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巴黎往事 -- 艾河边

我想起了当年在南法的阳光灿灿的日子...，几个好友一起弄点好吃的，一人一瓶葡萄酒对瓶子喝，现在有几个人己是学界高官。那时候台湾已经开始起飞，有一些台湾人在法国留学、寻找生意机会，发现与台湾人一般可以聊得来，但最大的分歧与争执点是统一。

都随风雨到心头

三、Alexandra

Alexandra是我在不入流的法学院认识的。在这个法学院上了一些对于法学院来说非常另类的课如展望学博弈论地缘政治学等。同学的背景也五花八门，正经学法律的很少。Alexandra在私立的政治学院学了几年政治学转到这个法学院。第一堂课下课她就主动邀我一同乘坐地铁回家，很快就熟悉起来。学业上Alexandra也主动提供帮助，非常热心。

Alexandra祖籍波兰，长着一头金发，灰色的眼睛，但五官放在一起不知是什么原因不怎么漂亮。像大多数法国年轻女孩一样，Alexandra抽烟，而且烟瘾很大。Alexandra的父母在她2岁时的一场车祸中一同丧生。她是由居住在诺曼底的外祖父母抚养长大。不知是不是因为父母的不幸经历让她产生心理障碍，Alexandra始终没有通过驾照路考，而她的外祖父母得知她最终没有拿到驾照而如释重负。

认识Alexandra没有多久她就邀请我周末去她的住处参加聚会，说她的外祖母mamie从诺曼底的老家来，有好吃的。按照Alexandra给的地址找到巴黎北郊一幢非常朴素的五层公寓楼。敲开Alexandra的公寓门，我大吃一惊：一间最多不过二十平米单间公寓(studio)里已就坐了十余人。一一介绍后我注意到在座的有好几个是外国留学生，有来自波兰等东欧国家的，有来自西非的，还有一位来自台湾。这位台湾留学生瘦高个儿，带着眼镜，对我虽然礼貌，但能明显感觉到警惕或者说隐藏的敌意。后来了解到这位台湾学生是当时台湾财经高官后来但任民进党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吴宗义之子吴志中。当时吴志中是巴黎一大攻读政治学的博士生，已在巴黎生活有六七年了。1998年吴志中完成学业回台湾东吴大学任教，民进党上台后不久他就从政进入外交部任外交次长。2018年起派驻法国担任"大使"。后来有机会与吴志中聊两岸关系，他的台独主张当然不出意外。印象中他的博士论文是论证台湾在法律上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

Alexandra的祖母mamie是典型的法国农村或小镇老奶奶形象，身躯臃肿，白发苍苍，不似巴黎优雅的老妇人到老年仍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常年穿着漂亮的裙装化着精致的妆容戴着漂亮的首饰。Mamie为我们做了传统的法国家常菜肴。与我参加的纯粹年轻人的聚会不同，我们是坐在铺有桌布的桌子旁吃饭，虽然拥挤，但每个人都有全套的餐具，并吃了开胃菜、主菜和甜品三道，最后还有咖啡和茶。Mamie告诉我她喜欢为大家做饭，在老家经常准备二十多人的饭菜。我后来还有几次品尝mamie的手艺。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对于当时作为穷学生的我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法国人之间谈论政治与谈论艺术或美食一样寻常，都是饭桌上的话题。大家都不会避讳自己的政治立场和主张。在Alexandra家认识的年轻人都是左派，区别不过是中左与极左(法共)。Alexandra对政治的热衷更超乎普通法国人，因而成为法国社会党的党内积极分子。她经常给我讲党内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则听得一头雾水。后来知道Alexandra服务的不过是她所居住的那个区的社会党，属于基层党组织。她前后读了三个政治学相关的硕士学位，毕业后她的工作就是在社会党基层党组织工作。如果社会党在她居住的那个区选举获胜，她就在区政府有份具体的工作，比如市长的办公室主任或者负责市政府的文体工作。如果社会党落选，她的工作就是为下一次选举做准备。

Alexandra与吴志中是好朋友，学生时代都在学校学习政治，毕业后都热衷于从政。但一个出身高官，一个是草根。几十年后他们的仕途有天壤之别也应在意料之中。

二、Sonia

在巴黎前后读过两所法学院。一个号称法国最好的法学院，著名的右派学府，势利保守。另一个不入流，宽进宽出，鱼龙混杂。在这两个法学院我各交到一个好朋友，她们都曾给与我无私的帮助。多年后想起她们仍心存感激。

