,董仲舒注意到,当时的从中央到地方没有建立一套成系统的管理方案。这个现象我们之前也发现了,诸王跟天子之间在管理格局上几乎没什么区别。王的手下也是相,相的职责是什么?王、相跟军队之间,是什么关系?还有一个复杂的财务问题。董仲舒认为:最为严重地缺失的是两个东西,一是“名”,也就是一套合理的称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二是考核方法,即如何评估官员的工作。(换作今天的说法,前者是定岗定编,后者是绩效考核。)

                                                                          

                                                                        在他看来,如果用一套统一、清晰的名称定位每个岗位,这个世界就会流畅地运转起来。比如“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三横,分别代表天、地、人,中间一颗心加以贯通。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天子。可见,按照董的方案,诸侯也就是诸王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而事实上,西汉的“王”似乎也的确在减少。其他比如大夫、士、民,他也有明确的定义。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士和民都是比较低贱的。士是“服侍”,民是“昏瞑”!

                                                                          

                                                                        无论我们今天怎么看待这套所谓“大一统”方略,但是,在西汉的历史上,这套方案的确在相当范围内被讨论过,在相当程度上被实施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时的儒生们普遍注意到了各种社会的“乱相”。农民不肯种地,而去造钱,诸王总想造反,这些我们讨论过了。贾谊还注意到一些令他无法忍受的现象,比如儿媳妇居然跟公公并排坐在一起,还在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这是有乱伦风险的。什么叫乱伦?乱伦是对家族内外情感关系的最彻底破坏。(当然,在一些保留着原始风情的西方人看来,喂个奶算啥?媳妇跟公公出现在同一个公共浴场中,也没有大不了。)

                                                                          

                                                                        又比如奴婢居然穿着王后才穿的高级镶边服饰,甚至妓女,为了提高营销的效果,也这么穿,把妓院也打扮得跟宫殿一样。有没有办法对付这样的“欲望涌动”呢?董仲舒坚持认为:有。董仲舒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这个办法影响了中国的千秋万代。我们可以把这个办法称为“相配”原则。

                                                                          

                                                                        董发现,天地的万事万物之间,都有奇妙的相互对应、相互匹配的关系。任何两种事物,它们能够同时存在、相互影响,并且相互“接近”,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在其中。他不懂什么叫“偶然”。如果能够发现这些关系,明确这些关系,就能够体会到一种“阴”和“阳”的对应存在。

                                                                          

                                                                        这里的关键在于,阴和阳不是纯客观的,像天和地,日和月,白天和黑夜那样明显。而是带有一定的主观性的,不断变化的。按照这个方法,前边的问题就好解决了。比如儿媳妇和公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面对老公,媳妇是阴,老公是阳。面对老爸,儿子是阴,老爸是阳。阴是配合阳而存在的。所以儿媳妇面对公公,就是“阴中之阴”,还怎么敢跟公公坐同一条登子?还怎么敢旁若无人地自己奶孩子,事实上把孩子看得比公公更重要 ?

                                                                          

                                                                        在这一套关系的组合中,有个人是极其关键的,就是这个儿子。他必须不断地变换角色,变换阴阳。他做到了,其他人才能各安其位。(这种在今天被称为“二皮脸”的生存态度,一度是中国男人的必修课。)面对父母,你必须充分配合,竭尽讨好之能事。面对领导和君上,当然更是如此。面对太太,则要有足够的阳刚和威严(当然太太也喜欢你的阳刚,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下属,也要威严。这导致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的会议经常无法顺利地召开,因为上级和下级同时在场,使你陷入一种进退失据的状态。

                                                                          

                                                                        可见阴阳关系本质上是一种二人关系,私人关系。一切问题在私下状态、暗箱操作的时候,容易得到解决。一旦公开就不好解决,甚至根本无法解决,必须回到私人状态下。董仲舒,很可能还有其他很多儒生,对这套关系比较适应。一方面,在他们看来,这种关系具有神圣性:“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另一方面,他们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治理当时的乱局。但是,有人不同意。

                                                                        * * *

                                                                        董仲舒献上了他的所谓“大一统”战略。目前为止,我们见识了这套战略的两种精华:其一,是全国上下的重新“定名”和绩效考核;其二,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阴阳理论。他认为,这套办法可以使中国由乱到治。人们,尤其是上层的人们,能否接受这套理论呢?

