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比较】<<水浒>>国学网与金本的几个小段落 -- 西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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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柠兄所论,甚有道理。

我也很同意兄将武松鲁智深并列分析的作法。我认为两人在博得江湖名声的手段上,都无宋江尤其是柴进那般经济势力,因此更多要靠一个“勇”字(这里做不怕死解)。

不过如果光有“勇”还是不够的,所以武松江湖名头的基础是个“义”字(当然比较狭隘),老鲁的名头基础是个“侠”字(境界高出许多)。

只要二人坚守各自的“义”和“侠”,则就不必过于依赖“勇”。此其一也。

老鲁与武松都蛮喜欢被人捧的,也都非常在意自己的江湖名气。也都比较在意这个“勇”字;但仅仅是比较在意而已。我觉得并非绝对在乎它,当受到巨大威胁时,还是会迂回一哈,不会为了追求那个绝对的“勇”字而硬顶着。他俩都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现实思维。比如,武松遭张都监陷害入狱后,对方刚一拷打,武松马上就屈招了。这里就体现出武松爱惜身体、光棍儿不吃眼前亏、暂时放弃“勇”名的现实性来。

西柠兄可能会说:武松入狱完全不在自己预想之中,而老鲁在行刺前应该已经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所以武松有理由低头屈招,而老鲁则没理由表现出怕打的样子来。

我觉得,无论是否在自己的预想之中,武松低头屈招都会损害一点其江湖名头 (特别是还屈招做贼)。武松并非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他还是低头屈招了。从这里也能看出,“勇”字之于武松、老鲁这类好汉,虽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武松虽然屈招了,但后来遇到江湖人士时,却无人看低他,他依然是堂堂武二郎。我感觉当时的江湖人士对公堂之上“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的屈身行为,还是含有较多包容的,不会因为你屈招了或者表现出要避免拷打,就看低你。所以老鲁在公堂之上有要避免拷打的表现,对其江湖名头应该不会有何损害。

另外,我们再仔细看看老鲁那段话,其实并无发现有任何低头讨饶的意思。如果是认真讨饶,就不该说什么“不要打伤老爷”、“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虽然招了实情,但老鲁那个“范儿”、那个“谱儿”,还在。我觉得这个表现是比较真实的。而且同样是要避开拷打,老鲁比武松的表现要英雄得多,至少面子上还是有那个“范儿”和“谱儿”的,不似武松,就一个“屈”字。武松屈招了还能做好汉英雄,老鲁为何会在意自己避开拷打的行为会伤损自己的江湖名头呢?

另外,这里我们需要区分一哈“拷打”和“惩打”这两种打法。“拷打”之目的是让犯人开口,因此会衙役会加力狠打,非常血腥、会造成巨大伤损;而“惩打”并无拷问目的,无论招与不招,只要审官看你不顺眼要打你,都会打一顿,属于惩罚性质。由于这种“惩打”并无拷问目的,衙役与犯人又无冤仇,多管不会下大力狠打 (下力狠打其实绝对是个力气活儿,而且对衙役的神经也是个挑战),多少有点走过场的意思。

老鲁招出实情,希望的是避开那顿下力拷打,我觉得他倒不会天真到认为后面的惩打也一定可以避开 (当然也有可能,比如石秀。但不绝对。)

可以注意一哈,前面老鲁抵赖时,贺驴说的是“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而后面贺驴虽然大怒,却不过是“拷打一回” (这里虽是“拷打”,但性质上是“惩打”,因为并无拷问目的)。

亦凡(金本)中给老鲁安排的痛骂,虽然看起来十分痛快,但这样一番痛骂之后,贺驴就不会是普通的“大怒”,而是会“怒极”(宋江有过两次),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会严令衙役下力狠打!而这显然不符合老鲁要避开狠打的目的。所以我觉得老鲁即使有心多骂贺驴几句,此时也会注意尺度,因为他毕竟是个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的现实老鲁。

