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夕阳篇) -- dream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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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汉人不愿意剃头而出家修道,大概康乾也有所闻
家园 混吃混喝这么多年,也够本了
家园 这种说法挺有趣的

让人想起来那个站门口看谁过来都要沾一下便宜的小市民。

还可以说这是动物本能:

没看见狮子、老虎、猴子、狼之类的动物吗?领土观念极强,凡是他的地盘都得撒点尿、拉点粪做标记,弘历只是把屎尿换做笔墨而已。

另外,不知道他所临幸的女人是不是也要做标记:肚皮上也要改一戳——“乾隆御用”么?

家园 是你给俺的花吧

要是不回敬几个,显得俺不厚道

家园 【原创】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夕阳篇)32

清朝以降,按照道教自家的说法,张家的天师们个个仍然保持了祖上不凡的基因。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心理素质奇佳。例如,最倒霉的第五十六代天师张遇隆先生,其遭“遇”一点都不“隆”,从一品大员一下子给刷到了五品。面对这一场惨无人道的重大打击,张先生一点都不生气。他回到了龙虎山,“厥后优游山中,悉新任化,陶然以终。”平时在京中官事繁忙,少有时间游山玩水。这下好了,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龙虎山独特的丹霞地貌了。

   不过,正如范仲淹先生所说的那样,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个时候的张天师,毕竟已经习惯了山下的繁华世界。遇到一有机会,他们的态度,照样还是 “该出手时就出手”。乾隆三十一年,第五十七代天师张存义先生奉命进京。这次进京的原因,是因为北方地区又遇上旱灾了,中国的气候条件真是要命!乾隆爷之所以破例想起了这位远在江西的五品官员,可能是考虑到张家令人称奇的求雨记录。

  

   张家的运气来了!果然,张天师和雷公、风伯、雨师等二线神仙的交情不错,一场倾盆大雨立刻铺天盖地的降了下来。张存义先生全身上下,淋得落汤鸡一般,得意洋洋地踱下了求雨台。然后,谦卑地走到乾隆爷的面前,等着皇帝的金口谕旨。前面说过,起起落落的泰否故事,在这千多年的时间里,张家已经看得发腻了。他们有信心:好运气,像一只可爱的白鸽,将会永远在龙虎山的山顶盘旋。

   真的,这一次乾隆爷又开恩了。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张家求雨怎么就这么灵呢?看来,不封赏一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就下旨吧!——“然旧例一品未免太优,遽降五品又未免过于贬损,且其法官娄近垣现系四品,而伊品秩转卑,亦觉未协,今正一真人既来朝进京,着加恩视正三品秩,永为例。”

   看来,还是娄近垣先生救了张家一回。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他还是龙虎山的属下。现在搞得尾巴比头还要大,正好给皇帝释放好心情留下了一个极好的缺口。乾隆爷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绝佳办法,心中觉得很是得意。生怕后代子孙不听话,特地在谕旨中严肃地指出,这个处理办法将永远生效,“永为例”也!

  

   按中国古代朝廷的旧例,皇帝的价值,就像在主席台上抢位子一样,坐在越前面的,说话分量便越重。电视剧《宰相刘罗锅》中,李保田演的刘罗锅,可以在乾隆皇帝正风流快活的时候,跪在外面大声朗诵康熙爷的“圣祖训”,提醒康熙爷的这位孙子要有节制,注意身体。乾隆皇帝的风流韵事被中途打断,气得发疯!但一听到是“圣祖训”,也是毫无办法,只得翻身下床,跪听死皇帝教训活皇帝。

   故事是夸张了点,但它提醒我们,做任何工作都会面临一定的行规限制,就算当皇帝都不例外。作为天下人的表率,“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就是皇帝应该要注意行规问题。

   所以,康熙皇帝的“圣祖训”在后世得到了应有的尊重,乾隆爷的“永为例”也是如此。后来的几位皇帝,个个好像都对道教、对张家都很是看不顺眼。但他们没有一个敢违背乾隆爷的定下的规矩,张家的三品待遇,便这样永久地固定了下来,虽然越到后来,越像一个闪亮的空壳子。直到大清朝自己也变成历史为止,这个三品的顶戴,才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历史名词。

  

   中国社会另一个著名的潜规则,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乾隆后面的皇帝,对乾隆爷定下的规矩无可奈何,但偏偏又对张家看不顺眼。于是,便想法从其它的门道来打击张天师。嘉庆皇帝下令,“正一真人系属方外,原不得与朝臣同列,嗣后仍照旧例,朝觐、筵燕概行停止。”不过,嘉庆事情做得还不是太绝,他还是按乾隆朝的旧例,张天师每五年,可以上京一次。还好当年北京没有申奥,否则五年后的城市建设,一定会让江西乡下来的张天师,眼花缭乱地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这个规定一出来,张天师可以说是当时最郁闷的三品官员了。但更不友好的皇帝还在后面,道光元年,很久没有上京城的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趁着新皇帝登基的时候,上表恳请万岁爷开恩,让自己这位天下道教的代表人物,也上京朝贺一番。他的如意算盘是,上京好好表现一番,顺便争取皇帝的同意,改变五年一进京的旧例。可以想象,张天师写这份奏表的时候,心中一定是充满了屈辱之情。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吗?自己送上门去道贺,还得事先写好申请书,以征求事主的同意!

