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爱在南疆七十年 -- 故乡在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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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爱在南疆七十年

    弹指一挥间,七十多年过去。我们家上一代1950年代左右自甘肃到南疆。在甘肃,祖坟仅2—3代。再往前,就得忆及一个叫大槐树的地方,据说在山西。我没考证过,因为这七十年,足以写一串有意思的故事了。他们的足迹留在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地方:天山之南。即:南疆。

    南疆是个非常独特的地方。张骞、班超、法显、唐僧都曾或深或浅,涉足于此。

    后来各时期不乏内地人到南疆。又候鸟一般,回去了。

    外国人来南疆的多专业人士,如:探险家。在他们眼中,这是个乐园,可展开丝绸之路等话题。当然它又是角斗场,世界政治的狗苟蝇营在此上演。但均未找到南疆发展的答案。他们有些在此呆了很久,如一任英国外交代表的夫人,喀什生活二十八年。没有呆住的,基本成了似水般的过客。

    南疆非过客可以看懂。把它写成文字,留在典籍里的,一般都想从中得到些什么。南疆有句谚语:“水会流走,但石头会留下来”。水,怎么能讲清楚石头的事情呢?

    我们家有人留下来。这条脉,已留下七十年。

    这是南疆非常难得的时期。1940年代的南疆,兵荒马乱,天灾人祸。

    过去七十年,对我们家也非常难得,几代人和南疆共命运,一片热土洒汗水,同喜,同悲。横着比,今天的南疆和北上广差距巨大。但历史地看,南疆从一穷二白,有了自己的农业,工业搭上了网络经济。从南疆向西,进入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山区,象是走进了历史。看着那一个个连电都没有的氏族部落,总能找到七十年前南疆的影子。

    向北,进入独联体,则象进入三十年前的南疆。那时我们羡慕他们。这才多久,就逆袭了。

    对于我们家,南疆更是块福地。1940年代末,徐叔被国民党军抓壮丁。从西安一路走到新疆。1950年代初,干活计的梁爷,沿着一个个工程,修桥铺路也来了。同时期,老何(我的父亲)思想激进,为寻找革命加入了队伍,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去抗美援朝,结果事与愿违,到了新疆。当然,新疆也成全了英雄梦,老何在战场上炼了一回。1950年代末,甘肃灾荒,我的二姑一大家子逃难来到了这里。

    岁月有情。各种日子都象红柳一样在这片儿扎下了根。远观近看,各有各的精彩。

    我们家四个儿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改开前,多亏周围的朋友送粮食,我们这才一步步成长起来。没有这些袍泽情谊,我们家撑不到今天。所以,把这些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也是感恩。

    当然,情怀也是爱,是朴素的爱国之情。新中国不易,南疆尤其如此。没有一批热血青年,没有一股冲天的豪情,和始终如一的虔诚,南疆不会有今天的模样。如果拿活着即幸福来解释南疆七十年,显然不够。没有情怀的支撑,日子过不了这么远。

    几代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最多的是遗憾。不过,他们没有后悔。这些遗憾放在一起就铺成了路。今天一张张美图,一次次自驾,并非一个人的远征。路在那里,不是天赐的。回首七十年,也就是对遗憾和蹉跎的一种纪念。

    几代人在南疆同心同运,血脉相连。如果南疆是一棵树,那么这一大家子的记忆就是年轮。把过去,现在,未来,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不容易。

    我们的根留住了。七十年里,有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建设好南疆,这是伟大的事业!

    把过去南疆七十年的事记下来,是我未来要做的。同时,我还在做另一个事。写有关南疆发展的系列。“凿空”是张骞做的。之后,中国一直未把南疆的事搞明白。我想从政治、经济角度把发展南疆的意义,手段及路径通过“凿通”来讨论。

    我在《西西河》的网上论坛写了五年多,算上跟帖一共有3000多贴了。而今把情感记录和理论讨论用文学和学术的态度继续下去,值得尝试。牛顿曾说: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南疆没多少巨人,但有很多高山。今天写的篇什若能让人在南疆看得更高,更远,那就太值得庆幸了。我只想作一块石头,垫在后来者脚下。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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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建设新的新疆

