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荣光与重负——孔子世家(序) -- 陈郢客
我们阅读《论语》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子路、颜渊们的年龄。这其实很要命的。李零先生在《丧家犬》里创造出“孔门三期”这样黄埔的词汇,亦情有可原。黄埔一期四期不过师兄弟的辈份,可是孔门一期和末期,能偏岔出一两代人来。子路比孔子小9岁,和颜渊的父亲颜路(颜路比孔子小6岁)都算是孔门一期,与孔子的关系亦师亦友;颜渊比孔子小30岁,子贡比孔子小31岁,可见这两位年纪相当,子贡谈颜渊的次数很多,亦理所当然。公西赤(这也是《论语》里的常客)比孔子小了42岁。而子游比孔子小了45岁,曾参比孔子小了46岁,子张则小了48岁。孔子于子路,近乎兄长;于颜渊,近乎叔伯;于子张,更近祖孙。
理顺这些人的年纪,才能理顺《论语》里的一些言语。
孔子17岁,除了母亲病逝,还发生了一件令他刻骨铭心的事件。孔子祖上经微仲衍传四世(四世为宋国国君,诸侯也)而至弗父何,他让国于其弟鲋祀,这便降为公卿。至孔父嘉,依周礼,“五世亲尽,别为公候”,以孔为姓。后宋太宰华父督作乱,弑宋殇公,杀大司马孔父嘉,其子木金父避难逃到鲁国,失公卿之位,降为士。孔子曾祖父防叔曾任鲁防邑宰,祖父伯夏不名,其父叔梁纥则成为一名武士,曾任陬邑大夫,孔子3岁时就去世了。孔子赴宴,是因为自认“士”列,有资格赴宴,却被阳虎(即《论语》中“阳货”)赶了出来。这意味着:你不过是个老百姓而已!孔子心理遭受何等刺激,传记学家自然浓彩重墨,联想彪悍,无须多言。“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这是孔子自述,个中心酸,当可揣摩。
孔子27岁开始讲学,亦有30岁一说,“三十而立”,倒是真的。草台班子就来捧场的一期学员有曾点(皙)、颜路、子路、冉耕(伯牛)、漆雕开、闽损(子骞)、冉雍(仲弓)等人。孔子的民办教育亦有独到之处,冉伯牛听完了,后来又带来了侄子冉求(《论语》此名频繁),曾点与儿子曾参,颜路与儿子颜回,——父子、叔侄均出孔门,口碑是硬道理。只要呈上束脩,统统给予教诲,亦不藏私。有个学生陈亢,特别有心,试探孔鲤,看他老爹别有教诲不,最后心悦诚服,“君子远其子也”。另有一个不知该不该算作弟子的特殊人物,“三桓”之一孟懿子,他和他的儿子孟武伯分别来问过“孝”。这个人物的存在,对于我们思考孔子的为政之术,大有裨益。
伟大人物向来是一个多面体。孔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一时也难以穷尽。倒不如以偷懒的手段,以《论语》中若干人物为参照,勾勒出孔子的一幅小景。
【颜渊:无伐善无施劳(自述其志);不迁怒不贰过(孔子评语)】
我们只读《论语》,很容易形成一个错误的形象,颜渊少年老成,堪称大弟子,而又早夭。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其实,颜渊比孔子小30岁,他老爹是一期学员,子路、冉伯牛于他都是叔叔辈的。颜渊逝世的时候亦有41岁了,固然不长寿,可也难以说是夭折。
颜渊是个啥样人物呢?
