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洗澡 -- 履虎尾

当年履虎尾插队的那个村子东边，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这就是辽中平原上的那条小有名气的柳河。

柳河是一条典型的北方的河流，夏季洪水来时，气势汹汹，两岸之间，一片汪洋。为此，人们在河两岸筑起了堤坝，两条堤坝之间距离远远的，堤坝也筑得又厚又高。然而，除了短短的洪水来临的那十几天外，一年之中其它的时候，河水都很窄很浅，最浅的地方，你扁一扁裤脚就能淌过去；最窄的地方呢，你一个大步就跨过去了。所以呀，这柳河通常就像是一条绿色的腰带。咱们的老祖宗过去发明了个成语，叫什么“一衣带水”，到柳河边上看看，你就全明白了，把水比作一条窄窄的“衣带”，这个比方打得真是巧妙极了。

在这条窄窄的弯弯的柳河上，隔上几百米，就有一个圆圆的大水“泡子”，用当地的说法，就叫“涡子”。这涡子，就像是绿色的衣带上打着的“结”似的，这里，就是我们夏季里洗澡的地方。我们最喜欢的一个涡子，名字叫“马蹄涡子”，起这个名字是由于它的形状，像是马踩的蹄子印一样。马蹄涡子方圆有半亩大小，边儿上浅，越往中间越深，是锅底状的，中间最深处有两米来深，正好能淹没一个人。所以，也是“洗澡”的最好去处。

年轻人都喜欢戏水，炎热的夏季里，钻进凉丝丝的水中，暑气全消，真是痛快无比呀。第一次去马蹄涡子“洗澡”，是素青继林几个农村青年领着我们去的。所谓洗澡，就是游泳，本来在下乡前，游泳就是游泳，跟洗澡是两回事。等下乡后，俺们说话学着贫下中农，就把游泳说成了洗澡。

插队知青同农村青年之间的差别，走在路上是看不大出来的，到了河边一脱衣服，立刻区分的清清楚楚：农村青年下河洗澡，把浑身衣服脱得精光光，赤条条下水，来去了无牵挂。俺们插队知青就不行喽，外衣脱掉后，最后的一块遮羞布怎么也不肯摘下来，充分暴露出了小资产阶级的革命不彻底性。继林他们一起嘲笑：“你身上长了个啥，谁还不知道？像群娘们儿似的，包着捂着的，不敢见太阳！”呵呵，想起来都好笑，任凭继林们怎么嘲笑讽刺，在农村几年，俺们插队知青下河洗澡，一直我行我素，决不敢像贫下中农那样。

插队青年同农村青年的区别，下了河游将起来就更加泾渭分明了。继林素青他们的姿势是“狗爬式”，头仰得老高，两只手在胸前向后扒，两条腿扑通扑通地，把水花溅起多高来。俺们插队知青的姿势都是教科书上的，蛙泳、仰泳、自由式，游起来平稳，速度还快。本来，继林他们以为俺们知青是旱鸭子，没玩过水，颇有一点儿向我们炫耀水中功夫的意味。他们哪里知道，俺们几个很早就是游泳爱好者，在临下乡前一年，沈阳市庆祝老人家畅游长江一周年，进行了一次万人游泳活动，挑选会游泳的人去太子河畅游，俺们班的男生都去应选，俺们青年点六人之中，就有三人荣幸地被选中了。因此呢，到了水里一比试，继林素青的自尊心相当的受到打击，不过呢，他们思想里的弯子转得挺快的，立马同游了十几年的“犬式”告别，跟俺们学习起蛙式、自由式来。

老人家亲手制定的“八项注意”的第七条，是“洗澡避女人”。这一条注意也反映出，到野外河里沟里洗澡，本来是男人的专利，马蹄涡子这样的洗澡场所，理所当然的是我们大老爷们儿的禁脔。谁知道，“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队里的铁姑娘们向旧风俗发起挑战，也想分一杯羹，要染指俺们的马蹄涡子。

那时正铲着二遍地，那天下午，俺正在烈日下，手足并行地挥动着小薅锄，身边的素青说话了：“春生啊，秀芳刚才小声跟俺嘀咕，让我告诉你们，等一会儿歇气的时候，她们女的要去马蹄涡子洗澡，叫咱们让她们一次，别去了。”

秀芳是谁呀？呵呵，秀芳是打头三叔的闺女，铁姑娘队的队长，是俺们生产队了姑娘们的头儿，有名的假小子。

要说呢，那天下午俺累得着实不轻，下不下河，心里本来是矛盾着的。俺浑身的汗，满脸的泥，等一会儿要是下河洗一洗呢，确实不错。可是，俺又实在是太累了，一动也不想动，光想着立马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伸伸腰直直腿。听说女社员要占马蹄涡子，本来也不以为然，哦——她们要去？去就去喽，让就让喽，值啥呀……

俺正核计着呢，就听见秀芬说了：“哼——你们整天霸着马蹄涡子，谁跟你们争过！俺们去一次就不行？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二妞、淑芬几个立即接茬：“不让也得让！今天俺们去定了，看你们哪一个谁敢跟俺们争！”

呵呵，她们发什么横啊？多年后俺才明白，别看秀芳她们表面上气势汹汹的，其实，这些小女子是在掩盖着内心的虚弱啊。她们表面上是冲着俺们男青年来的，可在实际上，她们是在向长辈们挑战，她们怕的是，队长、三叔这些长辈拦着，不许她们下河洗澡啊。当时啊，虽说是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然而，农村毕竟是农村，光天化日之下，女孩子们下河里洗澡，却是谁也没听说过的事，传了出去将来可怎么找婆家呀。秀芳她们不是怕俺们，她们真正害怕的，是长辈们的干涉拦阻。于是，她们使出了“三十六计”中的“敲山震虎”之计，“敲打”的是俺们男青年，而“震”的呢，却是队里的几个长辈。

那时候啊，俺们毕竟太年轻了，一点儿不懂女孩们的心思，不解风情啊。一个个的大男孩，离男人的差距大着呐。不过呢，俺们总算懂得一点儿“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所以，俺们几个都没有直接出头，而是指使素青振家他们去跟姑娘们斗，俺们躲在背后出主意，撺掇着：“不行！马蹄涡子是咱们的，不能让！”

于是乎，歇气前的最后一根垄，振家素青是一边铲地，一边跟秀芳她们斗口。到地头了，秀芳淑芬丢下薅锄就往河边跑，振家素青寸步不让，几乎与她们同时往前冲去，比一比看是谁先占领河滩阵地。

俺铲到地头比别人都慢了一点儿，冲到马蹄涡子也比别人慢半拍。等俺翻过堤坝，奔到河滩上时，就见振家同秀芳淑芬她们，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就像是斗架的公鸡似的拉开架势怒目而视；双方的手都摆出了解衣服扣子的姿态，谁也不说话，相向而立。

相持了大约有三分钟，就听得秀芳突然一声大吼：“脱——”就见几个女孩来了个标准的动作——向后转，向后转身的同时，她们的双手把后衣襟从腰部猛的向上拉去，暴露给我们的，是一片耀眼洁白的脊梁——

振家吓坏了，“妈呀”一声，双手捂住眼睛，转过身来拼命奔逃。在后边增援的俺们几个随着振家的喊声，也一起来了个向后转，大家谁也不敢回头，争先恐后没了命似的往回跑。跑下了堤坝，俺们才敢放慢了脚步，这时才听见，堤坝里边传出来的银铃般的一串笑声……

• 莉兄一向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