我觉得老鲁对死并不惧怕,但却不喜欢(或者也可以说比较怕) 遭到严刑拷打。这一点在其他好汉身上也有体现,而且根据我们的生活经验来说,也是很好理解的。特别是老鲁对武松杨志等人的义气绝对有信心,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搭救自己和史进 (或者自己来或者搬取梁山大军来)。既然还有生的希望,那么自然希望保住身体不遭较大伤损。

西柠兄请原谅,我并非要纠缠下去,而是觉得还有一些看法前文没说尽,所以会有这一贴。望西柠兄也能如此,言之未尽,如果时间精力允许,就还是要把它写出来,交流一哈。如果我感觉意犹未尽,多半会继续交流下去;如果观点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就会转移到下一个有趣的话题上。相信兄也是如此。

与西柠兄讨论,深感荣幸与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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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煮酒兄说得非常好

煮酒兄有不同的理解, 当然是应该直接说出来。 我觉得深入讨论有助于更深或者更全面地理解水浒人物, 能多看看相互的观点是很幸运的。对于人物设定和一些情节的隐含意味各人理解不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煮酒兄千万莫说原谅不原谅的话, 一定要言无不尽啊。

煮酒兄划分的这两个“拷打”和“惩打”确实很合理, 为西柠所未虑及者。 老鲁先抵赖, 抵赖不过后为躲一顿“拷打”马上招供这个概念我也很认同。 金本没有抵赖是不合适的, 但是抵赖之后, 也可以理解为马上招供(我认为他保持高调, 是维护了自己英雄形像, 保住名誉, 但同时也依然是变相招供)也是可以躲过“拷打”的, 无非是招供时调门与国学版高还是低的问题。 所以假如从这个意义上讲, 由於鲁又是水浒中“有恶必惩”的形像代言人, 我觉得他高调骂贪官会痛快些, 当然, 这个问题搀杂了个人喜恶。

还想跟兄讨论一下, 武松开始时在孟州牢城里的表现(不给钱贿赂, 听说了酷刑以后也还讨打)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他觉得施恩真的对付不了他?

家园 就鲁大师的“老油条”形象与老酒和西柠兄商榷~

煮酒兄连次把这里的好文扔到琅琊去,害的偶不能不看,看了又想回,想回就得费点事再进西西河,争奈此地高手太多,晃的偶眼睛也难争,原本哪里有这个胆子在这里造次,不过煮酒兄也清楚,在下李靖岩是鲁大师的饭丝儿,偶像被说成老油条,这个偶是要出来辩解辩解的,啊?哈~~闲话少说,开帖子。

关于鲁大师,煮酒和西柠二兄主要是围绕其“好名”而缠战三贴,而之前煮酒兄的观点“59回之前,老鲁的性格形像已经完全定型,这是一个人生阅历相当丰富,极善保护自己的老油条,他非常狡黠、现实,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老鲁不为虚名所累,不在乎什么骂名或被人指指戳戳,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西柠兄是同意的。在下却不同意。

首先需要肯定的是,鲁大师不是李铁牛,他有分寸,知道利害,能拿捏尺度,动起脑袋来也不输给人,总的来说是不吃亏的人。但鲁大师同样不是吴学究,而且这“非常狡黠,现实”六个字,梁山上只怕也只有宋大头领一人当得。把这六个字给鲁大师,老酒有点不厚道了――当然偶是相信他因为厚道才这样明说,当然偶这样说是因为偶不赞同他的看法。

老酒引文支持他这个观点,引了四段。一是失手打死郑屠后巧逃。二是黑吃黑抢了李忠周通,三是在崔丘联手下逃走。四是惩治泼皮。四段的原文在上边,偶不必再引。具体的细部也不再说,煮酒以为这四段足以证明鲁大师是个“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的“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