这位仁兄不爱说话,孔子曾经猜疑过他是否是个笨瓜。“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老师发话,向来不吭声不发问,唯唯诺诺状,到底知道不知道,老师心里也没个底。
子贡则是个出了名的聪明学生(今日自诩“儒商”的,这可是祖师爷啊),亦敢于讲话,却对颜回颇为敬重,自愧不如,“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孔子亦表赞同,“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子贡都是牛人,将颜回这个“书呆子”捧得这么高,——很成问题啊。今日我们说“傻博傻博”的,恐怕心里偶尔也会掠过颜回的身影。读了那么多书,有啥用呢?冉求、子路们能从政威武,子贡能把所学换成金钱,更兼外交说客之长。按西河鼎革研究,一个人真读到傻博,反而薪水会下降。从经济学而言,颜回的性价比糟糕透顶。“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话倘在今日,夸人还是骂人的?有谁嫁女儿喜欢这样的傻博?老兄啊,请不要找借口,养家糊口才是硬道理。颜回比跳楼博士生好的是他的心理素质,他真受得住,当然,40岁过世,亦和贫苦生活不无关系。
举一反三已经很了不起,“闻一而知十”的脑袋瓜想必不是一团浆糊。《论语》里别人夸颜回的话太多,颜回的自述并不多。我们一定得瞅瞅这位老兄到底在想什么。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子路曰:“原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自古有三不朽之说,“立德,立功,立言”。曹氏两兄弟,当了皇帝的曹丕慨叹,文章乃“不朽之盛事”;笔杆子bh无比的曹子建却梦想着借功业以达“不朽”。围城内外,各有张望,堪称永恒风景。立功,立言这两条路操作性很高,做了何等伟业,写了啥样文章,均可以明码称量。唯独“立德”一事,近乎“德隐”,俯仰由人,百不成一。偏偏,高智商天才颜回的志向便在“德隐”。“无伐善”,绝不扬己,亦绝不表白。孔子虽也有不欲言的时刻,可是他的志向即在“少者怀之”,怎可能不述不作不讲话呢?【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孔子于“不朽”亦有追求,最终怀人,影响两千余年。诚不我畏!而颜回,能看透名利,毅然德隐,这份定识,子贡与孔子这样的聪明人,自然震慑不已。“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这也难怪《庄子》会拿颜回大作文章。颜回在《庄子》里相对完美,他的老师孔子形象则飘忽不定。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庄子》)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 ,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庄子》)
孔子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国关于“时间意识”的佳句数不胜数。大将军恒温有“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陈子昂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张若虚有“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均可互为注脚,交响回荡。我活着,我会死,天地逆旅,过客皆归人。一事无成,孰可忍乎?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孔子没有颜回彻底,《庄子》所绘,虽出虚构,更近真实。子贡虽贵为“瑚琏”,到底“器”也。颜回将“君子不器”的高缈发挥到了极致,别人浑然拿他没有办法。——人到底还是得有些用处的,哪怕是被人利用。
颜回立德,终于不朽,无非他的师长、同门们为之张扬,一本《论语》,成为“士”阶层修身平天下的指南手册。求仁得仁,何怨?敢说“无伐善”、“无施劳”;德隐之旨已定,身外之物,自不在他计较之列。而“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于人,同样错误绝不犯两次),这六个字,古往今来,能做到的又有几人?难怪孔子要震慑于他的“完美”,子贡亦服膺不已,——这样的人物,倘生活在我们身边,我们无法不为之动容。
曾子、孟子、颜子这三位陪绑受祭,统治者最为中意的,便是谨重沉静的曾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日喜爱极限运动的追风少年,显然要遭他白眼。自此,“孝”就缚住了活泼泼的身体。他于712年唐睿宗时代配享。孟子于宋代1084年配享,“亚圣”的名头更是不知内情的草原领袖扣上去的。汉人朱元璋一读他的书,便气得不成样子,差点就废了他的配享。颜回汉代配享,得归功于《论语》和当时谶纬之热。他的形象最淡,弱点最隐,亦不近人,自然适合发挥种种想象力。子贡、子路作为鲜明形象亦鲜明无比,便赚不到“复圣”的名声。造化的翻云覆雨手,阴差阳错间,只能一叹。关于颜回,孔子又有一语可谓精当,“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孔子母姓“颜”,有人揣测和颜路、颜回或许有些亲戚关系。子路的妻子亦姓“颜”。孔子后来离开鲁国,首选卫国,走的子路妻兄颜浊邹的路子,也住在他家。据说,颜回与颜浊邹同为小邾子颜友的后人,恐怕亦有些便利处。后来卫灵公怀疑孔子一行别有所图,孔子匆忙离开,后被困于匡地。颜回暂时呆在颜浊邹家,打探消息。颜浊邹去国君之疑,颜回赶到匡地,复接孔子。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
——师生情深,无过于此。我们少见颜回如此深情流露的一幕。永恒的师生,就此定格。
可颜回到底死于前。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这时又诞生了一出公案: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
厚葬需“有棺有椁”。《史记·张汤列传》云:『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颜路向孔子请求弃其车以为椁,被孔子拒绝了。当日三人各言其志,子路极有今日老大的风范,豪迈仗义,“原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路不找子路关系,不找同门相助,直接索求71岁孔子之车,亦失之冒昧。(这是后人揣测颜路和孔子有亲戚关系的原因之一。否则,何以解?)这亦成为有些人猜疑孔子“吝啬”,知识分子气十足的由来。哭那么恸,却不能弃车;难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道德家且慢。孔子不是道德主义者,却既可以被后世道德家利用,又可以被后世道德家钉死。“大成至圣先师”,亦不过是工具,“器”也。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
颜路从俗,希望他的爱子风光大葬。亦终于厚葬。
孔子之语,亦可哀可思。
颜路与孔子,谁才是颜渊的真正解人?
