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奶奶的过子单 -- 祖辈父辈的故事 (1) -- rentg
【前言】
本文成文在我母亲(这一代的长女,文字中的“大姐” )与本家兄弟姐妹一行回东北老家祭祖的旅途之中(2018)。作为她们这一代的大姐,由于上面的长辈也均已过世,我的母亲有一个承上启下的角色,她们这一代身体尚好,是我们小辈的福分。
本文主要由父母两位的口述背景,经本家唐舅的整理,成文(第一人称),并分享于家族之中。以期对逝者们有一个纪念,对亲历的亲人们有一个总结,对小辈们有一个分享和教育,对时代和那样滚滚的历史洪流有一个致敬。
今天,再逢大争之世,原先的偏于东北一隅的家族,也都在大洋几岸子孙纷繁,各自过着努力向上的生活。抛开时代,政治,信仰的不同,我们今天又何尝不是在面对一样的挑战,艰难,人生的酸甜苦辣?唯愿我们心怀感恩,不忘初心,敬天爱人 - 吃该吃的苦,享应得的福。
由于是唐舅的记录,所以,这里的“奶奶” 实际是我母亲的奶奶,我的太奶奶/姥姥。
本文并非自己原创,但多年受“铁手”之西西河的滋养,无以为报,同时,上次看到“方平” 兄的家族长辈的回忆文章,看到“七天”的生活分享,大受感动,遂借花献佛,大胆分享,分享给在各自境遇之中的有缘之人。拜上🙂
【正文】
2018 年 5 月,在大姐、大姐夫的倡议和带领下,我们一行散落在海外和 国内各地的游子,回辽宁省x x市下辖的清水沟子,返乡祭祖。拜谒扫 墓之后返回沈阳,入住辽宁大厦。在这个当年根本不能想象,或可望而 不可及的家乡最高级别的宾馆里,在大厦一号餐厅,我们欢聚,追忆家 世和往事,感叹人生。在泪水和笑声中,由大姐主述,大姐夫、二姐、 二姐夫、哥和嫂补充,追忆百年家史和她们近 70 年的经历。我,弟、 弟媳、外甥女和其他小辈们聆听和录音。当时,外边下着阵歇小雨,间 或伴有雷声,天空不时还微露阳光。冥冥中,仿佛祖先在参与我们的互 动,关注和庇护着我们。往事如烟。人在做,天在看。
我家祖上从山东黄县闯关东来到东北。曾祖父辈兄弟两人在清水沟子落 脚,以酿酒开创家业,远近闻名,有老王家酒局子之称。酿酒之外,还 经营木匠铺,家境逐渐殷实。几代人克勤克俭,逐渐拓展,家风淳朴, 乐善好施,与邻为友,在当地口碑甚好。曾祖父门下三子,我祖父为曾 祖父季子,是爷爷辈中最小的一位,被后人称为老爷。我父亲为祖父的 季子,为同代最小,堂兄弟中排行老八。
父亲自幼聪颖,性情温善,乐于助人,有绅士之气。父亲从小不善务农, 被家中视为读书之才,予以抚养和供读。相面人说父亲天庭饱满,地阁 方圆,是富贵之命。家中长辈们称呼他“小富子”。父亲用心读书,一 路平顺,不负众望,1946 年考入当时东北的最高学府东北大学。据长辈 回忆,有一次父亲开学时,家里给了 50 块大洋,作为学杂和食宿费用。 返校途中,不幸如数遗失。怕家里责怪,不敢声张。但在校学费和生活没有着落。惶恐之中,父亲给祖父婉转传话。家中无奈,如数补寄,才 得以解脱困境。
时值国家动荡和巨变之际,大学生是新思想的接收者和实践者。父亲在
东北大学期间,接受共产主义理想和信念,成为中共地下党员,并担任
学生组织的领导工作。
我父母生下我和弟弟。虽相差 5 岁,我为长兄,自觉有些为长的气度。 何以此前提到还有大姐,二姐和兄长? 原来,祖父育有三子一女。大姐,二姐和兄长为我大伯所生,实为堂姐堂兄。我们的关系情同手足,如亲生姐弟,应该是血缘和命中注定。
祖父一辈,王家和睦,住在一起,兄弟从未分家。祖父的二哥无嗣。祖 父便将自己的四个子女一分为二,把长子(我大伯)和长女(我姑姑) 过继给同胞二哥养育,自己留下次子和季子。故我们虽然出自同一祖父 母,大姐、二姐和兄长便称呼抚养她们长大的养爷、养奶为爷爷、奶奶, 把她们亲生的爷爷和奶奶称作老爷、老奶。按大姐和兄长回忆,奶奶对 过继子女一事非常认真,专门请人在红布上,用毛笔写了过子单,作为 字句。奶奶认定红布写下的过子单,明诏世人自己有儿有女。过子单承 载了奶奶对自己未来和身后的寄托。家和万事兴。经全家努力,王家做 到了衣食无忧,小富即安。