      徐天水在国民党部队里象是盐,平时看不见,想不起,关键时刻却离不开。他从小挨饿,但没饿死。从小种地,但没遇到过好收成。所以,找吃食就成了一种本能。说来也怪,从西安往新疆走,一路上他就象在自己家地头边上跑圈子,总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当国军不易,打仗不多,长官不少。好事不多,场面不少。一到关饷的日子,从长官就“借”钱,兵油子就摆赌局。伙食也就饿不了而已。清汤寡水都作不到。徐天水没事就出去找吃的,套个兔子,掏个鸟窝,拔点野菜,摘些果子,或者拿着子弹和老百姓换点。这让他和司务长走得近了,司务长有时候赶上缺菜少肉,找他不花钱还能应了急。他再找司务长支几个馒头,挖几碗菜,紧要的时候来一撮盐也容易得多。这些东西对于徐天水不算啥,对那些体力不支,吃不上饭的兵,就是救命的药,救火的水,积功德的香。走过六盘山,徐天水救了几条命,他成了副班长。走过干沟,他成了班长。

      到温宿的时候是1948年的冬天。他已是排长了。

      驻在温宿,找食就不容易了。周边的老百姓也难。当兵的多吃一口,老百姓就要少吃好几口。好在当地干果不错,徐天水和连长(以前的司务长)提前收了不少。春天,硬是靠着干果野菜汤熬过来。温宿在南疆是个例外:不缺水。徐天水就带着兄弟们,在营房周围干起了农活。

      农活一点不比打仗容易。徐天水先带着兄弟们挖水渠,平了地。又和当地的汉族老百姓喧荒(西北话:聊天),知道了当地大米好种,产量高。就拿子弹换了些稻种,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习种稻子。

      此事传到团长和师长处,本来他们排的活儿,变成了一个团的大事。东北战局已定,长江以北也没啥悬念,渡江是早晚的事。江山以后姓啥谁知道,但军粮要出问题是肯定的。趁着南疆无战事,抓紧种粮刻不容缓。

      这事本来轮不到徐排长说话的。不过他种过地,喜欢种地,平时又交了温宿本地朋友,最重要的是有一帮愿意使力气的兄弟。所以,他就成了种庄稼的领头人。干了大半年,收获不错。接着他又干了别人没有想到的两件事。一是拿白花花的大米和当地的维吾尔农户换了玉米和小麦,还有洋芋。二是按天水的土办法把洋芋发芽,切块,在收了大米的田里赶紧种下去。这一个团的兵,虽说一年没打仗,但一天没得闲。跟着徐天水,哪里是在当兵,明明是在当驴。收完洋芋,天开始冷了。大家才明白,这是一个不会饿的冬天了。

      河水上冻了,大队的解放军也来了。解放军11月底到温宿。随即分为3支。一支留阿克苏,一支向喀什,一支直接穿越沙漠向和田进发。在阿克苏分兵,因为温宿有粮。粮来自于徐天水他们一年的辛苦。925[1]后,大家都是解放军了。徐天水对兄弟部队分粮没任何意见。他不分白天黑夜,按分配单,仔细做好每一笔帐,不浪费一粒粮食。涓滴归公。与别处开仓发粮不一样,徐天水让每一个收粮的部队都在他做的账表上签字,注好番号。兄弟部队要开拔的时候,他拿着本帐,走到了师首长的办公室,问:谁给我们付钱?

      首长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的首长以前是长官,925后,尤其解放军到温宿后,和解放军的称呼一样了。但是,首长和首长是不一样的。以前的长官想,这都是解放军了,谁吃不是吃啊。而现在解放军提倡官兵平等,军事民主。尤其后勤上,毛主席都和伙夫一样要分伙食尾子的。解放军经常说:老革命碰见了新问题。不过对老长官们来讲,这是新革命碰上了新问题。对于老革命来讲,这个问题不难解决。钱肯定要付,只是要走手续。新年快到的时候,兄弟部队的粮款也到了。亲兄弟,明算账。说说容易,但925的部队收了解放军的钱。这笔粮款让很多人背上了包袱。直到1950年初,一次报告会后,这个包袱才终于放下。