Sonia是在右派学府认识的。一天上课坐在我旁边，可能看我记笔记吃力，下课后主动把她的笔记借给我抄。{初到法国读书，看到几乎所有法国学生都在课堂上奋笔疾书记笔记非常震惊。我听课一般不记笔记，因为感觉记笔记会影响听课。可能这与自己不擅长记笔记有关。后来工作中开会我也不记笔记。} 这样一来二去就与Sonia 熟悉起来。

Sonia身材很高，至少有1米75，长相不是那种柔美的法国女郎，而是脸狭长有棱角，更像北欧的女性。她的家乡是法国西南部著名的古城Carcassonne。Sonia的父亲经营食品进出口，曾在摩洛哥工作，她从小在那里长大，16岁到巴黎上大学，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刚刚二十岁。像多数法国年轻人那样，Sonia与异性交往不谈恋爱只满足性需求。记得她在巴黎时的男朋友换过好多个，各种肤色。从中国传统的角度来看，Sonia称得上放荡不羁。但Sonia从未让当时初到西方世界的我感到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反而觉得她落落大方简单自然。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Sonia始终开朗阳光待人真诚。

Sonia真正谈恋爱是大学毕业后到位于斯特拉斯堡的欧洲委员会工作认识了一个年长她好几岁的一名来自德国的女教师。这次Sonia确实是堕入爱河。我至今记得她向我描述这份情感时激动的表情。后来她与这位女教师一起生活近二十年，还收养了两个孩子。

Sonia去巴黎读书时，她的父母非常有远见的在卢森堡公园旁买了两套相邻的 一居室公寓，给Sonia和她妹妹读书时居住。我认识Sonia时她妹妹随男友搬去波尔多，她就把妹妹的那套公寓出租。Sonia为人慷慨大方。我老公来巴黎看我，Sonia就请我们住在她的公寓多日，她则住到朋友家。后来她搬到斯特拉斯堡，我和老公去斯特拉斯堡时，她又让我们住在她的公寓好几天，自己又住到朋友家。我写博士论文，Sonia主动为我修改润色法语。

1995年5月希拉克当选法国总统，任命了雄心勃勃的总理Alain Juppé推行一系列市场化改革，引起社会强烈反弹，导致了从11月下旬到12月中长达3个星期的公共部门罢工和学生罢课。由于公共交通停运，出门都靠步行，巴黎成为我此生最熟悉的城市，大街小巷了然于胸中。大罢工期间的一个周末晚上Sonia邀请我参加了她和几个朋友组织的一场"拉力赛"：二三十个大学生分成六七个小组，每组三到四人，拉力赛的起点和终点是一个大学生的家，赛程共有十几站，分布在巴黎市十余个不同地方，每组步行到达一站都要需要解出一道题，才能知道要去的下一站，看哪一组用最少的时间赛完全程。我与来自巴黎政治学院的两位美丽的女生一组，参加了这场有趣的比赛。各站的题目有的是关于巴黎的人文历史，有的是数学，还有蒙眼品尝然后说出啤酒的种类。(当时没有今天的智能手机，互联网甚至电脑都还不普及。否则估计很难玩这种游戏。) 12月巴黎的天气阴冷，但我们穿行于巴黎的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Sonia是组织者有权骑自行车提前到达每一站给大家出题。至今记得她当时潇洒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当所有队伍完成比赛，后面接着的自然是一个疯狂的晚会。晚会的高潮是公布比赛结果。我这一组好像是倒数第二名，奖品是柠檬和木勺，意思是嘲笑我们的愚笨。

写这篇文章时算了一下有好几年没有与Sonia联系了。结果在Google上输入她的姓名，赫然出现了她的讣告：Sonia因患多发性骨髓瘤已于2019年2月17日去世了！我一时呆坐良久，极度的震惊和痛心无法用言语表达。

唉，14年在土耳其浪的时候，在Kas看到电视直播阿勒颇激战正酣。在伊斯坦布尔的民宿看到前台小哥是从叙利亚逃难来的，给了他一瓶啤酒。在一个饭店碰到一个侍者，是叙利亚高级研究机构的研究员，因为会说英语来投奔亲戚谋生，我给了他十里拉小费，那个时候里拉兑人民币还是1:2.1，不是现在2.1:1。后来去安卡拉和卡帕多奇亚，也是遍地的叙利亚难民。

这对夫妇是很有教养的人，值得交往，愿他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