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左尔格为什么会招供?(之四) -- 老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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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左尔格为什么会招供?(之七)

大桥经过一番调查,很快查到尾崎秀实等人被捕后不久,中西功曾经秘密回到东京,而且到处活动。给水野成和洪津良胜打电话的无疑就是中西功,因为他们都是上海东亚同文学院的同学,在同文学院都因散发反战传单被捕过。

因此,松本和野村一到上海,首先找到“满铁”事务所,要他们配合行动逮捕中西功。令松本和野村没有想到的是,“满铁”事务所竟然予以拒绝。“满铁”事务所强调,中西功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忠于职守的有功之臣,没有确凿的罪证,光凭一纸拘捕令,他们实难从命;又说他已是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的嘱托(顾问),没有总军签署命令,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松本和野村三番五次说明,他们有东京警视厅的拘捕令,“满铁”事务所却仍振振有词地说:“请不要忘记这是在中国。”“是在总军管辖范围内。”“中国有句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最后双方相持不下,“满铁”方面竟冷冷地说:“这事你们还是去找总司令部商量吧”。

没办法,松本和野村又找到总司令部特务部。没想到,总司令部的回答跟上海“满铁”事务所如出一辙,特务部的人说:“中西功目前重任在身,又没有任何罪证,即使有,也是反间谍机构上海宪兵司令部的事,我们无能为力。”

松本和野村又跑到上海宪兵司令部。宪兵司令部的回答得更干脆:“这是你们警视厅的事,还是去找兴亚院的特高课去吧!”

松本和野村到了兴亚院,兴亚院则说:“上海有我们领事馆,他们有治外法权专管上海日侨,这是他们份内之事,决无推辞之理。”

松本和野村又找到领事馆,领事馆却说东京警视厅的拘捕令在他们这儿不顶事,必须有内阁的命令…

就这样,松本和野村到处碰壁,手里拿着拘捕令,还就是抓不了中西功。

等终于从东京得到内阁命令,领事馆予以合作时,偏偏中西功又随南进进攻浙赣线的日军第13 军做随军调查去了。由于第13 军一路南进,经常变换驻地,一时间无法查明中西功的下落。

最后,松本和野村想出一个计策。他们两人来到中西功在上海的家中,对中西功的妻子和妹妹说:“我们是中西功的朋友,从东京来的。听说中西先生去年到东京找过我们,很遗憾没有见到。如果中西先生从前线来电话,请转告他,务必回来一趟,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谈。”

这时候,中西功正带着程和生正在杭州。对于国民党军队的连续后退,中西功不免唉声叹气,程和生却多长了一个心眼。

程和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中西功向老吴要求带他来杭州,为的是随身多个耳目,接触中国人方便,更重要的是暂时离开上海,以观察东京和上海方面的动静,相机行事。程和生知道,这一点归他掌握,但是作为自己便不能只限于这一点了,他想尽最大努力找到一个地下党组织的人。他的所谓“相机行事”,就是要在出现危急的时候,把中西功通过地下关系,护送到根据地去。这样,就算将来“警报解除”,中西功再回上海“满铁”也有话可说——去浙江四明山附近“调查”去了。深入新四军活动的农村地区调查,本来就是他们“特别调查班”的份内工作。于是,程和生就在杭州到处逛大街、看商店,终于找到一家小商号,老板娘答应他:“过两天乡下来人,把你要的货带来。”

程和生兴冲冲地回到旅馆,就看见中西功刚放下电话。

“谁来的电话?”程和生问。

“正好,你回来啦,我马上要回上海一趟。”中西功答非所问。

“为什么回上海?谁来的电话?”

“我妹妹惠子。说是东京来了两位朋友,要我回去叙叙。”

“什么样的朋友?”

“他们说是我的老朋友,去年到东京找过他们的,到时候见面会让我大吃一惊!”

“你要小心。宪兵队的朋友不是说东京方面要抓你吗?”

“没事,都20多 天了。如果他们要抓我,早已经动手了。至少,他们要先向‘满铁,作个通报,可是我们出来,‘满铁’丝毫没阻拦,说明他们一无所知。”

“……”

看见程和生不言语,中西功接着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安全着想,我很感激。不过,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办法。不管情况多么危急,我们都要坚持斗争,就像你们在战场上打仗一样,要有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不妨回去看看,至少可以了解东京方面的情况。你留在这等我,我处理完事,立即回来。”

“顺便到‘满铁,观察一下。最好见见宪兵队的那位朋友。”

“当然。”

中西功收拾了盥洗用具。程和生送他上火车站。

1942年6月16日,中西功在上海家中被捕。同一天,西里龙夫在南京被捕。之后,尾崎庄太郎在北平被捕,白井兴幸在山西被捕。

就这样,由于左尔格的招供,从客观上起到了拖住日本特高课的作用,中共上海情报科从1941年10月中旬到1942年6月中旬继续工作了8个月。根据原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方知达的回忆,在这段时间里,中西功、西里龙夫等人向延安提供了一系列的重要情报:

关于日军将于1941年12月8日发起太平洋战争的日期和兵力部署的情报;

关于日本对中国战场的战略方针:1、战略封锁,攻占我国东南沿海从宁波到北海的口岸兼秘密监视美英海军活动;2、正面作战,进攻豫南、赣北、晋南和长沙,逼迫蒋军;3、巩固占领区,对华北进行“强化治安”,对苏北进行“大扫荡”,用大兵力歼击作战。配合南进作战;

关于华中、华北日军兵力及其调遣情况;

关于占领区经济危机,汪精卫访日求援、日本贷给3 亿日元,实际上是以缴获蒋军的武器折价支付的情况;