      报告会上,给925部队做报告的解放军们说:他们从甘肃一路走到温宿。行军的故事没有让徐天水觉得什么,他也从西安一路走来的。真正触动他的是一个老兵的说的“八路作风”。从酒泉到温宿,他们一路上坚持群众纪律,不与民争食,不强买强卖。徐天水觉得解放军和国民党军不一样就在这里。想想自己被莫名其妙抓丁,然后一路到温宿的这些年,不比不知道,一比起来就久久不能放下。会后,他和那个讲“八路作风”的老兵找机会喧了好几次。他把收粮款这个疙瘩讲给老兵听。老兵觉得他大惊小怪。“部队嘛,就应该是这样的。”老兵说,要不然怎么说“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他打听到,这个老兵一直是个司务员,从八路军时代就是。

      关于开荒种粮的事,后来他们专门传达了王震司令员的一个报告,说的是司令员专门讲了925部队开荒的事,得了表扬。他们收了粮款根本就不是个事。同是925的韩有文部说去年的冬装未穿,今年冬装可以不发了。但要求司令员折款,拿来发展畜牧业。这个报告竟然批准了。

      与925战士如释重负不一样,解放军战士都在热议司令员拍胸脯说三年五年要让大家娶上媳妇。按他们的说法,好象红军和八路军的老战士,尤其是那个司务长,应该是最快可以领到媳妇的。他喧荒的时候问司务长,是不是这么回事。司务长竟然脸红了。憋了半天说,这个不是司令员答应的,是彭德怀副总司令员答应下的。然后,这个司务长让徐天水一定要保密。

      这些事,让徐天水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别人都在喧种地开荒,他没事就开始琢磨汽车和盖房子的事。聊避风雨和米珠薪贵是司令员在报告里讲的大事,其实就是盖房子和搞运输,他喜欢干。他本来可以回天水老家的。但他决定留在温宿。因为朱总司令说了:建设新的新疆就是建设新的中国。他要建设新的新疆,他要建设新的中国。这就是徐天水的1950年。很忙,很乐,很快活!

      [1] 1949年9月25日是新疆和平解放的日子。

      925指代的是和平解放的国民党起义军。 主要是在兵团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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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搂草打兔子!

        新疆沙漠,有一个大动作!

        这个文章,看着看着,我有点搞不清楚是为了修铁路防风固沙,还是为了防风固沙修铁路。新疆四纵四横一修,硬生生造出一条条固沙绿化带,超级阡陌呀!

        “ 人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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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前传三:老何,玉门农村走出的革命者

      老何——我父亲,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是一个思想激进的青年学生。他生在酒泉地区玉门县乡下。家境不算贫寒,但也说不上富裕。读书之间,得干农活,尤其在夏收时节。

      老何的书卷气大概来自我爷爷。我爷爷学问还是有的,不然他不会在穷孩子几乎光腚的乡下,开一个小学校。当然还得干农活,那才能满足温饱。在乡下,我爷爷也算个人物。

      抗战后期,随着国民党政府日益关注新疆,粮食成了酒泉地区比较时髦的生意。国民党军队需要粮食,然后拿银元,黄金和鸦片购买。这要弄好了,利润相当可观。我爷爷当年粗通这一行,挣了些钱。数年后,他做了三件事,一是买地,二是继续兴学,三是储蓄。之外就是供他的一个儿子(我爸爸)读书。

      本来,我爷爷计划让儿子读些书,继承家业。我父亲上私塾、小学、中学。在中学上和我爷爷起了冲突。四十年代,初中读完,就算完成了学业。初中之后,如果他上酒泉师范,接爷爷的班足够了。但我父亲非要上高中。师范不收钱的,包吃住还发零用钱。高中则不仅要交学费,还要支付食宿。这个帐,身为长子的我父亲硬是转不过弯来。