偶以为还不够。这四段只能证明鲁大师粗中有细,不是李逵而已。至于“狡黠”“懂得隐忍”,偶觉得说的太重了。

煮酒兄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直接忽略了,这四段里鲁大师所对付的都是什么人。

第一个,郑屠不错是被他打死了,但郑屠也不过是一市井泼皮,难不成鲁大师真老实到替他抵命,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本领?第二个,抢李忠周通,是因为这俩家伙悭吝刻薄,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聊做回报而已,第三个,不敌崔,丘。偶且不说强弱已显的情况下会有多少人死战不退,逃跑乃是本能。那崔丘两个之前又做过甚么坏事?不过是霸了个寺院,欺负欺负老和尚,拉来个姑娘喝花酒而已。这些可不该死罪,至于杀人放火,鲁大师又没有亲见。或者说,鲁大师和二人交手之时,有想过一禅仗打出俩肉饼来么?不见得罢……连包袱也不是他两个主动抢鲁大师的。鲁大师在这里起初的动机最多也就是抱打个不平而已,至于后来和史进重来的时候,时势已经演化到不得不杀二人的程度了。第四个,惩治泼皮。泼皮既是来恶作剧,鲁大师便以恶作剧报之。

这四次出手的对象,没有一个是在起初就令鲁大师起必杀之心的。再进一步说,谁心里也有善恶的分界。鲁大师没有成佛,自然也不例外,正邪善恶,以他混迹江湖数十年的阅历,什么看不透,所以在上边引文里表现的“隐忍”不象李逵那样卤莽和武松那样狠辣,这是他成熟处。但另有一点偶相信这些汉子是相同的:遇到该出手的时候,绝不退缩。

偶也引段文,这是鲁大师初见李忠周通时,装新娘子先打了周通一场,次后李忠前来复仇未至。

――“太公道:“我当初只指望你说因缘,劝他回心转意,谁想你便下拳打他这一顿。定是去报山寨里大队强人,来杀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庄客们那里提得动。智深接过来手里,一似灯草一般使起来。太公道:“师父休要走了去,却要救护我们一家儿使得。”智深道:“什么闲话!俺死也不走。”

是“死也不走”!

偶们望后假设一下,假如桃花山来复仇的不是认识鲁大师的李忠,而是别的什么人,一个头领加桃花山数百喽罗,鲁大师纵然再了得也不过自保,一把禅仗焉能护得庄上老小周全?假如因为鲁大师打了周通,而导致桃花庄上有人员伤亡,那么鲁大师是还会因为不敌而逃走?还是会为尽力保庄而死战不走?

偶想这道选择的答案很明显,鲁大师必然不走。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个人的小恩小怨,可以相逢一笑尽开颜的琐事,而是道义所系,大节所在。

偶认为,至少鲁大师和武松是有大节的,虽然各自理解不同,但这俩人,虽然都有各自保命的前事,但真到该死的时候,绝不含糊,绝不是只要不牵涉到朋友就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人,尤其是鲁大师。偶认为,如果当他的善恶判定到达一定程度,对敌深恶痛绝的时候,他纵然求死也不会讨饶的。所谓千军可以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如果连志向都不得不屈从于个人利益,那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贺太守就是这样一个对鲁大师而言坏的够戗,非杀之而后快的人物,虽然俩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恩怨冲突,但对一个强抢民女,害了兄弟史进的狗官,鲁大师的原则还能象对李忠周通,对张三李四那样玩玩而已么。还能象对崔丘两个打不过就跑么?……何况也已经跑不了了……

――偶个人在之前的十几年里,看过不少的水浒版本,但翻的最熟的仍然是近于国学版的这一版水浒全传。国学版在不少地方的流畅是很称心悦目的,但在某些地方的味道,偶以为实在不如金批版。比如这一段,偶就觉得鲁大师痛骂贺太守,骂的痛快,骂的好,该骂,这样的一顿骂了,纵然鲁大师马上就被推出去砍了,又有什么关系?

