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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血斗南苑 – 北平陷落前二十九军的最后一拼 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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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血斗南苑 – 北平陷落前二十九军的最后一拼 补

南苑本质上是一个兵营,兵营的外墙在日军第一批炮弹的打击下就轰然倒塌,守军的阵地,就在院墙外面的战壕里。

一木清直所部的日军冲进南苑守军的阵地,却在最后一瞬间遭到重大伤亡。

就在南苑守军阵地前极近的地方,日军纷纷踩上了地雷,损失惨重。训练有素的日军虽然受到重创,依然嗥叫着向前猛冲,跃进战壕和迎上来的学兵团展开了肉搏,一部分日军冲进了南苑兵营。此前日军多次对南苑的侦察,都未发现这里有布雷防御,这意外的打击使日军队形大乱,一木清直在回忆中写道,他身边的炮兵协调员被炸昏了头,对着话筒大叫 – 打近了,打近了。。。 原来他把地雷的爆炸当成了自己的炮火,认为是日军炮兵打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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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攻南苑作战中的日军炮兵,重武器和空中支援,是当时中国军队最渴望和缺乏的

这种昏了头的事情比比皆是,加上学兵团异常顽强的抵抗,冲入南苑的日军各自为战,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所以,当佟麟阁率领军官教育团和特务旅一部赶来反击的时候,指挥混乱的一木清直大队未经激烈战斗,就又被从阵地上赶了出来。

也有人说一木清直是文过饰非,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白刃战中被二十九军用最擅长的大刀夜战给砍了出来。二十九军的老兵都专门练就破日军刺刀的刀法,每人一口厚背鬼头刀近身格斗极有威力,包括学兵队都人手一口大刀。从此后一木一直到死都抱定了白刃战威力无边的观点,甚至率部下用刺刀拼美国坦克,由此来看,二十九军凶猛的冲杀的确可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无论如何,日军的第一次攻击失败,日军记载时间是28日凌晨四点钟。

这一仗的时间一部分中方记载与日方略有不同,比如学兵团原北大学生王俊峰(从北平脱险后依然投身军旅,最后的职务是国防大学副教育长)回忆是早晨六点钟打的,但清华大学化学系毕业的王君奎(当时在和同学刘国柱在帮助二十九军研制防毒面具)则回忆日军确在凌晨开始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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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在北平郊外的战车部队,攻打南苑时不知为何没有使用。王君奎曾写文,《南苑突围记》描述目击二十九军骑兵击毁的日军战车,以及27日学兵团消灭日本骑兵的经过

关于这批日军始料不及的地雷,据二十九军的老人讲,有两个说法,一说这批地雷还是七七事变之前,佟麟阁带军官教育团进行演习时候埋下的,因为此后局势一日三变,也就没有来得及将其拆除,仅仅在地图上标出了雷区了事,却不料有此收获。另一个说法是前一天晚上刚给学兵团发枪(有一部分学兵团,第三大队冯洪国 – 冯玉祥的儿子所部,七七事变以后就发了枪),学兵们兴奋得睡不着觉,听着枪声纷纷要求去团河增援。营中有个参谋是南京军校出来的高材生叫王汝厉,看到这种情况,就让他们在阵地前埋地雷,免得他们自行出动。没想到第二天日军恰好选择这里突破。

随便抓个参谋就是军校高材生,二十九军好阔气。

但是有时候太阔气了也不是好事。小小的南苑居然挤了一个副军长(佟麟阁),两个师长(赵登禹,郑大章)还有好几个旅长,部队加上机关人员不到七千,番号却有分属三师一旅的八个团(三十七师的两个团,一三二师一个团,军官教育团,教导旅两个团,骑三师一个团,还有学兵团,实际上三十七师的两个团是原来的守军,奉命和132师交接防务,这时在南苑其实只有团部,主力已经奉调北上。教导旅也有一部分离开了南苑,旅长孙玉田不在军中,军部的机关人员倒很多。),互不统属,这个仗指挥起来不乱套才怪。

更乱套的是人事的安排。

27日,二十九军得到潘毓桂转来日军的通报后一面通电守土并要求中央军火速南下(早干什么去了?),一面急令南苑守军加强防御,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受命担任总指挥,赵的确是猛将,可是这位在喜峰口和日军拼过大刀的猛将刚到南苑还不到一天,无论对部队还是对布防情况,都来不及掌握。他的身边还有佟,郑两位更熟悉情况,而且级别不比他低的军官,二十九军是军阀部队,其他师旅的部队会不会听一三二师赵登禹师长的调度很成问题。