      断了生活费,爷爷用的招。痴迷高中的我父亲更高:偷粮食。一个人偷不了粮。他的同伙是除我爷爷外的所有弟弟妹妹和老娘(我的奶奶)。

      写到这里,我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因学习不太好,我一直上的免费学校。比如大专,上的塔里木农垦大学。虽是英语专业,但走的农业校院补贴序列(农林医师是四个国家补贴的专业)。一个月国家给80多元,家里给100元就足够了。专升本单位报销的。硕士用的是奖学金。

      让父亲念念不忘的高中酒泉中学,也的确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在此第一次接触了一种叫政治的东西。有一次听张治中作报告。他发现从始至终张治中没有骂过一句共产党。这让他非常好奇。

      后来,他接触了一些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组织。那些些组织形式多样,名称都是文学社,哲学社之类。

      而这一切没有逃过他父亲的眼。如何把儿子“栓”住,成了我爷爷那时天天琢磨的一件事。经过再三斟酌,我爷爷使出一招:成亲。对于传统读书人,书中自有颜如玉,也算题中应有之义。

      我的父亲抗婚了。婚姻自由是革命青年一个热点话题。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是封建、腐朽,要打倒的。

      父亲困在家里几个月,守身如玉,不吭不哈。一天,他突然跳窗逃跑了。然后进入党的外围组织,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要早几个月,在1949年9月30日前参军,那以后可就是离休待遇了。老何那时候不管不顾,终于跳到革命的洪流里头了。那种革命的兴奋劲,多年以后,当提起那一段,老何同志脸都是红扑扑的,好像喝了很多杯的伊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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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前传二 梁爷榔头建喀什

      梁爷,本名梁守德,是我们家在喀什的长辈。此人不简单,一步步靠手艺从甘肃闯荡到新疆。山东人闯关东,甘肃人到新疆,都是为了谋一条活路。

      与闯关东的不同,甘肃人到新疆,种地的不多。新疆和甘肃一样,地大水乏。所以1949年前来新疆的,大多从事两个行业。一是运输,主要跟着驼队走,俗称拉骆驼的。一是手艺人,凭一门手艺一个绿洲一个绿洲,从甘肃慢慢挪到哈密,再从哈密,一个绿洲一个绿洲遍布新疆。

      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样馍也养百样人。我家一邻居,大半辈子在食堂蒸馍。他蒸的馍一般。难得的是他喜欢这工作。但他不爱卖馍。因为卖馍要和人说话。他实在不愿意和人说话。我小时候喜欢缠着大人讲故事。有一次缠得他没办法,他说他是从甘肃拉着骆驼来来回回地走新疆。一路上就是给人找水,给骆驼上包。没啥意思,后来部队就把整个骆驼队给征了。还好,这部队比较讲道理,管吃管喝也不打人。到了喀什,没多久骆驼队解散,拉骆驼的被按照民工安置成了蒸馍的。他一辈子也没啥脾气,除非你总说他工作是蒸馍的,他会涨红了脸纠正你:亏事员(甘肃普通话的:炊事员)。那个年月,从甘肃来新疆,就和《西游记》里的故事一样,啥妖魔鬼怪都有。拿炊事员的话来讲:根本就没一个国家的样子。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与炊事员邻居不一样,梁爷是木匠,更准确些说是个修桥的木工。新疆的路离不开水,人喝,工程都需要。它又必须战胜水,否则就要绕, 一里,两里,没完没了。和这地方一样,新疆的水也非常邪性。听梁爷说过一修桥的故事:有一次四个小伙子拿着木榔头往地里夯柱子,忽来一阵洪水。四个人被冲走了。修桥的工程队再派四个人接着夯。新疆的今天不是老天爷赐的。是建设者们夯出来的。

      梁爷走在喀什街头,就一普通老人。国字脸,体格不胖不瘦。天凉时,戴着帽子周周正正。不戴帽子的时候,头发齐齐整整。穿的永远干干净净,不管走路还是骑自行车,都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现在想来,象一个牧人巡游着自己的牧场。

      如果没桥,喀什就是一座孤岛。东面吐曼河上三座桥,南面七里桥通疏勒,西面五里桥联疏附,北面的北大桥直通机场。现在看这些桥,再平常不过。回溯历史,这些桥都是从夯下去的一条条木头长出来的,是那些木头桥开的花,结的果。一个建设者,怎能不心潮澎湃。

