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鬼子首代的故事 -- 禅人
首代,首席代表也。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开始了经济改革开放的时代。开放之初,欧美人尚在冷战思维中冻着还没缓过劲儿来,反应最快的,自然是海外华商和港商,再下来要数小日本了。河里的老人们应该记得,中央台最早出现的外商广告,就是在节目中间冷不丁喊一嗓子:“三菱牌,Mitsubishi 汽---伊---车---!”宣示着日货进入中国时代的到来。那个时候,上海还没有象样的新建办公高楼,外商多云集于涉外宾馆,您如果有机会在大堂数数外商办事处的牌子,以国别计算的话,会发现绝对以啥啥劳什子鬼子株式会社居多。小日本动作迅速,近水楼台是一个因素,中日两国政府的推动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那时候,报上就讲个中日友好一衣带水啥的,就差大东亚共荣了。所以早在八十年代初,日本的某些官方商务机构就在中国设立了办事处,为日商进军大中华铺路搭桥,协助他们进入中国市场。和尚那时所在的单位主要工作是给来访外商灌迷魂汤,给国家搞些洋票银两,正名曰:为吸引外资服务。一个缺钱花,一个愿投钱,王八对绿豆,咱与鬼子们的官方商务机构正对眼,所以与这些办事处的鬼子们打过一阵子交道。
现在隔了二十来年,对鬼子们的人和事多数已记不大清晰,但有一个记忆犹新,这个鬼子叫山田(这里是化名哈,不过名字里是有个田字),八十年代中任日本某协会上海办事处首席代表。
记得山田并不因为他是首代。
那时我刚毕业参加工作,一天,大头说日中某协会新换了上海首代,要来咱们这里拜码头,让小和尚陪着见见世面。和尚懂日语吗?嘿嘿,哇咖喱一点不嘛系嗒!不懂没关系,单位里日本科有得是二鬼子,翻译本来就是他们的事儿,不过,那天二鬼子可失业了。
山田一进门,虽然也是点头哈腰,却不象一般鬼子那么慢声细语,扯着嗓子,操一口比咱们头的上海腔标准得多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就拉呱开了,若是关着门,您在门外怎么也听不出这是日本人在说话。
送走了山田,赶紧问翻译同事,这鬼子咋从头到尾几乎没一句日语尼?同事一笑:他当然愿意讲中国话啦,他的中国话比日语还灵光。嗯?就算他在中国读的大学,也不能比他的母语日语说得还利索吧?他不同,他是在中国长大的,不明白啊?他是日本遗孤。
哦,原来如此,于是听了一段山田的故事。
山田妈是日本人,早年是住在东北吉林的日侨。据山田妈的口述历史,抗战结束中国对日本侨民大遣返,有一些日本妇女却留在了当地。没走的原因,有的是自愿留下嫁人的,有的则是被强拉的。那时东北的车船码头一度挤满待遣返的日侨,一些娶不上媳妇的当地光棍,成帮结伙跑到那里看等候遣返队伍里的日本女人,看对眼的就拉回家成亲,也不管人家身边有没有老公,有老公也不敢言语,找抽啊?那时的日本人,可是彻底尝到了战败国国民的滋味了。当时山田妈孤身一人,她有没有老公是死是活,这个人家没讲咱不得而知,有一个哥哥战乱中也失了联系,总之她是走投无路了,回日本日子也难过,一个朴实的东北青年工人愿意娶她,于是她就留下了。甭管这瓜是自愿种的还是强扭的,山田妈嫁了中国丈夫就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天长日久的,山田妈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东北大妈。小山田(那时他自然有中国名字)从小学一路顺利读到大学,除了有一半的日本血统,他与中国孩子没啥两样,实事上,直到读大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半个日本人,那时正闹文革尼,爹妈也不敢往外说。
后来中国和日本建了交,两国政府开始着手为二战时期在华日本遗孤寻找血亲,本来风平浪静的山田家因此也平地起了波澜。山田妈的哥哥来信了,原来他在日本还活得好好的。按规定山田妈和山田符合回日定居的条件,但山田的中国爸却好象不能随老婆常久居留,据山田说,就是行老头也不愿意去,倔着呢。当时国内还处于文革后期,对外界闭塞得很,可山田妈并不因为可以回日本而兴奋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甩下老伴急吼吼渡东洋,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老两口商量下来还是忍痛挥泪告别了。
山田到了日本,人生地不熟再加日语还没利索,起初几年可吃了不少苦。还好小伙子聪明机灵,补习进修加升学,水平提高很快,不久凭着中文的优势进了这家专事中日交流事业的大协会。要说返日遗孤人数不少,听说好多人因为受到日本社会排斥日子过得很不如意,更有混黑社会的,象山田这样的遗孤背景,能被派来中国做首代,也算混得出人头地了吧?