  

   道光皇帝的答复很快就下来了:“……停其朝觐,著不准来京。”

  

   从此之后,张天师便不得不请人帮忙,在京城采购自己需要的奢侈品了。如果馋虫发了,想吃一口正宗的北京烤鸭,也只好这么忍着。当年真空包装还没有发明,冷冻技术不过关,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张家终于发现,张钰天师当年的那场雨,基本上算是白求了。最多,也只是让正一道虚假地回光返照了一回。而这场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的回光返照,充其量也只是个三品职衔而已,简直让人不好意思往张家的荣誉室里放。更糟糕的是,道光登基之后,事情就越发没有好转的余地了。这位倒霉的皇帝在位之时,红毛人从万里之外打过来,寥寥一小群人,端着几把洋枪洋炮,便几乎把整个帝国给掀了个底朝天。

  

   道教的最后声望,便是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的。面对这个三千年未遇的大变局,朝廷上下手足无措。于是,有人便按照惯例,翻古书向先人求救。他们认定,洋人这么利害,绝然是妖术无疑!还好,老祖宗留下了无数对付妖术的办法,例如,道教传统的“黑狗血大法”、“污血粪便大法”、“登坛祈仙大法”……

   这些办法当时都有人认真去实践,但可惜都不管用。有时是神仙不买账,求了半天就是赖着不下来;有时是“弹药”准备好了,却找不到有效的远距离投射工具,泼来泼去,也泼不到洋人的身上。偶尔风向有利,泼了一点儿过去,没有扑灭洋人的炮火不说,反倒让别人有机会嘲笑中国人不讲卫生,乱丢垃圾兼顺地大小便,实在是让人郁闷不已。

   这下子,道士们的尴尬可想而知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次,大家却没有去多责怪道教。因为在这个时期,无数样貌奇特的洋教堂,在枪炮声响起之后,在中国古老的大地上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朝廷上下,市井田边,每个人的注意力,都磁铁般地被集中在了那里。

  

   道士们无可奈何地发现,此时,道教几乎快被人们完全忽视,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值得一提的话题了。

家园 沙发吗?

家园 郁闷的失败了,花——
家园 抢个地板也是好的
家园 @>-
家园 鲜花一朵
家园 天师越活越回旋了
家园 天师对自己还挺有信心

他的如意算盘是,上京好好表现一番,顺便争取皇帝的同意,改变五年一进京的旧例。

他就不怕又演砸了,连三品也保不住了。

家园 不怕不怕

人家天上有人呢

家园 【原创】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夕阳篇)33

乾隆、嘉庆、道光皇帝的一系列禁令发布之后,正一道天师惯常走的上层路线,便从此宣告关闭了。后来,天师们为了恢复这一条黄金铺就的通道,曾经下了很多功夫。但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宣告失败,甚至最终还沦为了笑柄。

  

   那么,这一时期的天师们在干什么呢?

  

   据《清朝野史大观》记载,清末“张氏子孙乃犹有僭用极品仪制,舆众舄奕,声气招摇,游历江浙闽粤诸省,沿途以符箓博金钱,並勒索地方有司张馈赠”——为什么偏偏要坐一品大轿呢?估计是因为这轿子比张天师家的那顶三品轿宽敞,空间大。除了塞进一个张天师外,还可以装不少货物,如符箓、神水、驱邪挂件、各种防鬼手册、全尺寸仿真天师剑、令牌、龙虎山商标特制道教乐器等等。这些东西,一路走来,便是花差花差的银子!

   从江西开始,在东南沿海绕一个尽量大的圈子之后,张天师往口袋里一摸,便和发财归来的阿Q一样,手中满把都是铜的和银的。张家在下层民众中的声望极高,便是那些地方上的小官,一见他们那神气活现的架势,也都个个先吓软了脚。所以,张天师敢大胆地坐不应该坐的轿子,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问“有司张馈赠”。——不给可以吗?可以!但要先问问俺的那些随从答应不答应。——您总该听说过雷公奉茶的故事吧?

  

   当时,中国最有钱的地方在江南,江南最有钱的地方是江苏,江苏最有钱的地方是扬州。古人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是唐朝时候的旧账。如果是放在清朝那会儿,这十万贯是花不了几天的。说不定到时还得把鹤给卖了,才能够凑得够路费回家。扬州城中有一寺一观很有名气,这寺便是著名的禅智寺。唐朝时期就很有名了,诗人张祜有诗云:“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到了清朝,禅智寺就更厉害了,厉害得让和尚们个个都生就一双高高在上的势利眼,韦小宝韦大人当年小时候没少受欺负。众所周知,长大后,他差点把这寺里有名的牡丹花都割去喂马了。

   另一个有名的道观便是琼花观。扬州早年其实不是以禅智寺的牡丹闻名的,闻名的是隋朝的琼花。读过历史的朋友都知道,隋炀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爱美之心,硬生生地挖了一条千里大运河,直通扬州。劳命伤财,天怒人怨,结果过不了多久,项上的大好头颅,便被人硬生生地割去。历史的教训总是发人深省的,一个馒头可以造成了一出人生的悲剧,一朵花也可以导致一个庞大帝国的彻底灭亡!

