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楚梅的故事 身世篇 -- 阿辉1
我在亲亲宝贝版写过楚梅跟警察打交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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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梅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家族,身世以及自己的经历,在我看来都像传奇
一 外公外婆
生于1900年的楚梅外公,是旧式知识分子,能书善画,尤其是大写意的山水花鸟,在当时的地方上,颇有些名气,当地人尊称他董老先生。
楚梅的老家H省A市近郊有个著名的乡,说它著名,是因为该乡出过一位在中国历史上颇有名的人物,全国各地的人们,造访A 市的时候,大都不忘记去瞻仰一下这位历史名人生活过的地方。
上世纪四十年代,国民党执政时期,楚梅的外公董老先生,曾被推举作了一段时间该乡的乡长。
董老先生有个哥哥,是一家香火鼎盛的寺院里的方丈,在当地也很有些名望。
所以,董家当年,在A市政治,文化,以及宗教界,都名声响亮。
以至于董老先生过世很多年后,楚梅考入国内某名牌大学,尽管她连这位曾经显赫的外公照片都没有见过,但还是有人这样感叹:“原来,人家是董老先生的后人啊!难怪呢。”
董老先生结了两次婚,第一任妻子,生有四子一女。两个儿子夭折,长大成人的有二子一女。
四十年代初期,也就是董老先生四十几岁,正当壮年的时候,第一任太太去世了。
楚梅的外婆刘氏,是董老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嫁给董老先生之前,也有过一段婚史。
刘氏长得很漂亮,与前夫育有一子二女,前夫家,是当地出名的大地主,名下有不少田产。
刘氏三十岁时,丈夫死了,那年,大女儿刚满十岁,儿子八岁,小女儿也才五六岁。
丈夫死后,丈夫的兄弟们,为着瓜分并霸占刘氏孤儿寡母的田产,就谋划着要把刘氏卖掉。
刘氏是旧式小脚女子,不识字,人也很懦弱。在那个年代里,丈夫死了,儿子年幼,无任何劳动技能的她,虽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除了拖儿带女地跑回娘家哭,毫无生存的办法。
但娘家也不是久居之地,路是看不到头的长,日子是树叶一样的稠密,娘家人看她实在可怜,又走投无路,就踅摸着让她再嫁。
有好心的邻居上门提亲:“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乡长董老先生丧妻,正待后续,若把你说了给乡长,看谁还有胆卖你?”
那董乡长大刘氏十几岁,看刘氏年轻漂亮,当然也很乐意这门亲事,只是有个条件,一个人过门就行了,刘氏的孩子们不能跟过去。
于是,娘家人狠狠心做主,把刘氏十岁的大女儿送给人家做童养媳,老二是个儿子,就放在娘家养着,五六岁的小女儿,干脆就送给不能生育的的人家做女儿了。
一个家,就这样四散了。
刘氏过门的时候,董乡长家的孩子们都已基本成年,最小的儿子都是中学生了。
在那个信奉“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侍二夫”年代里,再嫁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董氏家族包括董老先生本人,都从心眼里瞧不起丧夫再嫁的刘氏,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刘氏,当然就更不会正眼瞧刘氏和前夫的的儿女们了。
刘氏,名义上嫁的是显赫的人家,事实上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而刘氏和前夫的三个孩子,也因为怨恨母亲改嫁,后来都不怎么跟刘氏来往。
值得一提的,倒是刘氏留在娘家的那个儿子,解放初期,划分成分,因为爹死娘嫁人,就自报是孤儿,脱离了原本地主崽子的身份,成了共产党的重点依靠和培养对象,后来竟也青云直上,成了权倾一方的领导干部。
刘氏过门不久,董老先生的女儿,就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婆家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地主。
但风水轮流转啊,谁知道,结婚不到一年,共产党来了,土改了,这个财大势雄的地主女婿,竟然就被抓起来枪毙了。
董老先生的女儿寡居了一段时间后,又嫁了第二家。
这第二任丈夫,倒是地地道道的穷苦人家出身,但这穷苦人丈夫和公婆,欺负她成分不好不说,还认为她晦气不吉利,害自己的前夫被枪毙,所以动辄得咎,非打即骂。打了骂了不算,还三天两头不给吃饭。
于是,忍受不了这种苦日子的董乡长女儿,又离了婚,再次跑回娘家。
又过了些日子,解放军新疆建设兵团王震部,为着解决二十万铸剑为犁,垦荒屯田的解放军干部战士的婚姻问题,稳定军心,改变自汉代以降,历代屯垦,一代而终的局面,达到国家的长治久安,在全国许多地方招募未婚或者单身女青年赴疆,而且不考虑家庭出身。
于是,新中国建设史上就有了“八千湘女上天山,八千鲁女嫁新疆”的事迹。
这批“献了青春献终身”的女性群体,在茫茫的大漠戈壁里,与兵团的干部战士,组成了中国屯垦戍边史上的第一批家庭,他们在那里生儿育女,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故事。
毛泽东主席当年,曾这样称赞王震:“你不但是屯兵边陲的大将军,也是一位最伟大的红娘。”
董老先生的这个女儿,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背景下,只身随军,远嫁阳关之外的新疆,从此,故乡的青山绿水,父兄的温情笑颜,就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董老先生那两个聪明好学的,在省城读了大学的体面儿子,五七年的时候,竟双双被划为右派,一个下放农村,一个被送去劳改。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才被平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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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辉姐记得常来更新啊!