也不能太 高看这首代的地位,怎么尼?在咱国内,八十年代,出国不管公派私出,都是挤破头的大好事,那时咱不是穷嘛,出国公派经费包干一回,回来可以给家里挣出好几大件来,还都是国外付款国内友谊商提货店的免税原装品,现在谁稀罕尼,国产货有的比进口的好多了,又便宜修理又方便。这小日本那时就已经发达了,所以好多人不稀罕出国,视出国常驻为苦差,到中国常驻,那简直是在充军发配,没啥人愿意。“美差还能轮到我?”山田君拉呱起来,似乎又变回了中国人。小日本哪里知道,那时咱国人见的世面有限,而且以己度人,以为外派的官一定也和咱们一样有背景,所以对老外小职员首代也奉若上宾,把他当洋大款捧。这首代隔三差五与中国的局长、厅长、市长、部长们推杯换盏,酒熟耳热,那感觉,那排场,可是具有,相 ---当--- 地规模。单位里日本科的二鬼子同事老与山田打交道,几乎与他成了哥们儿,后来去东京,还去那个协会总部拜访已经回国的山田。回来后感慨说,难怪山田任满回国的时候十分依依不舍,差点掉下泪来,原来他回了日本不过一小虾米,在格局象教室一样的办公室里,对着坐老师讲台座位的部长每天哈依哈依鞠躬如捣蒜啊。
山田妈尼?山田来中国赴任,她就跟了来了,不驻上海还回长春,山田任期满了,老太太也不愿意再跟儿子回去。“她丢不下我爹!老两口要好着分不开哪。”山田走得时候,嬉皮笑脸地说。
[从来没敢在感性发过贴,不知这篇能不能进这儿高槛?不行的话,版主尽管扫把打出,和尚无怨无悔。]
加一个姐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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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花一个,得通宝.
都一PG坐沙发上了,谁能搬得动他啊?所以您这个窝也挪不了啦~~
虽然俺觉得发龙门也8错... 故事很好听,希望后面儿还有...
花债花还啊
和尚好不容易整出点自认为带点感性的,老酒要赶俺去龙门?感性地头蛇们不说话,俺就先赖在这儿
啧啧,禅人多久没发主题贴了,怎么着我都得刷两朵小红花给你:))
记不太清楚了,是张欣还是张什么曾经写过一篇小说《首代》,第一次知道首代这个词的意思,还是在那篇小说里。
送花!
入会比LU GUO XIAN早还是晚弄不好他去的时候和尚已经云游去廖
1980年代初期,老一辈的中国通还在岗位上。于是各大公司纷纷网罗他们,派到中国大城市出任办事处头头脑脑。某曾经见识过一位,不知是否是战时遗孤,但是据他老先生自己说,在中国从小长大,谋的职位是中学语文老师。后来回流日本,在公司里出任文书部中文通译,这不干的跟玩是的嘛。
老一辈的中国通后面,是中生代的日本中国派。很多人是在中国还封闭时公司派去台湾,香港或新加坡全脱产学的中文。这些人懂业务,后来又掌握了中文,很快成为日系公司在中国的骨干。某有不少朋友就是这代人。
再后来,年轻的日本人也来中国大陆学汉语了,成为新生代中国通,已经逐渐走上重要岗位。同时,中国国门开放,中国人也走出去,到日本本土的公司里工作。2005年底,某重游东京,在公司总部几乎每个部门都有讲中文的人,有的是日本中国通,而有的干脆就是中国人。一圈中文聊下来,轻松愉快。
我很贪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