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老坑】屋场琐事（十八） -- 冰冷雨天

天地变了，9月份先帝爷驾崩。11月就开始了四年来的第一次招工，接着是征兵，同时进行的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的推荐。那一次已经争夺得不是那么激烈，因为招工给招生减轻了不少压力，而且只要有可能，那些老知青谁愿去读书？不如直接进厂哪怕当个普工也能养活自己，二十大几奔三十的人老让爹娘养着，心里过不去啊。

小老冰呢，这时候也离开了周家屋场，去公社中学当代课老师。原来初二的数学老师上电力学校去了，空出来了个位置。周主任把小老冰去填了那个空。每月24串大钱，旱涝保收。还不用风吹雨淋，用句南京话说起来就是：“舒服的一米”。

会不会有人怀疑小老冰作为老师的资质？哼哼，连“无理数”都知道的小老冰，教几个初中生有什么问题。就算小老冰不懂，那学生不也不懂吗？撑死教不好，反正不会越教越坏。

但小老冰也没在公社中学混几天，1977年5月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以后，小老冰就干脆打背包回了家。小老冰的“无理数”那去蒙公社中学没事，但要蒙高考还是怎么看怎么有点悬。回家补课去鸟。

高考和屋场无关，内容不在这个坑内。但有位苦命人既和屋场有关系，又和高考有关系，一定得交待交待，就是那位小董同学。

在赣北的上海知青中最小的应该是69届初中生，一般是1952年养的，可这小董是1954年的。上海是大城市，在学龄上抓得很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那时候苏联一边倒，有些学苏联十年制的学校，这位小董就是十年制学校的。

所以先帝爷一声令下，这位小董同学也就被“一片红”了（上海当时是一人不留，谓之“一片红”）。小董家是大资本家，在家又是老巴子，到了赣北农村生活之落差可想而知。但是这位小董同学生性欢快，却又多闻多读，所以虽然比别人小两岁，到哪儿还都像个老大哥。在小老冰这号后辈前面是更加老气横秋了。

小董家和小老冰姥姥家相去不远，据说小老冰姥爷曾经专门去过小董家恳请小董大哥哥照顾照顾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但是小老冰去了没几天就知道了那个“董鸡巴”的美称，并且考据出了出处，这小董从此也就只能和小老冰一边大。稍微要狠一下，小老冰立即就喊匪号，这下小董就没脾气了。

小董同学是个帅哥，又能说会道，很有MM缘。记得当年九江来了个医疗队，里面有两个小护士被小董迷得神魂颠倒，弄得小董在小老冰这儿避了一星期难。后来那俩娘子军知道了这个秘密据点，又打到小老冰这儿来了，小董就继续逃难，反正那医疗队在小老冰公社呆了一个月，小董同学就打了一个月游击。

MM们喜欢小董，不光是因为小董长得帅又能说会道，还因为小董有一副好嗓子。小董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上海少年宫合唱团的，受过名师指点。当时少年宫有苏联人老师，苏联人走了以后也有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所以到小老冰下乡时小董已经是九江地区有点名气的男中音了。经常参加各种“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混工分骗饭吃的。

小老冰和小董合作过几首歌，小老冰编词，小董加谱。一首《知青队之夜》还参加过地区调演的。虽然有“革命词黄色曲”的批评，但是整个反映还是不错的。本来可以参加省里调演，但是小董又像那个“JB事件”似的吃饱了撑的把个机会给弄没了。

这哥们交上上去的歌曲居然用的是五线谱！地区文化组的大员们看不懂，看不懂不说，那些大员们还闻出来了别的气味：说这两小伙子思想意识有问题。崇洋迷外，热爱封资修的一套，和劳动人民格格不入，这东西不能用。于是就黄了菜，就这样中国损失了一个作词家，网上多了个老冰。

那年月男中音很可怜。男高音可以声嘶力竭地乱叫，可男中音据说有点“封资修”的嫌疑，文革开始以后就不太有什么男中音唱的歌。直到73年以后才有胡宝善（听说是唱《赞歌》的那位胡松华的弟弟）唱《我爱这蓝色的海洋》。小董唱起那首歌起来的共鸣能把搪瓷杯震的嗡嗡响。

所以小董平时唱的以苏联俄罗斯民歌为主，也有北韩的。苏俄歌曲中适合男中音唱得不少估计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北韩男中音歌曲也不少就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了。《金日成将军之歌》，《革命之歌》，《月飞山，英雄山》这些都是男中音唱的，估计北韩男中音吃得开很可能是跟老毛子学的。

所以报志愿时，小董没有一点犹豫，报考的是中央音乐学院。小董在这点和那时一般上海人不一样，那时候的上海人除了上海之外是不知道还有别的世界的。77届上海外语学院分配时有被分到外交部而拒绝去报到的，那时候对大学生们也真宽容，赖了一年，第二年还是保留了名额，那位还是不去，坚决要求一个随便什么上海中学的老师名额。这事上过《文汇报》的，至于后来怎么解决的就不知道了。

但小董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志愿成了他的死穴。

考音乐学院麻烦，得到地区，省里，华东区反复考试。这小董同学一路顺利，在华东区也是名列前茅，眼见的就是最后的北京复试了。能进北京的复试名单几乎就是已经铁板钉钉了，没什么大事不会被涮下来了。

但小董没有去北京参加复试！

不是北京不要他去，而是“小董没有去北京”。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