                                                                          

                                                                        显然不能。在很多人看来,“儒术”是危险的。就算儒学是中性的,儒“术”也是非常危险的。比如窦太后就认为那些搞儒术的书生和贵族,没一个好东西。她杀死和逼死了一群“阴谋”搞儒术的官员。汉武帝本人呢?他对于儒术,仿佛也是兴趣有限,最多是三分钟的热忱。窦太后一反对,他的“明堂”也就不搞了。(何谓明堂,我们后边会有介绍,在东汉部分)

                                                                        那刘彻搞什么呢?搞他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 回归自然,回归人性。他先是骑着马,在长安周围到处跑,但很快发现不对劲。他发现,原来这世界没有多少土地是他的!他随便跑几步,都有农民出来骂他,都有官吏出来抓他,甚至一个平头百姓都敢杀他。

                                                                        他发现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世界上多数人的人生追求,似乎发生了剧烈的冲突。谁才是正确的?人类究竟应该过田猎的生活,还是应该过规范化的农耕生活?应该把野兽和小动物养起来,还是允许它们自由活动?人应该生活在温室中,还是生活在真正的自然中?

                                                                        汉武帝刘彻制定了一个计划:他划定了一大片区域,要把这区域全部改造成原始森林,以为天下示范。也就是说,不但他要这么干,各地的官员和贵族,都要进行退耕还林还草的工作。

                                                                        有两个著名的年轻人跑出来劝他。一个叫东方朔。东方朔平时说话不太正经。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比较严肃。他说皇帝你这么干,会跟原有的农耕文化,发生最根本的冲突。首先,这一带富饶的区域,本来可以养活很多人。现在你一圈地,成为主要为你个人,还有少数人服务了。生命的质量固然重要,数量也很重要!尤其是人,人的数量,非常重要!

                                                                          

                                                                        第二,你在这广阔的区域中骑马、养野兽,必然破坏人类的房屋和墓地。墓地比房屋还重要,因为那是人类文明传承之根本。你见过动物有墓地吗?只有人,才懂得思考生死问题,为死者送行。东方朔说,我说了这些话,冲突了皇帝的信仰,我准备一死。当然皇帝没杀他,还给他封官赏金。然而上林苑,仍然做起来了。

                                                                        刘彻同学很执着。他身边的人同样执着。另一个跑来规劝他的,叫做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有生活基础,他知道刘彻心里在想什么。他优秀的妻子卓文君,已经教育过他:改造世界,不必用那么极端的方法。何况,你想退耕还林,恢复男人的风采,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呢?钱。如果皇帝跟地方贵族官员都没钱,只能用抢的办法,那不是天下永无宁日?皇帝又坐得稳吗?所以,要像卓文君那样,用一些曲折的手段把贵族的钱变成民间的钱。由民间的优秀人士(比如司马相如),来经营真正的企业,做大做强。这才是真正有持续性的发展之道。

                                                                        当然,这个过程会比较艰难,相当的艰难。那么司马相如,有可能说服性急的汉武帝吗?

                                                                        他当着刘彻的面,写下了一大篇文字,传播千古的《上林赋》。上林赋很长,但主要是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告诉刘彻,我从内心深处理解你的理想。回归自然,不但是正确的,而且是神圣的。

                                                                        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O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后浸潭促节,儵敻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O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后发,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O,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鵔鸃,拂O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狩猎的最高境界,就是“乘虚无,与神俱”。因为华夏的真正祖先,其实是一群猎人。

                                                                        第二部分是说,天子猛然醒悟,发现这样一味地打猎,是没有可持续性的。

                                                                        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余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

                                                                        最后一个部分是说真正有效的办法,是按照一种神圣的仪式,进行有节制的田猎。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狸首,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睅,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O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如此,在一种有序的状态下,逐渐藏富于民,诸侯也能跟民间和谐相处。那么理想的局面,最终有实现的一天。

                                                                        从这里可以大致看出,司马相如他们的风格中既有儒,也有道。而且似乎是儒逐渐向道中渗透过去。这种渗透会遇到什么严峻的阻力吗?

                                                                         

                                                                        • 家园 【整理】西汉皇室(四)

                                                                            西汉的高层,一度都不太答理董仲舒的改革计划,无论窦太后还是汉武帝刘彻本质上都是“逍遥派”,刘彻的所谓罢百家、独尊儒术即使曾经发生过,也只是废掉一些野心家写的书,比如申家和韩家的。

                                                                            

                                                                            高层如此,中层又如何呢?他们能够抵挡“儒术”的强大攻势吗?

                                                                            中层的代表人物之一,叫做汲黯,这个人的逍遥派功夫是达到了一定的境界的。有一天,一个东南边的少数民族向汉族发起了进攻。战争!国之大事!(像菲律宾的事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府都已经闹得不行了。)可这个汲黯,居然在调查的路上,走了一半就回来了。他只走到了江苏,然后就回来汇报说,没啥大事。“土人喜欢打架,是正常现象。我作为天子之使,真要太靠近了,反而丢人”

                                                                            

                                                                            然后又有一个省(可能是河南)发生了大火,一千多家人的房屋或茅庐失火。汲黯又被派去调查,结果他又只走了一半。汉武帝问他:你啥意思?他说:失火事小(人可以跑出来),但是路途上的居民常年受水旱之灾,那才是大事。我先斩后奏,把河南的粮仓给开了。

                                                                            汲黯这个人官做得非常潇洒,当地方官的时候经常在家里养病、睡觉(可能是传染病)。他对于前边叔孙通搞的那套礼仪非常之反感。有一次汉武帝又把些儒生招来,说“我打算如何如何”。汲黯大怒,直斥天子:你咋就那么多打算呢?