      梁爷的院子。外面看与别家的没啥两样,里面却很有些与众不同。首先梁爷在门上有道小机关,一个镰刀状的挂钩锁。知道的,在门口一按小铁片,门就开了。不知道的,就要敲门。院子里小小一片地,种的向日葵和各种家常蔬菜。春有花,夏有果,秋天有瓜子。西红柿又酸又甜,带毛刺的黄瓜,又脆又鲜。

      在他口中,喀什的一座座桥没啥好多说的。他依然喜欢木工活。看梁爷干木活那是享受。在他眼里,每一块木头都有用处。没有轻易扔掉的废料。他做的家具非常结实。他自以为算不上好木匠。好木匠可以不用铁钉打出来家具。后来我还真见过榫卯结构的物件,不过那未必有梁爷打的家具结实。

      平日,梁爷最喜欢聊他的爱好:寻找乡音。他要在街上遇一甘肃人,对方一开口,不出三句,他就能判断出你来自哪里。张掖,高台,酒泉,定西……一个个地名,都由一串串甘肃土话构成。打起乡谈,平日沉默的他可以滔滔不绝讲上半天。

      走了那么多路,修了那么多桥,把根扎在了离家乡最远的地方,心头一直埋着家乡的弦。乡音一起,梁爷的思绪就飞回了甘肃。他给我们留下什么?今天的喀什,今天的新疆。

      回首70年,就是把梁爷他们埋在戈壁和沙漠里的根子记录下来,留给孩子们看: 喀什的根在这里,新疆的根在这里。

      新疆的风很硬,吹得走石头,吹得走沙。但是吹不走这些根。

      70年的故事也可以写得很长,很远。不过概括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把根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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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前传一 半程西天取经路

      新疆人喜欢称内地口里和老家。口里即新疆以东的地方,老家就是父母的出生地。小时候印象里,口里和老家都很遥远。我们老家其实不远,就在甘肃。那个长长的甘肃,尤其是河西走廊,把出入新疆的人磨得一个个好脾气。没办法,近1500公里路程,荒山光秃秃。蓝天下除了黄土,还是黄土。闭上眼睛,闻得也是黄土。我们家最早来新疆的,是从河西走廊最东头开始的。

      1946年春,甘肃天水的一块地里,一个人在干活。他叫徐天水,是的,跟这块土地的名字一样。这天来了一群军爷,围住了他。看着他们背枪拿的绳子,他明白了,这是一群抓丁的。甘肃人常念叨:天上的天堂,地上的天水。不是说天水多富裕,而是说它少是非。向北是庆阳,向东宝鸡,向西定西。庆阳是共产党的地盘,宝鸡是国民党重镇,定西则穷得没裤子。老百姓很知足,比定西富,比庆阳地多,就很知足了。他听军爷的说词,没明白多少。一方面,他们说的不是天水话。他又很紧张。不过,二十九岁的徐天水这天听明白了一个字“馍”。 他都忘记了上一次吃馍是啥时候了,毕竟快三十了。徐天水就比划着告诉军爷,锄头要放回家,顺便也说一声。家里爹娘紧张得要死,抓丁的事他们听了很多,尤其是祸害人家的恶行。徐天水放下锄头,给爹娘磕了几个头,就走了。不能多耽搁,谁知道几个军爷会不会把弟弟也一块捎上,或搜粮搜钱的。家里就指着那几个洋芋蛋过日子了。不过,几个军爷还算规矩,没动啥歪心思。

      走不多远,几组人汇合,每个人还分到个馍。徐天水吃得很慢。心想早点发馍就好了,还能给弟弟偷偷留半个。日头偏低,几位兵爷连催带吼,推着壮丁们出发了。徐天水向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爹娘远远站在岗子上,娘一抖一抖,肯定悄悄地哭。怎么也没想到,再看见这个家,已是三十一年后了。