颜回挥手自兹去,身外事,到底于他是浮云。死后之事,哪里是我们可以作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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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都侯樊迟】
这个主儿比孔子小36岁,特别有意思。
孟懿子问孝的时候,孟懿子和孔子坐在车里,他是车夫。这则言语里他是个跑龙套的。
跑龙套也有当主语的时候,【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论语·子路》)】
他诚恳之举,却能挤兑得孔子发恼。隐士有言,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孔子心里话是:老子是培养“士”的,或执政或带兵或外交,这可是ceo培训班啊。哪有放着显学前途不要,一门心思当牛马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高端人才不肯做,偏爱当民工,9这是啥逻辑?啥脑袋?
樊迟是个纯朴的人。入教孔门,亦不愁出路。亦有说他带职求学,本来就是冉求的手下。这样的人,死战之时,颇为得力。鲁哀公十一年(前484)齐师伐鲁,冉求率“左师”御敌,以为“车右”。鲁军不敢过沟迎战,此人勇猛主战,最终大捷。孔子周游列国14年,叶落归根,却也要拜这一役之赐。季康子问冉有指挥才能从何而来?冉有答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派人以币迎孔子归鲁。孔子当日斥之为“小人”时,怕是想不到因果间奥妙无穷吧?天才颜回德隐,未必有助于孔子;小人樊迟却可以影响圣人的命运。
另有一个有意思的皇帝李隆基在开元27年golden time的末期封他一个“樊伯”的称号。等到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小人”樊迟,竟然换得了和关云长生前平级的待遇,“益都侯”是也!度宗咸淳三年(1267年,9年后宋朝亡于元),我们的“益都侯”樊迟赢得了“从祀”孔子的资格!樊迟兄死后有灵,大可感慨,“俺终于也可以跟着您有腊肉吃了!”我们的至圣先师,倘若死后有知,面对千年跋涉又爬到近前的樊迟,表情当是郁闷还是笑纳呢?
【言语科:宰我,子贡】
【抬杠另类:宰我】
宰我,字“予”。劈头就是“我”,后世很少起这么BH的名字了。口才极好,孔门排行榜,此人还压子贡一头。然而孔子却说了这样的话,“以言取人,失之宰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朽木不可雕也”亦是宰我昼寝激发出来的千古牢骚,哪个老师没说过这句话也够新鲜。“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宰我以他火辣辣的强大存在,帮助孔子痛苦地认识到:一样米,百种人。呆在一处,同出一门,这人到底和别人太不一样了。再怎么教化恐怕也战胜不了他的强大自我。
宰我很务实。其实孔子的几个学生,冉求也罢子路也罢,也都有比孔子务实的地方。但没宰予这么自我,这么赤裸裸,这么直接。三年之丧,有必要定那么久吗?多耽误事啊。【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
其心可诛啊!孔子对付他,首要在于抢占“制高点”。要这家伙服气,很不容易;当然,抢“制高点”的手段很多,道德家实多出下乘。道德家与孔子的距离,恰如中宣部和bbc的功力迥异。
这人逮住机会便反将一军,他颇能享受抬杠或挖坑等人跳的乐趣。【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
——您天天讲“仁”啊“仁”啊,倘若井里有“仁”,便要跳下去吗?