                                                                            后来,汉武帝经过多方打听,确认汲黯的确还是个不错的官,地方治理得也不错,这才表示了认可,称之为“社稷之臣”!

                                                                            文官如此,武官又如何呢?当时有两个镇守北方的名将(官),一个叫李广,一个叫程不识。两人为将的风格迥然不同:李广是逍遥派,程不识是“务实”派(或许你也可以说,李广是道派,程不识是儒派)。李广极少练兵,程不识天天练兵。

                                                                            那么,效果如何呢?非常古怪:效果差不多!匈奴都不敢来犯。

                                                                            问题是,假如匈奴来犯,哪个效果会好一些?

                                                                            还真有人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这个人叫王恢,他和程不识都在雁门为官。他献上了一条“奇策”,就是利用匈奴人对于和亲的信任,伏兵攻击之。(也就是说,他想把匈奴人变得“聪明”一点。)结果计策未成,还导致了一个汉将的叛变,因为匈奴人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了。

                                                                            过了两年,李广终于有一次机会,可以在“儒将”面前证明自己的水平。这一次在上谷,几支部队共同迎击匈奴。李广被俘虏了,但他依靠个人的特种兵技巧逃脱。两个儒将败得也很惨,其中一个损失了7000骑兵。唯一取胜的是卫青,他抓住了对方700人,这和他本人擅长骑马有很大的关系。

                                                                            “儒道”之争,还反映在水利建设方面。这一年,河南濮阳这个地方,黄河决口了。黄河在南岸登陆,一直向东南奔流,流进了泗水和淮河。汉武帝刘彻的态度是:堵!谈何容易。汲黯和郑当时动员了10万人上去,刚堵上,又冲开。

                                                                            

                                                                            另一派人主张不堵,“让它流”。这一派人的代表是丞相田蚡和一些知识分子。此事的结果是,汉武帝倒向了“道派”:不堵。过了很多年,也没人再去堵黄河了。“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这是田蚡的理由。

                                                                           

                                                                            以上,我们观察了儒道冲突的三个方面,分别是政治、军事和水利。我们再来看一个方面:生活。前边提到,刘彻建了一个上林苑,但是他日常的生活,毕竟主要在宫廷中,不可能天天跑去打猎。于是他在宫中进行“准田猎”活动。提供这种服务的,是一个贵族妇女和一个富商(珠宝商)。他们活动的主要内容是:斗鸡、踢球、赛狗、赛马。当然,还有大量的饮酒。(是否还有其他活动,不得而知)但就算是这样,东方朔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当众斥责刘彻“败男女之化”“不学《六经》”“极耳目之欲”。

                                                                            刘彻思考了整整5分钟,这五分钟,东方朔人头随时可能落地。刘彻好不容易说出一句“算了,我都安排好了。以后改就是了”。东方朔不依不饶,要求处死这个商人(董偃)。后来,刘彻再想搞这些活动,只能躲着东方朔。

                                                                            从以上四方面的观察,可以基本得出结论:(1)当时的逍遥派和“务实派”,无处不在斗争之中;(2)总体来看,双方势均力敌;(3)局面有向务实派倾斜的趋势,因为后者的力量越来越壮大。文官多走务实派路线,因为“务实”,是别人看得见的。程不识天天练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汲黯的智慧,除非汉武帝这样认真观察,还真不容易体会出来。

                                                                            当时的中国已经是文官管制的国家。王,已经快没有多少了;贵族,也在日益边缘化。所以“儒术”是大势所趋!关键是:什么儒术?难道儒术 = 庸俗吗?董仲舒显然是不同意的。不同意的人还有很多,而且这种“不同意”精神之中,是否包含了一种真正的变革呢?