求生,不是无原则的苟活。而对人的描写,古典小说是不大注重心理的,有些时候就需要读者去猜,然而假如认为一个人物出场时是这个性格,在某些场景忽然变成那个性格,在另一些场景又换回了这个性格,就认为“这是前后不照应的,败笔”,偶以为不至于。李希凡有一篇写水浒的评论,其中有一句说:“梁山所有占一定篇幅的好汉中,只有一个没有性格传记的,就是李逵。”

什么叫“没有性格传记”?就是说,李逵是不变的,是特意萃取出来的这么一个典型,他的性格从出来开始就不改变,任何时候也不改变,这就是铁牛儿,用少林足球里的话说:你知道我就是这么直。没有性格传记的,就李逵一个。其余的人都是会变的,虽然各自的出发点和价值观不相同导致他们在哪怕同一件事上的表现你我不一,或一个人在几件事上的表现不一,但这不影响他们的整体形象,也正是这些“不一”才构成了这个人的真实鲜活的形象,煮酒另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正是因为老鲁具有……这些性格特点,他那些对朋友肝胆相照、为救助弱小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才显得弥足珍贵,才会一次又一次令我热泪盈眶……”

煮酒关于鲁大师的性格特点的措辞,偶是不同意的,而鲁大师也终于感动了煮酒,这些感动恰恰是通过一些反差来形成的,那么既然煮酒认同这种反差的存在,为什么不认同因此而表现出来的鲁大师性格上的反差呢?因为之前鲁大师是懂得保护自己的,因而推论他在贺太守面前也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否则就是前后不一……照此推论,假如鲁大师被高俅拿住呢?老酒猜他会不会也在高俅面前“保护自己”?

如果连这些也都成立的话,那么鲁大师就真的成为“老油条”了。与此同时,他将在偶这里失去鲁大师的尊称,变成“鲁小师”。

家园 好,

那么煮酒就言之必尽啦!西柠兄见谅。

老鲁高调痛骂(如金本那样),我觉得容易令贺驴暴怒、怒极 (而不是一般的大怒),这样老鲁的皮肉会run the risk of being hit harder.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是,国学本的处理,给人感觉老鲁不想跟他废话。我觉得这个似乎更加符合老鲁这样一个粗豪好汉的性格特点。(老鲁不是没有细腻的时候,但他的细腻只会给朋友和弱小)

金本的处理,则是老鲁不绝口地痛骂。这个。。。我个人的感觉哦,这个不太象粗豪老鲁,反倒更象。。。金圣叹本人 ---- 一个言辞犀利且很喜欢用嘴(而不是用拳脚)来表达自己思想的人。(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金与李敖在精神实质上有许多相通之处。当然我对李敖是很尊敬的。)

说句玩笑。从前在国内我有一同事,东北淫,跟煮酒关系不错。煮酒是北京人,我们俩都在北京工作。这位东北老哥儿块头很大,是个火爆脾气,刚来北京那阵儿没少在外面打架惹事。有一次一块儿喝酒的时候,这老哥儿一本正经地问我:“唉你说哈,我就整不明白你们北京淫!前两天挨公共汽车上,有俩小子不知怎么吵起来了,吵这一路,把我烦够呛!后来终于动手互相推了几把,就叫人给劝开了。界要搁我们东北,谁TM跟你吵啊?就第一句话是用嘴说的,剩下的话都用拳头说!而且不出血那还叫男人打架?” 我说“你才知道啊?告儿你吧!北京这就不错了!你该去上海瞧瞧去,俩男的能吵嘴俩小时也不带动手的!”

