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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一生（九）

成都战役结束后，爷爷实习期满，被调动到重庆的西南军政三分校当排长。

军政校属于兵团直属单位，有点军校的意思。学校一开张，学生是踊跃投军，有为共产主义事业所吸引的，也有谋前程的，有正牌大学毕业的，也有买来文凭报名的（那时候空白文凭大街上就有卖，还保证原装正品不是水货），呼啦拉来了一万多人报名。理论上学校招收的都是高中以上学历的学员，但实际上查的并不严，基本上有点文化底子的都招了进来。学校本来驻扎在沙坪坝，后来沙坪坝住不下，就搬到了合川。

爷爷在合川带一个排加一个班。一个排是才入学的新兵蛋子排，那一个班可就了不得了，几十号学员团级干部居多，最小的也是个营长。

给这么多高级干部开的班那是什么班？军事知识？战略战术？……别往那个方面想，爷爷现在还教不了这个，人家倒过来教他还差不多。

其实，这个班是个……干部补习班。

算了，还是直说吧，那就是个扫盲班。

别看这一个班的首长身居要职，打起仗来数一数二，可是说到文化水平那就只有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其中一半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另外一半人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这不，仗一打完，通通送到学习班学文化来了。

和平日子只过了几个月，朝鲜战争爆发。大概到了50年秋天，12军和15军、60军组建了志愿军3兵团，准备开赴朝鲜参战。爷爷此时调到了12军军部直属随营学校，随部队奉命开拔。

爷爷所在单位从重庆出发，坐汽车到沙市，然后乘船至武汉，最后转火车到华北兵站集结待命（江河两栖交通工具全做一遍，就差飞机了）。集结点当时保密，一般士兵不让知道，不过大概认得是石家庄附近。

爷爷到兵站不久，几个主力部队也陆续集结完毕。这时候部队开始换入朝冬装，南方的单棉袄全部换成皮袄皮靴和皮帽。武器有没有换装苏制不太清楚，但火炮一类的重武器肯定没有换。

部队马上要入朝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战前动员已经做了好几次，还允许写信回家。爷爷有文化，所以这段时间替别人代写了不少书信，当然抽空也给自家寄了封。信写的很简单，大意是我要去朝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多保重。太爷收到信，不敢告诉太奶和奶奶，偷偷把信藏了起来。不过这个秘密最终还是没有守住，当然那是后话。

爷爷在兵站一直待到年底，等队伍开到安东已经过了春节。然后部队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从宽店的浮桥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当时鸭绿江大桥每日遭受美军空袭，且运输量有限，志愿军过江主要方式其实是沿江的那十几座浮桥。早期是木桩或者舟船做基上面铺木板，后期就有了钢结构的浮桥。浮桥不仅可以过人畜和卡车，鸭绿江大桥受损严重的时候，志愿军工程兵干脆就在浮桥上铺了铁轨跑火车。创造“钢轨架桥法”的铁道兵战士杨连弟后来被追授为一级战斗英雄。

小型浮桥

大型浮桥

急流中架设浮桥的战士

拍摄于51的《跨过鸭绿江》中的浮桥

上图浮桥遗址及当年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

爷爷属文职干部，每人标准列装是10斤炒面、一把咸菜、被褥、衣物、铁锹、防雨布以及个人用品，不算枪支弹药三十斤左右。不过军部有优待，爷爷这批机关干部不用走路，是分乘60辆军车过的江。

卡车过江开了一阵就进入山区。来接军部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说到这批司机同志，爷爷至今都直竖大拇指，那技术真不是一般的牛，简直太牛了。深更半夜不开车灯，每辆车车距三到四米，借着月光就在盘山公路里绕来绕去，有几次车轮子都是擦着峭壁牙子过去的，把车箱里的人看的个个是胆战心惊，要是连美国鬼子还没有见到，就连人带车先见了马克思，那才叫冤呢。

爷爷坐在车箱后排，看路面看的头发晕，只好抬头望风景。他是中原一带的人，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莽莽群山皑皑白雪的东北风光。

金色月光，白色雪景，不远山头冉冉升起的红色流星，再配上身处异乡的独特心境，要不是身处战争时期，月下赏雪真是太有意境了！

等等……红色流星？

天啊，那哪里是什么流星，那是颗信号弹啊！！

正在一愣身的光景，又是一颗信号弹升了起来，这回看的更清楚了，就是从对面山头的树林里发出来的，红色的信号弹在漆黑夜空上升下坠，显得那么刺眼。一车人隐隐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

大概过了一分钟，车队缓缓的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司机老陈下车的声音，他边往后门走边喊“快下车，同志们快下车。”

“老陈，出什么事了？我们打信号弹干什么？”有人问到。

“那不是我们的信号弹，”老陈压低嗓门说，“快下车吧，我们中埋伏了。”

（待续）

• 平凡一生（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