解放初期,土地改革运动中,祖父家被划分为“富农”成分。按当时农 村阶级划分,富农是属于有一定数量的土地,雇佣部分长工,自己也参 加劳动的家庭。土改之后,王家随着部分生产资源和能力被剥夺和削弱, 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境逐渐萧条,过去衣食无忧的自得状态便不 复存在了。
1958 年,在全国农村开展的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各村生产队都成立了公 共大食堂。王家的大院被征收为生产队大食堂所用,爷爷奶奶被迫搬到 了原来家中的仓房存身。
1959-1961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祖父一辈和王家多人病困罹难,家中殇 折之事频发。1960 年,我祖父饥困不支,躺在炕上,弥留之际,有气无力的对身边人说:“我没病,给我卧两鸡子(水煮鸡蛋),我就能起来”。 可那时闹饥荒,村外的榆树皮都被扒光了,白森森的立在地里,瘆人, 野菜都找不到了,去哪弄两个鸡子啊。第二天早晨,祖父就不在了。发 丧之日,队里给了 20 斤高粱,煮了给帮助处理丧葬的人吃,否则人们 哪有力气来挖坟坑啊。
更可悲的是我大伯和大伯母在 1959 和 1960 年不幸先后去逝,身后留下 的大姐当时还在中学年龄,尚未自立,10 岁的二姐和 5 岁的哥,只能依 靠爷爷、奶奶来照料。爷爷 1893 年生人,奶奶 1890 年生人,当时已经 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之窘迫,可见一斑。
爷爷经常头痛,条件所限,从未问医。难受时就用手拍拍头,或用浸了 冷水的毛巾敷在头上,稍作缓解。1961 年,一日傍晚,爷爷说头不舒服, 有些困。奶奶说困了就躺下歇会吧。谁知爷爷躺下就没再起来。爷爷突 然发病去世,时年 68 岁。现在想来,老人家一定是长期患有高血压, 最后被脑溢血夺去了生命。没了爷爷,家中只剩奶奶和三个孩子,叫天 不应,叫地不灵。
不久,奶奶又得了痢疾,发高烧,躺了好几天。家里人都认为奶奶可能
躲不过那一劫了。奶奶命中注定,仍有重托在身,恍惚中,活了下来。
短短几年的突发变故,奶奶信奉的过子单,没有给她带来晚年的期许, 她本人却成了三个未成年孙辈的依靠。70 岁的奶奶如何支撑起这个破碎 的家,抚养三个孩子?
(1) 完
犯了这个笔误,不应该,中文退步了!😅
贵地可是辽宁的边远地区?也不对啊,山区按理说不会这么困难啊。
只是因为我们村人在三年已经有人到了辽宁,后来又去了黑龙江,并且我家人在62年就带走了自己家人全部去了黑龙江。
去黑龙江是因为黑龙江虽然冷,条件更好,需要人,家里有亲戚在黑龙江;同时,黑龙江也需要大量人力,黑龙江著名集体村兴十四村就是山东移民迁移所得。主要是三年期间迁移所致。
同时也有村人和亲戚停留到了辽宁省。
按理说辽宁困难,也不会到了吃榆树皮的地步啊?奇怪。
可那时闹饥荒,村外的榆树皮都被扒光了,白森森的立在地里,瘆人, 野菜都找不到了,去哪弄两个鸡子啊。
这是辽宁哪里啊?
。。。家族回忆录,非原创,提问就不必了,贴主可能也回答不了
玩笑了,后面会提到,开原市,后来老娘和老爸在铁岭高中成为同学。你如果不知李雪琴的这个梗,开原其实也是个大城市,赵本山从那出来的。
我的籍贯随父亲,辽宁昌图,从小一直被老爷子灌输:昌图是全国第二大产粮县,下次视频问问,这是哪年的数据?😜
铁路线啊。
昌图应该是产粮区,可能类似我吉林的梨树、榆树、农安吧?