没有歧视或高抬哪个地方的意思,(或者如果说要高抬的话我也是高抬上海同胞:文明解决纠纷) 就是想说明一个亚文化区之间的差异问题。

感觉,老鲁和老金,好像也有点东北汉子和北京/上海男人之间的差别那个意思。所以我觉得,国学本的处理,似乎更符合我心目中那个老鲁形像 --- 不愿跟自己厌恶的人磨嘴皮子多废话。

这里其实还牵扯到一个“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的问题。比如关公温酒斩华雄,就是个“艺术真实”而“生活不真实”的情节安排,有极大的美学价值,但却缺乏现实可信性。这是个大话题,以后再细聊。总之,只顾艺术真实的写作,容易在短时间内令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却经不起冷静下来的推敲。

在这个地方,我也觉得,老金的修改,符合艺术真实,但生活真实则较差。而国学本的原处理,则兼顾了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虽然无法如金本那样在短时间内令读者热血沸腾,却更经得起推敲,合理性更优。

武松那段,我没太明白西柠兄的意思。待我先看看书,或许能猜到西柠兄问题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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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哈,靖岩好一块重砖!

其实西柠兄说他认同我对老鲁前59回形像的总体评价,多管含有客气、谦逊的意思。相信在这个问题上你们二位看法相互更接近一些,煮酒是个少数派。。。

对老鲁的“非常狡黠、现实”这个评价,也许语气过重了。但我以为他还是相当狡黠和老道的。比武松开始时老道得多。当然武松后来也越来越老道了。但老鲁从一出场就表现出相当狡黠的一面来。

不错,在老鲁眼中,贺驴绝对是那种坏透了、必须除掉的人渣。老鲁在这种人渣面前当然绝对不会讨饶,但在身份尚未完全暴露之前,抵赖一哈,却是有很大合理性的。而且在身份暴露之后,想办法避免无畏的伤损,也是合理的。关键问题是老鲁相信武松杨志甚至梁山好汉们一定会来搭救他们,所以仅仅为了痛骂一顿贺驴、出一口恶气、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就不惜冒遭到严重伤损甚至杀害的风险,我认为这如果发生在刚出场的那个愣愣的武松身上(恩州牢房里的那个武松),还有些可能,但说这个发生在老鲁身上,我觉得可能性就比较小。

我觉得靖岩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没有说过如老鲁这样的侠义好汉,会为了惜身、为了保护自己,而去屈服于恶势力。

我的意思很简单:在与恶势力斗争的时候,讲求策略,不做无畏牺牲 (这个牺牲是广义的,包括牺牲生命,也包括牺牲皮肉),这个作法,符合老鲁的阅历和性格特点。

如果老鲁为了惜身而投降官府、或者向贺驴讨饶,这等于是放弃了与恶势力进行斗争。这样的行为,才是不合理的。

但国学本里的老鲁,第一没有讨饶 (“不要打伤洒家!我说与你!”这个完全不能算讨饶,而只能说是懒得跟那个人渣废话,并在不丧失原则的情况下尽力保护自己),第二依然责骂了那个人渣。只不过不象金本该的那样,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金本的那个骂法,请靖岩详见我回西柠兄的那一贴中 关于粗豪英雄与碎嘴文人之差别,以及“艺术真实”和“生活真实”那一段的评论。总之,我以为金本这个骂法,并不很符合老鲁的性格特点和行事风格。

我觉得靖岩似乎很不喜欢“老油条”这个称谓。其实我觉得这个称谓,仅能代表社会阅历丰富、懂得保护自己,却并不一定代表为了保护自己而丧失原则。

靖岩问我如果老鲁被高俅抓住会怎样,我的答复还是那样:如果老鲁认为还有机会得救然后报仇,他就会比较注意斗争策略、以求保护自己。但是,注意斗争策略决不等同于屈服于恶势力、与恶势力合作。老鲁也会责骂高俅,但不会绞尽脑汁搜索枯肠使用最辛辣解气的语言去骂高俅以得到某种发泄 ---- 这个作法更符合金圣叹那样的文人,却不太符合老鲁那样的粗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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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不是特别乱啊, 把这几个列出来