  

   清朝的时候,琼花观和禅智寺一样热闹。进进出出的,除了各级地方官员,便是大大小小的盐商了。这些人是真正的有钱人,花起钱来可以把比尔.盖茨吓得掉进运河里去。卖盐赚了大钱后,他们先是一阵不要命的胡吃海花。久而久之,这种暴发户式的花钱法玩腻了,他们便开始玩起风雅来。不仅养了些落魄文人当清客,还特意把筵席摆到了那些“风雅”的地方,例如禅智寺和琼花观。——顺便说一句,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淮扬菜系,便是被这伙人这么硬生生给吃出来的。现在看来,这可以说是盐商们所做出的所有事情中,唯一让人想得出的正面贡献了。

  

   张家和扬州的关系,在清朝那时候似乎相当的密切。六十回本《儒林外史》中,曾提到张真人以法术勒索盐商钱财的故事。当然,我们不用去管它,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不过,十里歌吹的扬州,的确是张家近几代天师都喜欢去光顾的地方。很巧合的是,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第五十四代天师张继宗,都死于扬州琼花观。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张祜先生“人生只合扬州死”的诗句。遗憾的是,他们毕竟是道士,不好意思进禅智寺,所以张祜的后半句“禅智山光好墓田”,便最终落了空。

  

   张天师这样东奔西走,说起来也有其不得已之处。虽然后来乾隆皇帝把他家的品秩提到了正三品,但这其实是一个空头官职,只有顶戴没有俸禄的。就算是有俸禄,那区区几块碎银子能派上什么用处?龙虎山上下上千张嘴巴,都是要吃饭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是因为别人处在要害职位。张天师的正三品头衔,像一座没有香火的寺庙,连贪污受贿的基本条件都没有。

   更令人气愤的是,大清朝廷对张家越来越吝啬。明朝时候,虽然皇帝对张家时好时坏,但还是多次拨款整修上清宫。到了清朝,屈指一算,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康熙年间,另一次是雍正年间。张天师住的地方,可不像咱们老百姓住的三室一厅,照旧例都是由各朝皇帝拨国库的银子来整修的。最早开修的,是唐朝那位灭佛的唐武宗,后来各朝便基本形成了惯例。这不仅是替张家省银子,也是象征着朝廷的一种认可。

   雍正时期的国库远比康熙时候来得充实,这位皇帝爷也恰好是清帝中,唯一一位对道教稍有好感的。所以,他拨的银子数目不少:十万两。——恰好是知府级官员贪污三年的总数。此后,清代皇帝再也没有给张天师赏赐银两,更没有拨款修过宫观。除了对道教小气之外,另一个原因是越到后来,花银子的地方就越多了,尤其是在1842年之后。

  

   张家也发现需要花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如果是早期的天师们,靠着那些田产也完全够用了。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花钱花惯了的人,你突然要他把口袋捆起来,他哪里愿意?这个时期的张天师,见惯了北京、扬州等地的大世面,生活习惯已经远非当年筚路蓝缕的先人可比了。

   还好祖宗传下来不少田产。前面说过,张家的庄园大得吓死人。但农业毕竟是一项低产出的行当,那土块里刨出来的几个铜钱,哪里够张天师花用?没办法之下,张天师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高效益高产出的商业。他们的商业活动很简单:卖田!于是,从清朝后期开始,张家的田产就像春天河面上的冰层,一块又一块地消逝于无形。

  

   嘉庆十九年,第五十九代天师张钰实在是没有钱花了,便借口龙虎山宫观祠宇倾坏,恳请皇上赏借银两修整。嘉庆皇帝当时抄和珅的钱估计还没有用完,心情还算不错。他决定给这笔钱,但条件是:只给借不赐赏。答应借出二万两银子,但要张钰每年还一千两,二十年内还清。

   这位天师银子一到手,根本没有修什么“宫观祠宇”,只是拿出少量银子稍微检修了一下住房。另外,他还在天师府外立了两座木坊,意思是说:“看好了啊,咱们这可真的是在修房子哟!”

   其余的银子,便统统都被他挥霍了。这位天师还摆明了欺负清朝皇帝事忙,顾不过来。一直赖着皇帝的帐不还。这笔债足足拖欠了七十六年,直到光绪十六年,朝廷缺钱缺得实在厉害,由中央财政部(潘司)出面讨债,第六十一代天师张仁聂才不得不还清了这笔债。我们可以推断,张仁聂先生一定没有把利息算在内,否则他非得把龙虎山卖了,才可以把这笔债还得完。

家园 沙发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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