      过了一年,听兵油子们喧荒(聊天),徐天水才明白,他本可以不跟那几个军爷走的。照天水的规矩,“三丁抽一”,他们家才两个娃。但不抽丁又能怎样?自打他记事起,天下好像就没踏实过。一会儿土匪来了,一会儿要打日本了,一会儿又闹灾了。呆家里早晚也要挨饿。弟弟已十来岁,那几亩地实在养不下四口人。所以徐天水在部队没象有的兵,天天哭哭啼啼,或琢磨开小差。老兵和长官也没太难为自己,过了几个月,徐天水竟然学会用官话说事情了。但好日子不久,开拔了。从天水向东,直走到西安。又从西安往西走。多亏种地养成的好身板,徐天水一直没病没灾,跟着天天走。跟不上队伍,或者病了的,就再也见不着了。他也不是没心思,只是实在不敢跑啊,伤了死了都亏自己个。只有一件事他后悔:一直在听老兵说事情,连啥时候走过了家乡都不知道。要知道了,磕个头,抓把土也好啊。

      部队进入新疆还一直走,到一个叫温宿的地方停下来。徐天水开始学习识字。以前,天天种地,爹娘也没心思让他去见先生。会几十个字了,他非常开心。这比长官提拔他当排长还高兴。不久,出大事了。在操场上,团长念了一封电报,说是起义了,以后要跟共产党干。然后让大家摘下领章和帽徽。

      穿着没了领章、帽徽的军装,人人看着都像大葫芦,这一个个大葫芦可比以前牛气多了。首先长官们都客气多了。老兵也不敢随便打人。再不克扣军饷。部队拉出去,一点不发怵。以前碰着别的带枪的,不管是土匪和回回,长官都要上去说叨半天。吃的喝的也常被他们抢走。自打穿上葫芦装,回回兵不见了。给养也没人敢截了。一句话,扬眉吐气。这才是当兵的样子嘛。

      再后来,共产党部队的长官和老兵来了。叫解放军。那是另外一种兵,另外一种长官。不管官兵。说话都是能砸到人心窝里。抓丁的时候徐天水没哭,从天水走到西安,从西安走到温宿也没哭,但听着解放军战友和首长说话,徐天水天天哭。老兵说的阶级仇,阶级恨,兵油子的欺负,长官的压榨,都发生在他身上。不过,除了哭,徐排长揭发不出来啥事。自家地里收成好的时候,也吃过饱饭。兵油子欺负人可恨,但都是和自己一路走过来的。长官和首长不一样,前不久也提拔自己当排长了。心思转得象车轮,徐排长实在没办法象那些积极分子一样上台骂人,揭发,喊口号。同时,因为刚提拔,手底下的人还认不全,所以也没啥欺负手下的阶级仇。重新安排部队的时候,徐排长不再是排长,成了协理员。在温宿,团长宣布和共产党干的那天是九月末,起义的决定是长官们1949年9月25日做出来的。从那天起,925伴随他剩下的所有日子。

      925是徐天水非常开心的一天。从天水到西安,再从西安到温宿,有人说那是唐僧西天取经的一半路程。在温宿,他看见天变了。觉得自己很幸福,走了一半的路就取到了经。这种幸福感,在他的心里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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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支持!

      为楼主的情怀点赞!

      一直想去伊犁看看,看了楼主的文字,我觉得应该改去南疆了。不为自然风景,就为这70年来,新中国在南疆投射的风景;为这70年来,你们所代表的新中国在南疆与南疆人民一起心血洒热土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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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大学里才知道,人在南疆的孤远

      本来寝室里有一个北疆昌吉的(回族)兄弟,回趟家得坐三天的火车,已觉得够不容易了。

      后来寝室搞了个友好寝室,全是来自新疆班的少数民族女生(非维族,那个族大概只有几百人)。

      一个女生讲:“寒假,没时间回家,坐火车到乌鲁木齐得三天,下了火车还得坐三天长途汽车,一来一回,寒假也没了”

      自表弟奉命离别家眷,自中原转戍南疆,我们才更能体会-----南疆,汉族人住在那里,就是奉献。何论兄台阖家数代驻守建设拓展之?唯有宝推花献,聊表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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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山西洪洞大槐树现在是个景点

      位于山西洪洞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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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楼主多年的帖子都真材实料

      这次看来又是万丈高楼平地起,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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