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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水门事件(一)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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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水门事件(二十一)

水门事件(二十一)

美国的政治体制当中,法院和国会是总统权力无法触及的机构,所以这两个机构常常给总统找茬。在1972年的夏末,虽然国会议员们开始准备竞选连任,但是还是有人借这个机会给总统找了一点小麻烦。此人就是已过耄耋之年的众议院民主党议员,众议院银行与货币委员会主席帕特曼。这位来自得克萨斯州的众议员意识到了“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秘密资金与水门“窃案”之间的联系,于是在银行与货币委员会当中提出动议,要求对此事进行调查。为了获得有用的信息,帕特曼要求委员会投票,给予他传讯证人的权力。

银行与货币委员会还没有投票,事情就传到了“管道工”头头那儿去了。迪恩迅速采取行动,打电话到得克萨斯州前州长处去掏帕特曼的老底,准备整点黑材料收拾这个敢摸老虎屁股的家伙。政客身上见不得人的东西多了去了,迪恩没费多大功夫就弄清楚,帕特曼曾经卷入过得州石油企业游说集团的政治捐款丑闻当中。只要揭了这个疮疤,不怕帕特曼不低头。

可是迪恩却不敢用这份材料——并非巧合,众议院共和党领袖杰拉德.福特也有类似的历史污点。迪恩担心正事没办好,还把福特给树成民主党的靶子。对了,此福特就是一年多以后接任美国总统职位的福特。他的名字和官衔这儿都没错。

抹黑的方法用不上,那也不打紧。迪恩设法让司法部的彼德森写了一封信给帕特曼委员会,抗议委员会介入司法部调查会妨碍案件审理,甚至妨碍司法公正。霍尔德曼、米切尔等人则四处活动,尽可能说服帕特曼委员会的议员们在表决帕特曼的传讯权时投否决票。

10月3日这天投票,委员会以20票对15票否决了帕特曼的传讯权。国会就水门事件首次挑战总统的企图就此流产。

1972年8月,独立的总审计署在审查“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的账目时查出了大笔违规资金。但是总审计署并没有传讯证人权力。审计署倒是想找“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的财务负责人施坦斯和斯隆了解情况。可这两位大爷满腹鬼胎,根本就请不动。8月底,总审计署好不容易弄出一份12页的有关财务报告,本来可以作为证据用来起诉相关人士。拥有司法调查权和起诉权的司法部极其不配合,把这份报告晾在一边。审计署只好干着急,毕竟他们不是法律实施部门。

就这样,迪恩们一个部门接着一个部门地把可能导致水门时间真相败露的地方全部堵住了。在大选前,除了《华盛顿邮报》的两个记者四处摇旗呐喊,整个国家一片平静。司法部门无所作为;总审计署无计可施;国会两院处于选举前的风雨飘摇之中;几个成为被告的人淡定从容,怀着坐牢也可以拿工资的美好想法准备在法庭上顽抗到底。

到了1972年9月底10月初,从表面上看,尼克松可以松口气了。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出口气,只不过行动得更加小心一点。他在和米切尔通电话的时候,半是教训半是指示地告诉米切尔:“下次搞窃听之前跟我吱一声,OK?”对于迪恩在掩盖工作中的表现,尼克松大概很满意。他的评论是:“你这次处理问题的方式,就像是在漏水时用手指一处一处地堵上一样,很有技巧。”

关于如何收拾给他找麻烦的人,尼克松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迪恩向他汇报说,自己已经开始把一些“在此事中表现得不那么友好的人”的具体情况记录下来,等到事情了结的时候,“我们不会忘记这些人对待我们的方式”。尼克松的回答是:“要用最详尽的语言把这些人对付我们的方式记录下来……他们想要这一切,他们就一定会得到这一切!”——这话已经说得隐隐约约有点斯大林的味道了。

1973年1月20日,尼克松宣誓连任美国总统,达到了他本人政治事业的顶峰。在就职演说里,尼克松说道:“1972年将长久地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这一年里,为争取世界永久和平,(我们)取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为辉煌的进步……”

