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青河镇的故事 人物谱 - 伙食团的工友陆师傅 -- 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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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食团的工友陆师傅
他是学校从农村雇来的,大家都叫他陆师。学校的老师和家属几十号人一天三餐的伙食,全仗陆师的一双勤劳而又灵巧的手。学校还有一个半时制的女工米孃孃,她主要负责学生的午饭。因为学生来自方圆十里,稍远一点的都自带午饭。他们的饭通常都有杂粮,象麦饼,玉米,高粱,红薯等,完全米饭的很少,都是用搪瓷缸或饭盒装着。学校有一个很大的碳灶,一口大锅架在上面。有好几层的大蒸笼就放在大锅上,为学生带来的午饭加热。米孃孃有时也到教工食堂帮助陆师。
教工伙食团的团长由入伙的教师轮流担当,负责一些重要的采购和食堂每月的收支平衡。我们并不用饭票,而是每家在一个专用的黑板上,预定自己一天三餐所需饭菜的数量。比如,我们家四口,通常是饭12-14两,菜二或三份。陆师就是根据大家预定的数量来蒸饭做菜。每天晚饭后,团长再把黑板上的数字记录在案,作为月底算总账的依据。如此的低成本运作,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一家五口,包括在外地中学住校的大哥,差不多所有的费用,都能由母亲不足60元的工资对付。而且我们能吃饱穿暖,与别人比,并不感觉穷酸。
陆师的饭是这样做的:米淘过后,先放到烧开的水里去煮,待到有七八分熟时,用一个大筲箕将米和汤过滤分开,然后再用一个大Zheng子来蒸饭。这样做出来的饭好吃,不粘牙,还有米汤喝。在当令的冬季,也会在饭上蒸一些红薯。红薯在集市就可买到,不需粮票。这样每家都可以省下一些米,为来年不足之定量补缺(特别是大高个的老师),或用以助人(特别是家在农村的)。菜差不多是每顿只有一种,但我从未感觉乏味,想来一方面是陆师手艺好,一方面是那时人们没什么非份的要求或不现实的欲望。我们有时也以自己家里做的泡菜辅之。
食堂经常有加餐,就是每当逢五逢十赶集的日子,伙食团长就会到街上去买些家禽,通常是鸡,鸭,鹅,为大家改善伙食。有时也会买泥鳅,黄鳝或鱼。平时的菜都是盛在一个大盆子里,由陆师按先来后到,随到随分。加餐就不一样,分配要更精准公平。作法是,各家按自己需要的份数,把自家的碗放在大桌子上,由陆师将做好的菜均分到每个碗里,然后伙食团长再按成本,算出每份的价格是多少,利润是没有的。某科学家或工程师或者会问,没有用仪器度量过,能保证均等吗?当然保证,否则陆师傅为什么一做十年,而没听到过抱怨呢。
在冬天,食堂还会通过学校的学生联系,直接到生产队去买狗肉(罪过)或活羊,因这两样东西都热性大,大人吃了御寒,小孩吃了不尿床。前一种肉一般都是分到各家自己做,后一种通常是在食堂煮大锅羊肉汤。这样,每家的肉票都能自己保存,星期天时可以在家里打牙祭。
写到这里,我得说句实在话。我在小镇十年,饭一直是吃饱的,副食品的享用按现在的标准当然要低很多,但我回忆不起有过对肉馋得慌的感觉。我们有时还可以直接到杀猪场(抱歉)去买副件(不列举)。猪的龙骨也是不用肉票就可以买的(当然要起早排队),红烧或熬汤都是佳品。现在要说回忆什么好吃,还真得数过去的,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有一种肉好吃,连做法我都已经讲过,就不重复了。还有一样,值得提一下,就是生爆肥肠。这个菜是在镇上的饭馆吃的。那是有一天,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几个从父亲那里回到小镇,是星期天,伙食团不开火,家里做也不赶趟,于是我们就去了镇上的馆子吃饭。菜是主厨赖大娘炒的,味道好自不必说,我至今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能炒得那么脆。现在在美国也还能买到这个东西,但反复试验,就是做不出同样效果的生爆肥肠来。在一些还算有些名气的四川饭店,也没有吃到过做得那么好的。当然这样的奢侈在我们是不能常有的,甚至可以说能数出来的就一两次。当然有时食堂饭不够了,我们会到馆子里去买一两碗面。赖大娘的面做的也是一绝,不提。但现在东西多了,反而不珍惜了,厌了。不过我们家那时到底还是“小资产阶级”,并不是要在这里宣传“何不食肉糜”。
话回到陆师傅。他独自一人住在学校,女人带着3个小孩住在离小镇有10里地的农村。陆师傅的报酬是每月二十几元的工资,没有国家定量粮的供应,因此要拿钱回生产队买工分分粮。这样他的家庭经济状况当然不会好,每年都要向学校申请经济补助。因为他只认得很少的一些字,申请报告都是我母亲代他写。母亲每次总是把它写得真实感人,获得老师们的同情,因此每年陆师都能获得一些补助。另外母亲要求我们很严,从不占伙食团的任何便宜,也不给陆师傅增添额外的负担。这样,陆师傅和我们一家的关系也就总是要亲近一些。
陆师的工作是很辛苦的。除了每天三餐做饭外,他还要到河边码头去挑水,供食堂的用水,以及大家的饮用水,洗脸洗澡水等。每天他总要挑好几担水,而每担水往返需二十几分钟,还要走一段阶梯。他如此辛勤工作,只有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到农村的家,然后在星期天晚上赶回来,准备下一周的工作。
陆师不但勤劳,手艺好,脾气也特别好。他做这项工作,要和很多人接触,打交道,但是那么多年,我从未看到过他与别人发生冲突。我们小孩子空闲时间多,经常在食堂转悠,或看他烧菜做饭,或说话摆龙门阵。我们在学校和镇上看到或听说了什么事情,不大会经常去对老师们说,就和陆师说说,他总是很有兴味地听着,间或也发表一点意见。时间长了,我们就无话不说。有时我们监视到有人到食堂来取了水回家里用,就会报告给他,他只是笑笑。他知道我们都怕家长,因此有时我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相互打架割孽等,他也会打掩护。
和陆师傅在一起,没有任何拘束,我们有时还相互逗乐。文革时各种文艺演出很多,就在公社的大院里。有时陆师周末回家错过了,我们就会转述给他。那时摇肩膀扭脖子的新疆舞很流行,我看了学给他看,逗得他哈哈大笑,开心极了。他平时很亲热地叫我三兄弟。可是有一次,我开玩笑要他叫三少爷,他愣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说,是,三少爷。我知道这可能伤了他,很后悔。以后我们之间倒真象是生分了些。这时我也长大了,不久就离开了青河镇,再也没有见到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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