施耐庵: 小说家, 很多版本水浒题“施耐庵撰”。

施惠: 戏曲家, <<录鬼簿>>所记, 有<<拜月亭>>传世。

两者联系(证明两者为一人的证据): 明人笔记。

罗贯中: 小说家, 三国题“罗贯中作”。

罗本: 明人笔记言为施耐庵门人, 另有文言为元理学家赵宝峰门人。

两者联系(证两者为一人的证据): 明人笔记。

可见施惠之于水浒的关系, 是否弱于罗本之于三国的关系, 要看这几种明人笔记的可信度了。

家园 嗯, 这样说, 这段未必一定是金的版本才改的, 等我再去查查看
家园 此篇讨论里处处是精华,要加那可多了点,

干脆主贴加了得了,懒了点

家园 明白睡兄的主意

发帖只是为了表示对好文的惊讶。

家园 可是重点是小说家是否杂剧家

罗贯中最多也就是可能有两个罗贯中而已

施耐庵可是无法确定和施惠有关啊

家园 我认为国学本合理

这段我认为国学本合理,金本则完全是胡改。

两个公人是合理合法押解武松的,二人显然就在武松身边,当然是先收拾公人。两个拿朴刀的是蒋门神的徒弟,假装不认识武松三人,行路时不会和武松三人靠得太近。

金是纯粹文人,没有江湖阅历,不能理解被习武的人踢到会有什么结果,甭说用脚,便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胸背之上,小命也就交待了。我在北大读书时,武术老师是李士信和秦庆丰,他们都有这个能力,何况武松。所以,被武松踢到的两个公人基本可能就是当场丧命。

家园 花,一本水浒,鲁达是我唯一喜欢的一个

既有侠义气,又有点任性得可爱,而且不滥杀无辜,其他那些“英雄”,甚是教人看不上眼

家园 煮酒分析的好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这说法有政治高度!

花成功。恭喜:你意外获得 16 铢钱。1通宝=16铢

作者,声望:1;铢钱:0。你,乐善:1;铢钱:15。本帖花:

家园 煮兄这里所论,俺洒家小僧很不同意

国学本中鲁智深的自称在“小僧”和“洒家”之间跳来跳去,却又毫无正当理由。金本则除最后一个自称之外,前面的所有自称都统一为“洒家”,这个自称方式非常符合鲁智深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很不错。至于最后为何忽然转用“小僧”,我完全同意西柠兄的分析,即金圣叹希望表现出老鲁那种顽皮游戏心态。这部分我以为金的改写,既更加合理,复更为传神,是很成功的。

(引文完)

洒家一词,只是当时的关西方言,也许有点儿自我托大的意思,但程度并不大,我觉得并没有“非常符合鲁智深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的效果。

比如杨志与林冲打架后上山,说话时老是自称洒家。比如这一句:

“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

语气带点求恳,带点倔强,也许落拓中保有傲气,也许带点儿江湖气,但绝没有豪放不羁。比如他初见宋江,也自称洒家:

杨志也起身再拜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意相留。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

鲁智深对智真长老也是如此:

智深跪下道:“洒家愿听偈言。”

至于杨志对上官称小人之类,那是官场惯例吧。

鲁智深自称洒家,影响很大,梁羽生一写到粗豪和尚,就自称洒家,其实不妥。洒家不是和尚自称专用词,相反,和尚一般不称洒家(这也是我说也许有点自我托大的意思之原因),所以书中写道:

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

在桃花庄那一段,国学版中,鲁智深说话虽然自称多变,但还是挺有分寸的。见到庄客,首先自称小僧,那是礼貌;见到太公,第一句话也是自称小僧。但对话中,就一会儿俺,一会儿洒家,一会儿小僧,这是习惯使然,我觉得并无其他深意。

至于所引最后一句:

引洒家新妇房内去。

引小僧新妇房内去。

我倾向于用“洒家”。因为如果像西兄还是煮兄所说,用小僧两个字,搞点幽默玩笑,用在鲁智深身上,相当恶趣味,金圣叹老兄愿意如此,鲁智深必不如此。我对大和尚有信心。

胡说一气,没有深思,望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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