我的公公,就是当年跟王震屯垦新疆的老兵,婆婆当年在老家读书到师范学校毕业,去了新疆,一直在兵团子弟学校教书。
“献了青春献终身”名符其实啊!
看完了,一声长叹,脑海中就浮现这个句子。
董老先生一家身世显赫,最后子女竟是这样不幸,时也,命也?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楚梅为人处事相对保守忍让了。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这些摔鸡蛋什么的,都是小事一桩了。
你也写写他们当年的故事听听?
她的保守忍让,的确跟她的经历有关,也可能跟她是一个基督徒有关。
她曾说过,在她眼里,那些个纷争,哪怕是她遇到的更激烈的纷争,都像是小儿游戏一般。
尤其是董老先生那个远嫁新疆的女儿,半生坎坷,让人心酸!
说起来,我是四分之一的湖南人,四分之一的重庆人。
二 母亲
再说刘氏跟董老先生结婚后,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就是楚梅的亲舅舅了。
这个儿子自小脾气臭犟,人们送他个外号叫“莫苦?(音moku)”当地土话,就是很闷,像驴,不顺服,很不讨人喜欢的意思。
也不似董老先生前妻的两个儿子聪明漂亮会读书,所以,不讨董老先生以及家人的欢喜。
几年之后,又添老二,老二是个女儿,这个生于1948年,董老先生快五十岁时得的女儿,就是楚梅的母亲董文隽。
文隽的容貌,并不是中国人传统意识里富家小姐,柳眉杏眼,樱桃小口,惹人怜惜的那种,而是有点剑眉凤眼,齿冷唇薄,拒人千里的味道。
因为全家信佛,又跟佛教界关系甚好,文隽小时候,董老先生请了当地有名的高僧来看相,那高僧一看就说,这个女孩子,眼睛会说话,
不得了,她将是董老先生的孩子里最聪明,最有出息的一个。
董老先生是个知名的画家,但他的子女里,也就只有这个小女儿喜欢画画儿。
而且还喜欢读书,弹三弦琴,样样学,样样学得好。尤其是画画儿,颇有灵气,很得董老先生真传。
晚年得女的董老先生,自然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女儿,视如掌上珍宝,仗着董老先生的娇惯,文隽在家里,基本上是说一不二,要星星不能给月亮的主。
在那个讲究师道尊严,见了老师要下跪磕头,动辄戒尺打手心的年代里,文隽上学了。
但无论她在学校里如何调皮捣蛋,老师因为不敢得罪董老先生,而对她网开一面。她每天都可以带些别的小朋友不敢带的零食上学,她喜欢带的零食,也就是些炒豆子。她带着些豆子,躺在凳子上,边吃边上课,老师只装没看见。
同时,刘氏与前夫的孩子们,因为备受董老先生及其子女的冷落和鄙视,所以不喜欢与董家人来往,连带着也不喜欢刘氏和新生的弟弟妹妹。
董老先生前妻的孩子们,因为瞧不起刘氏,自然也不喜欢刘氏新添的两个孩子。
所以文隽和她的小哥哥,基本上过的是不与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们有交集的生活。
仗着父亲娇宠,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文隽,也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任性,倔犟,自尊心强,脾气暴躁的个性。
1959年,清高自傲,刚愎自用,在当地颇有名声,解放后被政府安置在学校里工作的画家董老先生,因为两个儿子都被戴上了右派的帽
子,打入社会最底层。大女儿又一嫁再嫁,最后嫁去天边一样遥远的新疆,而自己也因为作过国民党的乡长,再加上地主,旧文人的身
份,被迫交代了又交代,审查了再审查,抑郁成疾,终于,在五十九岁的年龄上,吐血而亡,。
时年文隽只有十一岁,母亲刘氏四十多岁,那个在外地念中学的十六岁的小哥哥,也因家里一连串的变故,以及糟糕的出身,被下放农村