                                                                          “儒生”,正在一步步统治中国。这帮儒生,究竟是干什么的呢?在儒生的知识系统中,有一个重要的传说叫做“西狩获麟”,按照现代的说法,应当译之为“神迹”(英文为miracle)。在汉武帝的中期,这样的神迹又出现了。那是在耶稣诞生前的122年的10月。(注意:我们讲了这么久,仍然是在讲耶稣诞生之前的故事。诞生之后又有什么不一样吗?暂时我也不知道。)

                                                                            这年的10月,皇帝按照一种惯例,来到“雍”这个地方,向一种神灵进行崇拜仪式。什么神灵呢?并不清楚。尽管神灵的名称不知道,但是这个地方叫做五畤,那么我们能够想到,那很可能是崇拜五帝的地方。因为前边提到,汉朝的建立,“五帝”是有大功的:红胜白。虽然表面上看只应该崇拜南方赤帝才对(这个赤帝有个名字,叫做赤熛怒),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全都崇拜,毕竟“五帝”是一个系统。何况居中的“土”,似乎比其他四帝地位更高,不崇拜他是危险的。

                                                                          (另外,我们最初曾经提到了“三皇五帝”,那个五帝和这里的五帝有没有可能是一回事?假如五帝是指方位神,那么三皇有没有可能是时间神?即past, present, future。存疑。毕竟我们最关注的人其实只是黄帝。黄帝究竟是谁呢?)

                                                                           总之,刘彻这一次来崇拜五帝或五帝之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这个野兽是一个角,似乎最可能是犀牛(陕西会出现犀牛吗?)。目前世界上存在的犀牛基本上都是每脚两到三个分岔,而这个野兽居然有五个趾头,跟人类一样。一位地位比较高的儒生,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事跟上帝联系起来。“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他说,这是麒麟,只有在上帝表示对人间君主的认可的时候,才会呈现出来。

                                                                            我们注意到,刘彻到雍这个地方来,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多次。甚至可能每年10月都要来。而得到这个麒麟仅有这一次。所以不能排除这是有人在演戏。但是,仍然值得特别关注的一点是:怎么那时候的人,认为麒麟只有一个角?麒麟究竟是一个角还是两个角?如果麒麟的确只有一个角,他(她)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个问题,可以参考我的《西游记终极揭秘》第三部分,战斗法则一节。)

                                                                            这个事情发生以后,儒生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他的分析有些奇怪,他说,既然上帝已经显灵,那么像“元”这种概念,我们就不能再随便用了。因为“元”,本来指的就是上帝。以后但凡要说“一元”,我们就得换个词,换成“建”。建这个词,熟悉中国历法星相的朋友会非常常见。但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翻译成“创造”最合适,即上帝创建世界。二元,则改称“光”。而今天发生的获得神兽的事件,也要有个专用名词,叫“狩”。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狩字,早在孔子停写春秋的那一年就已经用过。那一年,也发生了西狩获麟的事件。这个儒生究竟在干嘛呢?我认为答案非常清楚。儒生通过这个事件,一瞬间确立了两个“王”:一个是活着的王,汉武帝刘彻。一个是已经升天的王,孔子。两个王都是上帝认可的。这是什么意思?政教分离。

                                                                            政与教,为什么一定要分离?分离得开吗?至少这些儒生认为,这样做是绝对必要的。我们可以在形式上忠诚于帝王和帝王的下属,但我们的心只忠于孔子。

                                                                            当时的皇帝在西安,他认为西安是中国的中心,甚至是宇宙的中心。从这个中心往西去,出现了神迹(雍)。往东去又如何呢?更大的神迹!这种神迹叫做炼金术。炼金术不是人类自己发明的,是神灵赐给人类的。这个神灵叫做“灶”,也就是今天无知人士所说的灶王爷。一个叫做李少君的人,传达了神灵的信息:“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他说,如果虔诚地崇拜灶神,就能够获得一种特殊的“物”。看来这种物,很可能从灶中的火炭木灰里边滚落出来。它的作用是使丹沙变成黄金,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使人得见神仙,长生不死!它把 mortal 的人类,变成了不死的 immortal。(当然,这就是哈利波特的哲学家之石)

                                                                            这个李少君自己,有没有获得这种神秘石头呢?他病死了。所以多数人相信他没有获得魔法石。但是汉武帝坚信他已经得到了,他根本没有死,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相比之下,向南和向北的收获,似乎不那么明显。因为北边是匈奴,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荒漠。虽然卫青和私生子霍去病连打胜仗,但是对于皇帝,这些战果只有世俗的意义。向南呢?刘安早就汇报过了,那些南蛮看上去不起眼,但是你要敢过去,他一个杀你十个。其他儒生也上奏,说就连秦始皇也在南边吃了大亏。根本的问题是,那些都是“化外”之地,是神州之外的非神圣地区,甚至是野蛮和邪恶的地区。就连好不容易打通的“西南夷”,里边也不过生活着一群夜郎自大之徒。

                                                                            同样是昆仑山神圣之水浇灌的地方,怎么差距那么大呢?看来,还是只有大河平原,才是真正的圣地,顶多再算上长江北岸。如果你不满意,就从黄河口出海,去寻找仙人吧。否则,你除了静静地享受人生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人生漫长(当时活过70岁的,已经不在少数),究竟怎么个活法?上帝他老人家有指示吗?

                                                      • 家园 【讨论】战国部分结束,听听意见!

                                                        比我想象的结束的快啊,这样下去到三国也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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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享每日性感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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