宋哲元的考虑是132师即将接防,赵登禹负责南苑的指挥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没有想到的是潘毓桂向日军报告了二十九军的调动计划,日军发动袭击的时刻,正是南苑守军接防开始,尚未完成,最混乱软弱的时候。

实际上赵登禹真正能调动的人马还是他132师的一个团而已。他所能做的,一个是给学兵团匆忙发枪准备战斗,一个是把132师的一个团带起来夜间向团河发起攻击,试图把自己的两个团接应出来,他自己也到团河前线指挥作战。但由于日军是有预谋的伏击,装备火力优势太大,团河的一三二师部队迅速覆没,赵登禹的支援部队也受到不小损失。天亮时,赵率部撤回南苑,立足未稳,就遭遇了日军的第二波冲击。

事实上南苑之战中二十九军的部队,佟,赵,郑各部,彼此联络不畅,是在各自为战。二十九军的老人后来都承认南苑打得很“乱”。

虽然乱,但是仗打得堪称顽强,二十九军有长城抗战的老传统,绝不缺乏抗日的勇气。

一木清直所部攻击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其他日军的策应。从日军的部署看,这次攻击配合得不好。当时日军第二十师团步兵主力还没有就位,一木清直的上司牟田口廉也可能是想抢在朝鲜来的二十师团之前独立拿下南苑,以维护“华北驻屯军”的荣誉,才做出用一个大队的日军强攻的决定,而其他的日军没有接到命令,根本不知该如何配合,只能看着一木轰轰烈烈冲进去,再轰轰烈烈被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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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前线指挥的川岸文三郎,因为没想到中国军队的抵抗如此强烈而面目严峻

日军第一次攻击失败后,有些意外的第二十师团师团长川岸文三郎赶到前线接替了指挥。八点,日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这是一场那个时代标准的正规攻防战,所谓堂堂正正之师的打法。

日本方面的资料后来记叙,南苑之战中国军队的防御工事堪称教范。当然,以当时中国缺乏工业基础的国力而言,这个“教范”不可能是钢筋水泥,只是碉堡战壕而已,日军认为换了自己,也不能比二十九军在工事方面做得更好。但是南苑还是丢了,这除了国军指挥混乱,兵力不足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南苑不过一个兵营,无险可守。南苑的失陷,表明了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面对优势火力和掌握制空权的日军,靠死守的办法,工事作得再好也难以支撑。在上海中央军也吃到了同样的苦头。到了此后的南浔线,武汉战役时期,国军就聪明多了,懂得了依靠地形和日军周旋,以至冈村宁次发出了“敌非敌,山水是敌,征战我不爱山水”的感叹。

清晨,日军飞机也赶来助战,没有防空经验的二十九军守军损失惨重,通讯系统完全被摧毁,攻击的日军迅速攻占了二十九军的第一线阵地,南苑阵地的外壕外墙被日军多处突破。

但是,南苑二十九军的工事,的确有独到之处,日军发现原来二十九军的防御工事是双层布设的,第二线阵地比第一线阵地地势稍高,火力配备几乎没有死角,守军虽然番号驳杂但都是老兵,抵抗十分猛烈,日军寸步难进,这一仗二十九军装备的捷克ZB-26机枪大展神威,直到2006年,日本NHK电视台作节目的时候,还有一个百岁高龄的日本老兵清晰地回忆这一战 – “中国军的抵抗比我们预期要顽强得多,他们的机枪叫做捷克式,和我们的打起来声音不一样,我们的机枪是‘啪啪啪’,中国军是‘潘潘潘’”。

因为从没有遇到这样顽强的中国军,第二十师团日军一度发动强攻。南苑,此后的通州之战,和随后一周的追击中,日军报道损失一千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损失在南苑,而南苑之战中,日军损失最大的,就是这次进攻。

从抗战中的经验看,中日双方都是老兵,都使用轻武器的时候,双方战斗力相差并不大,比如一个四行仓库,日军屡次攻击拿不下谢晋元的“八百壮士”(实际不足三百),就是因为四行仓库背靠租界,日军不敢动用重炮的原因。

据分析,也就是这次进攻中日军的损失,造成了潘毓桂对二十九军的第二次叛卖。

战斗进行到上午十点,日军司令部忽然得到一个“噩耗”。

随二十师团前进拍摄战斗影片的日本著名战地记者,《每日新闻》社华北特派员冈部孙四郎,在战斗中被二十九军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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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报纸关于冈部孙四郎阵亡的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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