了。昔日显赫的门庭,再一次落得个孤儿寡母。家里,就像天塌了一样。
刘氏此时的处境很糟糕,第一任丈夫是地主,第二任丈夫不但是地主,还是伪乡长加封建文人,儿子是右派,一个不识字的小脚女子就这样成了被唾弃和被嘲笑的对象。
而刘氏与前夫的那个儿子,这会儿已经是共产党的干部了,公开与地主婆刘氏,断绝了关系。送人的那个女儿,原本跟刘氏就没有亲情,
这会儿就更不能指望。
被送作童养媳的大女儿,则一连生了五个孩子,日子过得凄惶,这时候,看董老先生死了,就提出让刘氏住在她家,帮她照看孩子,但文
隽却不能一起跟过去。
这样,母亲刘氏竟就扔下自己只有十一岁的,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文隽,到大女儿家帮忙看孩子去了。
刚刚十一岁的楚梅母亲董文隽,一下子就孤苦零丁了。
从小备受宠爱娇惯的文隽,什么家事都不会做,恰又赶上那几年,全国范围闹饥荒,差点被饿死。
饭煮不熟,就吃夹生的,炉子升不着,就嚼生米,米也没了,就一连几天饿肚子。但她生性刚烈,极为好强,尽管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瘦成扁扁的一片,但走在外面,人家问她:“你吃过饭了没有?”
腹中叽里咕噜响的她,头一昂:“吃过了。”
只有在回到空空的家里的时候,才一个人躲起来来哭。
家门外的街上,有个食堂,食堂丢了米,食堂的人首先怀疑的就是文隽,她是个孤儿,没有饭吃,除了她,还能有谁偷米?
食堂的人找上门来,要她赔米,文隽就站在院子里大哭:“我都三天没吃饭了,我没有偷你们的米呀,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的姑姑,我
的姑姑就住在我家的后院。”
文隽的姑姑也就是董老先生的妹妹,的确住在她家的后院。
但因为文隽自幼娇纵,说话难听,不好相处。
这个姑姑,一来瞧不起后来过门的嫂子,二来讨厌牙尖嘴利的文隽。再加上,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里,姑姑家有七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
所以,虽然前后院住着,姑姑并不搭理她。
听说因为偷米要她出来做证,姑姑说:“我才不管你偷不偷米呢,我从来说话你都不听,你也对我说话很难听,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我不
知道,不管。”
饿肚子倒也罢了,还老有流氓地痞之类,打她的孬主意。
时不时地会有不三不四的人,夜里来敲这个十一岁女孩的门。
那时的门,就是松松垮垮的两扇破木板,中间有根木头做的门闩,外面用小刀或者细一点的筷子就可以拨开。
文隽很害怕,每天晚上睡觉前,必定拿一把大菜刀放在门边。
也因了害怕,所以睡觉很惊醒,一听见有人敲门,她就假装自己的哥哥在家,大声喊:“哥哥,哥哥,你去看看,有人敲门呢。”外面的敲门声就停下了。
如果有人再敲,她就再喊:“哥哥,你听,外面有人敲门了。”这个样子喊,居然也喊退了半夜敲门的人。
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填肚子了,她就走到城外的庙里去,帮庙里画画儿。那年月,会画画儿的人不多,她能画画儿,可是件稀奇的事儿。她能画观音,画菩萨及各种佛像,庙里的尼姑们就将化缘化来的米,豆腐之类给她一点。
有一段时间,她饿得很了,连路都走不动了,就干脆住在那个庙里了。
文隽就是这样活着,饿倒是还没饿死,但人已经是虚弱得不行了。
今年才62岁,外孙都快上大学了吧。
两代都是早婚早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