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谈谈我所知道的老兵故事2 -- holm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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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谈谈我所知道的老兵故事2

    “浑”一辈子的刘爷爷

    一直在战的故事写完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在这里,我替已经入土为安的他老人家向大家道一声谢。我经常琢磨这个未曾谋面的爷爷是什么样儿,什么性格,怎样的脾气。没几个人知道!爸爸对一直在战的了解跟我差不多,全是二手货。奶奶始终不愿谈起他来,不过她倒是说过一句,“你爷爷身材和你一样,比你爸高!”我当时激动的脸都紫了。。。

    好了,说说别人吧。要说的这位刘爷爷往少了说,是很有性格;往多了说,就是有些“浑”!反正老家人都这么说。所以我就给他起个名字,叫“一直在浑”。这个“浑”可跟“混”不一样。我们大家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叫“一直在混”,但绝对很少人敢犯浑。他就敢!

    认真说起来,一直在浑的家底还不错,老爸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武师。不知道练的是降龙掌还是七伤拳,在当地门徒众多。一直在浑从小沾老爸的光,吃穿不愁。饱暖思淫欲嘛,自然养成了不少毛病。吃喝什么赌的大概都干过。等老拳师发现苗头不对时已为时已晚,改不了了!老头儿一生治人无数,决心给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改改脾气。拳师就是拳师,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一直在浑开始还能闪转腾挪的招呼两下,等老爷子使出那招“见龙在田”时他招架不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一直在浑这时不浑了,躺在地上装死。等老头儿气消了,他接着我行我素。老拳师十八掌用了个遍,还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过了几年,一直在浑长大了几岁,更会对付老爸了。有一回老头儿在院子里铡草,看见一直在浑四平八稳的躺在屋檐儿下乘凉,气儿不打一处来,骂了句“恨不得一刀把你铡死!”一直在浑二话不说,一头倒在铡槽儿上让他老爸来铡。够气人吧?好戏还在后头呢。老拳师气得眼冒金星,又无可奈何,一边喘气一边说“你那么能怎么就不敢一刀把自己劈死!”您猜怎么着?一直在浑跳起来,拿起墙上的镰刀对着自己的脑门儿就是一下。这下老拳师傻了,也彻底服了,使出点穴功把还要接着给自个儿开瓢儿的一直在浑放倒。左手提起满头是血的一直在浑,右手拎起一袋面粉,去找外科医生(那年头儿分内外科吗?)。那

    位说了,干嘛还带着面粉呀?兵荒马乱的,钱又不能吃,老家儿那儿就流行物物交换,粮食就是硬通货,真正的金砖不如窝头儿!

    伤好了,一直在浑在江湖上也名声在外,不是说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吗,谁还敢得罪他呀。因为这,老家人都说他“浑”!时间长了,三教九流的朋友他认识了不少,到哪儿都有人请客吃饭。什么土匪,国军的,没他进不去的衙门!

    象他这号儿的,按说瞧不上破衣邋遢的土八路。还怪了,日本人一来,大伙儿就看见他整天跟一帮穿的象叫花子腰里别着勃可枪的人搅在一起。没见过混的那么惨的带枪的人,也从来没见过一直在浑那么兴高采烈过。一打听,原来他干了共产党了!问他为什么,说是死活瞧不上东洋小鬼那双罗圈儿腿!那是1938年,一直在战的太太,也就是我奶奶,一听说自己老公竟然跟一直在浑在一个锅里吃饭,吓得背地里烧香拜佛。不是怕一直在战会受什么难为,而是怕他学到坏毛病!

    也不知道八路号准了他哪条脉,没好吃,没好喝,不能赌,不能那个什么的,一直在浑干的还挺美儿。就是脾气一点儿都没变,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本事人到哪儿都一样!”那他在部队里干些什么呢?俩字儿:“后勤。”听着没打仗过瘾,但对于出没在鬼子碉堡丛中的八路而言至关重要。一直在浑的朋友里当汉奸干伪军的不少,也仗着这些关系为八路捞来了不少给养。一来二去的全根据地都知道有个手眼通天的刘xx。想见他的人越来越多,他这级别也越来越高。一直在战见过的最大的首长就是那个找不到开关的支队长,一直在浑眼前却是将星闪耀,开始是杨国夫,后来是钱钧,王建安,许世友,韩先楚。历史假如就这么继续下去,也就轮不到我在这儿写他的传记了,别忘了,他可是一直在浑。渐渐的,这些人有些放不进他的眼角儿了。也是,甭管他们日后多横,那会儿见着他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都想从他那儿捞点儿东西嘛。跟现在一样,办什么事儿之前都得意思意思。肉没有,

    菜没有,但酒不能少,回回喝的面红耳赤。东西给了就亲的跟兄弟似的,要是不给就翻脸狂骂。“老子提着脑袋弄来的东西不能乱给!”实在是僧多粥少,给谁不给谁的就开始得罪人了。那时候老家那儿有两拨儿八路。一拨儿是115师,根儿红苗儿壮;一拨儿是地方的游击纵队。一直在浑后来被调到115师那儿去了,所以也就对王建安们不太答理。据说有一次喝多了以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日后的上将军在一直在浑的家传功夫面前颇吃了些亏,从此结下梁子。闹大了,惊动了罗荣桓。病病怏怏戴着厚眼睛象个教书先生的罗帅把一直在浑叫进屋里。也不知罗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一直在浑出来的时候从来没有那么俯首帖耳过!