1972年尼克松访问了红色中国和苏联,签订了从越南撤军的协议。在国内,总统的权力加速膨胀,使他不但能够大胆削减福利,操纵国会预算,还能够更加自如地控制政府各个部门——包括联邦调查局。1973年1月26日至28日的盖洛普民意调查表明,68%的被调查者认可总统的表现。这是1969年11月以来总统支持度第二次达到这个高度。

种种现象表明,总统的声望如日中天。在未来的四年里大有可为。

很可惜,从2月开始,这一势头就逆转了,而且没有再次逆转的可能。

1973年4月8日,迪恩迫于压力,开始向司法部检察官交代自己掩盖水门案件真相的事实。4月14日,马格鲁德也决定向法律投降。白宫内外,一时间乌云翻腾。同一天里,尼克松还试图让米切尔出面顶罪。他派出厄利希曼转告米切尔,总统希望他自己去找到检察官,对他们说,“看吧,我对此事负责,不干别人的事情”。尼克松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现在米切尔已经因为麦科德和迪恩等人的揭发被彻底暴露,他一定会被起诉。如果他能赶在起诉之前向检察官坦白,既可以获得减刑,也可以进一步掩盖总统在水门事件中的角色。

当天下午,厄利希曼带回来米切尔的回答。前任司法部长既不像利迪那样死硬,也不像亨特那样贪婪,但绝不天真。米切尔不愿意当替罪羊。他仅仅对总统说:他无法知晓案情的进展。控制“争取总统连任委员会”的人是科尔松,而不是他(米切尔和霍尔德曼以及科尔松之间素有矛盾)。

总统大怒,咆哮道:“把白宫整个抛给法庭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同一天里,迪恩在大陪审团作证并首次披露,亨特和利迪曾经在1971年9月闯入精神病医生路易斯.菲尔丁的办公室企图窃取艾尔斯柏格的病历,以达到迫害此人的目的(在《水门事件》十五中有过介绍)。这个消息此前从未为新闻界所了解。

1973年4月14日,这一天里一切的变化都出乎意料。到了晚间,又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这天晚上在华盛顿希尔顿饭店,白宫记者协会举办了一场年度酒会,总统、厄利希曼、霍尔德曼以及基辛格都在酒会上匆匆露面。

不多久,饭店大厅里的空气就饱吸了酒精的味道。好戏开始上演。喝到凌晨两点,白宫官员和《华盛顿邮报》的人对着干了起来。布莱德利,这位《华盛顿邮报》的主编和他的前下属,现任白宫通讯部副主任的克劳森打起了嘴仗。因为《华盛顿邮报》公开了“加纳克”信件的作者身份——就是克劳森(详情见《水门事件》九),从前对布莱德利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克劳森眼下对这位前老板恨得牙齿发痒。两人在酒会上都喝高了,相见分外眼红,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布莱德利言语之中还出现了“Son of a bitch”之类的英语国骂。

这两个穿着宴会晚礼服的家伙把想要调和气氛的人都赶到一边,自己躲进一个小房间里继续他们的口水大战。一时间,在场的人差不多都以为两人要去决斗。

另外一个场面出现在《华盛顿邮报》的律师威廉姆斯和总统演说撰稿人布坎南之间。两人谈到了1972年的大选。

布坎南醉醺醺地说:“你们输掉了选举。说话一股酸溜溜的味儿。”

威廉姆斯尖刻地说:“你们倒是赢了。不过你们的胜利是偷来的。”接着他一把搂住身边的伍德沃德,继续说道:“《华盛顿邮报》迟早要憋死你个老家伙。”(The Washington Post just jamming it up your old ass.)

布坎南气量倒是不小,不带火气地回答说:“61%……61%的选票。要不是有水门事件,这个数字会更高。”

“这是个肮脏的结果。”

布坎南笑嘻嘻地回答:“不过是用了一点间谍手段而已。这就是政治。”

这就是政治。伍德沃德后来不带声色地把这段对话写进了他的水门事件回忆录中。这位记者本来没有资格参加白宫的酒会。但是这一年的三月,他,伯恩斯坦以及《华盛顿邮报》的全体人员分享了胜利带来的荣誉:因为在水门时间的报导中有出色表现,《华盛顿邮报》荣膺普利策新闻奖当中最重要的公共服务奖。他们因此获得了来自白宫记者协会的邀请,虽然白宫里某些人打心眼里不愿意见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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