——KAO!难道君子就意味着傻瓜?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论语·八佾》】
宰我的思维方式即双刃剑:他最强的一点恰也是他有限的一点。周人采用“栗树”,他能联想到“使民战栗”,“深刻”可谓深刻,狠则狠矣,不过离弦之箭,用尽则衰,无由转身,是难以站在制高点上的,且易被人黄雀在后,劫杀或踩踏。孔子“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叹息之余,亦想引导他适时懂得“沉默”,懂得“将发未发”力量最具。“绘事后素”,——孔子懂得“空白”和“沉默”的巨大力量。于公于私,我可以拿出N条理由证明此言“失大于得”,可是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倘若信奉“霸道”,不解“王道”永恒立于制高点的秘密,个人自有天命,由你吧。
宰我在孔门,恰如杨修在三国,——不够傻也不够聪明。够傻,便说不出“使民战栗”,极聪明自然懂得“成事不说”甚至“趋势不说”的康庄大道。有些话唯有不够傻也不够聪明的人才能说,宰我一语道破所有统治者的梦想;哪里仅限于周人呢?借题发挥,可见辩才宰我的专业术养。不过,孔门言语高才,应为孔子,子贡。孔子与宰我言语交锋,从未落于下手;不重一池一地得失,不被对方圈绕所惑,直取中宫,制高点为上;这才是言语大家的气象。宰我不过中流,“见山原是水”而已。
宰我的下场似乎不好,这恐怕在众人意料之中,《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
宰我到底给“至圣先师”留下了难题:孔子也会教出叛乱者?!一个宰我,污点已成,抵得上“贤人”72名。后世之人为此做了大量考证;宰我为大家贡献了上千年的热门话题,充分满足了人性的八卦爱好和“真相”考证经济。我们没生活在孔子如神的时代里,自然没法想象众多牛人围绕“宰我有无作乱”做考证写文章的微言大义。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里云,“左氏传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而因争宠,遂为陈恆所杀。恐字与宰予相涉,因误云然。”
事情是这样的:“田忌赛马”时的齐威王和“滥竽充数”时的齐宣王并不是齐桓公小白的后人。小白是姜太公姜尚的后人,姓姜;这俩人古姓“妫”,实出陈厉公之子陈完,陈田通用,陈完亦称田完,这就是民俗“陈田不婚”的缘由。(姓陈的姓田的,当年是一家人啊!)总之,齐威王齐宣王,姓田也罢姓陈也罢,绝不是姓姜的!齐国啊,当年硬生生被人换过一次芯!国君易手,这可是陈完五世子孙陈恒子(即田常)奠定下来的基业。田常和孔子家世相近,逃亡诸侯子的后人。不过当时田常可比孔子威风多了:“大斗出,小斗进”笼络人心;最终诛灭政敌诸人,视国君如傀儡,俨然曹操,后来子孙彻底篡位,——我国历史丰富,曹操之前,早有模板。而“子我”即是他诛灭的政敌之一。从逻辑上说,田常是胜利者,宰我若真跟着他干,断然不会被夷族的。
不过太史公寥寥一语,另类“宰我”终于成为了千年话题人物。历史上宰我下场到底如何,已经无考。读书人翻来覆去就是读这几本圣贤书,枯燥之时,人性谁不爱八卦!孔门出叛徒,和北大才子卖肉一般,多吸引人的眼球啊!何况这件事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支持孔门有叛徒还是捍卫孔门无叛徒,这个坑埋进了无数牛人。君若以为唐代司马贞的“常理”考证可以平息喧哗,大错特错;太史公这位牛人,自然分量不容低估,何况每个人向来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说法。于是,唐代司马贞,宋代洪迈、苏东坡、真德秀、金代王若虚、明代程敏泽、王世贞、清代惠定宇、阎若璩、赵翼、四库馆臣等人,纷纷出马,为孔门宰我一辩。(哈,倘若bbs能异代同时,这是何等盛况!)
其论据除了司马贞据“左传”更兼“常理”推测,还有《孟子》中的一条,【宰我、子夏、有若,智足以知圣人, 污不至阿其所好。 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所载,三子论圣人贤于尧舜等语,疑是夫子沒后所談,不然师在而各出意见议之,无复质正,恐非也。然则宰我不死于田常,更可证矣。”(洪迈《容斋随笔》)田常夺权时,孔子尚在;倘若这番话是孔子死后说的,宰我必定不会“死于田常”!那么,这番话到底是孔子生前还是死后说的?99.9%的可能,也毕竟不是全民赞同的100%。
宰我爱挖坑,其中一个坑,机灵的孔子没跳下去。太史公一句话,挖了个千年深坑,另类宰我到底是不是叛乱者呢?不知何时宰我才能爬上来啊。挖坑埋人者,人亦挖坑埋之。果然。
【儒商,爱国商人,纵横家……大“器”子贡】
(子贡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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