    那会儿是一直在浑最忙的时候。天天到处跑,什么去省城的医院拉药材,坐船到东北买武器,一天到晚脚不沾地。最神的是他在1941年鬼子扫荡最猖獗的时候还从秦皇岛那儿弄来一轮船的钢材,拉到后方的兵工厂造枪造炮去了。钢材怎么来的?买的!跟谁买的?日本人!谁干的?一直在浑!怎么干的?只有他知道!干嘛老跟日本人打交道?“废话!东西都被他们抢去了,不跟他们要跟谁要!”东西最终都给了115师的人,王许们丁点儿没捞着。跟鬼子杀红了眼的“土”八路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忙完这趟差事,一直在浑决定回家看看,也正是这次返乡,救下了老家上下百十号性命。他刚进村儿没多久,就听到天空响起鬼子的飞机声。有恃无恐的小鬼子开着飞机低空盘旋,巨大的轰鸣声把老百姓吓的东躲西藏。别人都往自家的地窖躲,他不。飞机是个新鲜玩意儿,他得看个清楚。村子就在一条河旁边,为了防大水建了一条几米高的土坝,一直在浑就趴在上面看。看着看着,他就看出点儿门道,鬼子这飞机光叫不下蛋,肯定是没装炸弹。这回他放心了,踏踏实实的站在坝顶敞开了看,非要看看鬼子飞行员长什么模样不行。等他看清人家的模样,人家也看见他了。炸弹是没带,机关枪倒是有。一行子弹冲他扫来,一直在浑早看好地形了。坝顶上有棵一人粗的杨柳树,他等到子弹快到近前时,闪身躲在树后,毫发无伤。子弹过了,他又出来看。天上的飞机哪有他灵活,来回折腾了几遍后叹着气飞走了。一直在浑跺着脚儿骂,还没看够呢!

    飞机走了,鬼子兵的扫荡也开始了。上千日本兵一字排开,敲着鼓从南边杀过来。村里人本能的往北跑,一直在浑冲到村口把大伙儿拦住,说北面是大海,被鬼子赶到那里只有死路一条,大家应该往南走。可能他在大坝上演的那出儿把全村儿人都给镇了,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就这样,一直在浑带领全村老少,沿着河沟儿往南走,与大坝那边儿的鬼子擦身而过!事后才知道那次鬼子把一千多老百姓赶到了渤海里,或是淹死,或是被射杀在海滩上,一个也没剩!从那以后,村里没人敢说他“浑”了。

    抗战胜利,原来115师的部队都被调进东北。一直在浑有些不愿离开本乡本土,一直推三阻四的不肯走。这下遭了,失去靠山的他落到了那些被他得罪干净了的“土”八路手里。三查两查,查出他当初买钢材的钱其实够买两船的,他也确实买了两船,另一船给了打着抗日旗号的国民党顽军!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组织上一通审问,

    一直在浑倒也实话实说,船是人家顽军的,不分一半根本拉不回来;关系也是人家顽军给拉上的,中间好象还牵扯到一个什么日本女特务,不好好招待什么也买不来。他觉得理直气壮,写到纸上就变成中了女特务的美人计。人见了,东西也给了,他也承认了,铁证如山。于是一撸到底,打成了汉奸通敌。据说罗帅特意从前方跑回

    来想要搭救他,等见着面儿他已经站了七天的木笼,好歹留下一条命。甭说官儿,连兵也当不成了。判了27年徒刑,从老家一直关到南京,1964年才放出来。老家人都说他要是被关在广州就好了,没准儿一建国就能放出来,运气好也许会平反。一直在浑不这么想,关了那么多年脾气还是没改,问起往事,“不服!”当年的战友想去看他,一概不见。“我站笼子那会儿你们干嘛去了!”

    于是南京的蔬菜公司里多了个没有履历的老八路,从来不上班儿,也从来没人管。87年过世的时候市里莫名其妙的给了张通知,说刘老头工作一生,丧事按付科级待遇办理!蔬菜公司的人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工作过,凭什么给个付科级!

    这故事我是听老家的一位老伯说的。当年他作为村里的代表参加了一直在浑的葬礼。说实话我听的半信半疑,想象不出我们那个小村子还有这号儿的!这一切要都是真的,那历史,唉,可真够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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