本山他们那里(村子)是有点穷,但是不缺粮食啊。
我母亲是在哈尔滨上的大学,60~65, 三年困难,体育课取消,改打太极拳,但是,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并且,成分不好,“富裕中农”),国家还是尽全力保护,能够保证一个月30斤的粮食供应。当年,四川的同学家里的状况更加恶劣(忘记四川什么地区了,回头可以问问)。
我的母亲、父亲此时都已各自父母双亡,后面会讲。老娘后来回忆,当年在痛苦中,有时哼的最多的是天仙配那段董永见七仙女自述的那段唱词:“家住在.... 父母双亡,我孤身一人。。。”
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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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亲人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安置这三个孩子。一 说是把孩子们送给姥姥家抚养,但姥姥家也不宽裕。王家有人发声了, 树叶终归要落在树根上。父母不在,还有叔婶和亲人。不就是一年多缝 两件衣裳,多做几双棉鞋吗?孩子我们自己养,绝不送人。
说来容易做来难。每到换季,姑姑就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再三掂对,
给奶奶和孩子们筹备穿戴。其他亲人和邻里或送些柴草,或帮助些简单
的园田劳作。最大的忧虑还是每年的口粮。家中没有劳动力,没人在生
产队劳动挣工分,每到秋收分粮的时候,就只能付钱领取队里允许的最
低额度的口粮。爷爷在时,就会说给老八写信吧。老八就是我父亲。
父亲完成大学学业后,在东北师范大学从事教学工作。每月有固定工资 收入,自然成了家里最重要的接济来源。每月发下工资,父母亲总是把 总收入分成若干必须的基本开支,包括给开源老家预留的领粮款,给奶 奶和孩子们的零用,给我姥姥、姥爷的生活费,给我舅舅上大学的必要 补贴,等等,以确保应对各种生活所需。每到领粮时节,父亲就把事先 从每月工资中分出和省下来的领粮款,寄回家中,解决奶奶和孩子们的 口粮问题。村里人都知道老王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人能在队里干活。 也知道老王家有人在外挣工资。
那时经常是每月发放工资之时,父亲已经没有钱买一整盒烟了。幸好当 时有些小店铺可以把一盒烟拆开,分成半盒或几支来卖。如果哪个月父 亲买的烟,从 2 角 7 分一盒的“迎春”牌,降到 1 角 4 分一盒的“握手” 牌,那一定是家中计划之外又多了其他的开销,实在无处开刀,只能从 父亲的烟钱上克扣了。当时全家生活拮据,不敢乱花一分钱。
大姐秉承了王家传统,一直刻苦努力,学习优秀,在开源一中读到初中 毕业,之后考入铁岭高中。1960 年到了考大学的年龄。高中毕业当年考 取了东北林业大学。但家境窘迫,不知是应该上学,还是回乡务农,帮 衬家里生活。八叔、八婶(我父母)让孩子专心上学。说只有大家一起 努力,克服困难,完成学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家境。有此允诺,大姐 继续求学之路。从此,父母亲每月工资的支出分配计划中,又多了一份 给大姐上学的部分生活费用。大姐上学期间,省吃俭用,每到父母亲发 工资的时候,准能收到急需和期待的八叔婶寄来的几块钱,惹同学羡慕。
1960 年夏天,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只能用扒来的榆树皮泡成粘液状的汁 水,熬开了,掺点野菜充饥。老人孩子们都没有力气做其它田间劳动。 一天,家中后山坡地里出现了一位二十出头,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铁 锹翻地。村里人看了就问,“这是谁家的学生啊,还有力气翻地呀”? 年轻人是中国人民大学二年级的大学生,按学校布置,暑期到辽宁搞社 会调查。路过开源,借道下车,到爷爷和奶奶家探望。来人此前是铁岭 高中的高材生,毕业当年以省文科高考前三名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
这位人大高材生在开源下车时,天色已晚。人生地不熟,年青人就来到 车站附近的一个生产队的队部,找到喂牲口的老更倌的住处,跟人家说:
“我是来看同学的,天晚了,没地方去,在你这将就一宿吧”。老更倌 听了,仍给年轻人一条麻袋,就算是同意了。年轻人在老更倌的炕上, 把麻袋卷成个枕头,和衣而睡。第二天一早,来到爷爷奶奶家。年轻人 自己介绍说他是大姐的同学,路过开源,到家里看看。然后便来到爷爷 家的地里,开始翻地,翻好后,用自己带来的萝卜籽,种下了一片俗称 “绊倒驴”的大萝卜,随后就告辞离开了。年轻人跟爷爷奶奶说自己是 苦出身,父母早逝,靠亲属带大,上大学之前在家务农,农活样样精通。 爷爷奶奶看了,心里高兴。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以后可能是家庭的一员, 非常认可这个小伙子。
原来大姐考入铁岭高中后,虽然男女同校,但不能同班。大姐和这个年 轻人在校学生会的活动中结识了。年轻人没有告诉大姐他要来开源家里 探望。当时人大放假早,他来家时大姐尚未放假。等大姐放假回家,大 萝卜已经长出来了。秋天,地里长出一片大绿萝卜,每个一尺多长。入 秋,大姐从学校请假回家,收获了萝卜,埋在小土窖中保鲜。这批大萝 卜吃了一冬,救了一家人。这个年轻小伙子后来就成了大姐夫。
大姐回忆说,人生有命,有缘。当一家人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上苍会 派天使来拯救你。可以欣慰的是爷爷、奶奶、老爷、老奶在有生之年, 都见过和认可了这位当时关系尚未明确的年轻人。他们心里知道,这几 个孩子以后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了。
我父亲是父亲健在,我祖父1979年去世。
我母亲是父母都在,都是90左右过世,我母亲的姥姥奶奶三年期间去世。她的祖父1979年去世,90岁。
即便是辽宁开原农村条件差,也不应该比河北农村差啊。
就我母亲那个村子,直到今天也是稀里哗啦,根本就是个农村样。道路和住房确实好了,生活条件饮食方面也好了一些。其他方面,啥也不是。
想当年,附近的一个镇子是历史集散地,也没发展起来。唉!没个好带头人真垃圾。愁死我了。
就没上镇高中了,不镇户口还得送人上下学、送粮食,人也非常聪明,非常可惜。另一个舅舅没有上初中,也非常可惜。
那时代选择确实太难了。
农村教育数量不够啊。
感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北林学院"更名为"东北林业大学".
他当时和老师一起在辽宁农村生活(流动诊疗队?),发现有大量浮肿病人,其实就是饿得。
他是高干子弟,但是没搞特殊,跟老师同学一起挨饿。他自己说倒也不是高风格,就是当时没想起来找他妈求助。觉得大家都在挨饿,就自然而然一起了。后来想想,如果跟他妈联系,可以得到粮票啥的救急。
我的大学时期前几年,正值大学纷纷改名的那段时间,东北工学院,易名为东北大学,东北林学院改为林业大学,北京钢院儿也改了(北京科技大学?)。
老娘念书时前,国内院校调整,沿袭苏联学院制,以“学院”为美。
她们学校,位于南岗区(读为 杠头的杠,gang4), 也是一个切口,看你是不是读对了。
我的舅舅在教育界,紧跟新名,跟的太紧了一点儿,哈哈。
谢谢指正!!!
《宋任穷回忆录》相信不会故意抹黑那时的中共和东北
按理说和平年代生产大跃进不该大批饿死啊,偏偏就发生了
包括鱼米之乡也吃不饱甚至饿死
“山区按理说不会这么困难啊”,如果不胡折腾,平时穷荒年也不会大批饿死,胡折腾的话惨状更容易被隐瞒
舒同这王八蛋害死的比赵构秦桧多多了,早该在山东各地立跪像
1、2014年父亲最后一次带我回乡祭祖。他拄着拐杖,在紧挨着我祖母的墓旁选了一小块地。夕阳余晖,枯草丛中,父亲久久的伫立、凝望 ---- 对面的山,山下的塘,塘边的屋。末了,父亲用杖拄着地,郑重交代:“就这里了。将来,你们把我埋在这里,我要永远陪伴我的母亲”
我从未谋面的祖母,于父亲高考前一个月去世。父亲回忆:“高考前我最后一次回家。母亲做了一碗饭,舍不得吃,留给我“。
停顿良久,父亲缓缓的说,”我母亲是饿饭饿死的。”
十年前,父亲久久沉默;十年后,我依然潸然泪下。
2、2014年父亲带我去看望当年的老支书。农村的屋子,外表不错,冬天屋内仍是透骨的冷。父亲紧紧握着年逾九旬的老支书那冻得骨节粗大的手:“我一辈子忘不了你啊!没有你当年给的8块钱,加上县上给的10块,我一个孤儿,哪里可能买得起火车票,去北京上大学。”
老支书说:“那不是我一个人,那是村集体凑的”。
临走前,父亲塞给老支书一个红包,一千块钱,老支书推辞。父亲郑重的说:“拿着,这是我的工资。一分一厘都是干净的。”
3、母亲回忆说:“你父亲从年轻时身体就不好。从上大学起,每个月18块5的乙等(孤儿)助学金中,省下5块钱替老家人还债,一直还到工作后多年的1982年”。
我还知道,父亲爱书成癖,大学期间,每个月省下1块钱买书。家中至今保留着文革期间“中华书局”出版的《史记》全集,1块1一本,质量上乘
你我的父母亲,操持全家温饱,抚育子女成才,撑起祖国强大 ---- 他们这一代人,对得起所有人,唯独亏欠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