关于蒋军高级将领投敌和阎锡山策划投日的情况;

关于日攻美后第13 军成立“对策本部”以接收上海租界的情况;

关于关东军留守兵力和对苏戒备情况;

关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四个月来日本舰船损失的统计;

关于日军接收租界后13 军、兴亚院华中联络部、汪伪“国民政府”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关于日本政界强烈希望在占领新加坡后即与美英谈判停战,但军阀一意孤行的内斗;

关于日本军阀中一部分冒险势力欲在开冻以前从哈巴罗夫斯克(伯力)沼泽地带进攻苏联,但因力不从心未能实现的报告;

关于海战剧烈进行,日本国内粮食来源断绝、口粮分配锐减、人民集体自杀时有所闻的报告;

关于第三期清乡将在澄、锡、虞修筑三百公里竹篱笆,在苏杭公路设置铁丝网,以后又要将清乡扩大到浙、苏、沪占领区全部的报告;

关于华北第五次“治安强化”日军部署调整情况的报告;

关于日本为支援南进在华中敌占区搜刮物资掠夺金融的策划;

关于美机轰炸日本造成的损失以及第13 军等进攻浙东国民党第三战区其目的在于摧毁美国在玉山的战略轰炸机基地的报告;

关于日军占领爪哇后再无力向前推进的分析报告;等等。

就在被捕的前一天,西里龙夫送出了关于日军将发起中途岛战役及其兵力使用的情报。

中西功等人被捕后,上海情报科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尚未最后暴露,为了保护他们,下令所有中共党员坚守岗位,不得撤离。在他们身边工作的中共党员明知非常危险,但是没有一人逃跑。

此时,特高课也确实没有搞清楚中西功等人的真实身份。在狱中,中西功拒绝回答特高课的问题,松本和野村百般审问无果后心生一计。他们把一名国民党蓝衣社被捕叛变的特工朝鲜人林得山关进中西功的牢房,伪装难友,企图套出中西功的实情。中西功中了计。他过于担心中共党员的处境,千方百计想把他被捕的情况传出去,让中共党员赶紧撤退。

这一天,松本和野村特意安排林得山的老婆来探监。林得山借此机会告诉中西功,他是重庆方面的人,他老婆正在外面活动,把他捞出去。中西功由此动了心,他想,这个林得山现在和日本方面是怎样一种关系呢?这是必须弄清楚的。重庆方面有那么一种人,他们自己和汪精卫方面的汉奸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又和日本方面发生接触。但是不管怎样,要利用他。要尽力把危险缩小到最低限度地利用他。只要他能给带出一个警报去,那么,上海、南京、北平的同志们就可避免一场毁灭性的损失。时间要争取快,那怕早半点钟,早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昨夜拜托你的事,如果你夫人再来,请你转为拜托她,可以吗?”

“叫她怎么办?”

“叫她到上海霞飞路国泰大戏院附近找到一家叫弗利浦的俄国书店,问店员,塔斯社在哪里,会有人告诉她。”

“然后呢?”

“请她到塔斯社所在地点,告诉那里的人。就说中西功被捕了。

“噢!”

“开始,塔斯社的人可能装着不理会她,这没关系,只要她说出是我——中西功请求你,拜托她去送的这个消息就行了。”

“培斯社是俄国机关,她一个中国女人进进出出是很惹人注意的,再说,我这种案子,她也要被宪兵监视。一旦被发现,要出大事啊。再追究我,就没命了,而且,她不懂俄语。”

“是啊,是。”

“如果你在塔斯社有熟人,可以把名字告诉我,我叫我太太通过电话和他联系,倒是可以的。”

“那里有我们的人,可是,能叫上名字的熟人,我没有。”

“那么,你有没有要好的中国朋友?或者,最好是日本人,我太太会说日本话,那就方便多了。”

中西功沉默了片刻,事情虽然紧迫,却绝不能把“满铁”特别调查班班长程和生这个名字告诉这个结识不到20 小时的人。但是他想到了在“满铁”的津金。于是说:“我有个朋友在“满铁”任职,叫津金,是个日本人。可以叫您太太到‘满铁’去找他。托他去通知塔斯社也是可以的,如果津金不在,可以请您太太到公共租界香港路“同盟社”去找一个叫管沼的人,如果他也不在,就请您太太找个同伴,两人到霞飞路,像朋友相见那样高兴地大声说话,就说:‘你知道吗?听说日本人中西功被宪兵逮捕了。’在一个地方说过以后,换个地方再说,这样,人群里或许有知道我的人,他们自会去活动的。

“这太冒险吧?”

“是啊,所以请求您,如果怕这样做危险,就请您太太请个人到南通附近的启东去,在那里可以找到新四军,请她把这里的情况报告新四军,新四军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们的。”

任得山沉默了好一阵,皱眉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被捕的事张扬出去呢?”

“事关重大。”中西功着急地重重点下头。

“希望他们营救?”

“我根本不需要,那是徒劳无益的。”

“哪是为什么?”

“关系到我们延安方面的行动,关系到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千千万万生命。”

“你的事情这么重大吗?”

“是的,所以,无论如何,请求您答应我。”

“好吧,我一定努力。但是,最好你告诉我一个我妻子能很容易找到的中国人。”

“找到津金或者昔沼就可以了。”

“好吧。我妻子明天也许会来,我告诉她。”

中西功眼睛里充满了激动的泪光,很想向林得山深深鞠躬致谢,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也不宜。他只能用感谢的语气,清楚他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我的同志们一定会感谢您。请您转告您的太太,我恳求她,无论如何,费心了,拜托了。并且,告诉她,“满铁”上海办事处的电话号码是:13480。13480 您记住了?”

由此,特高课确认,中西功等人的案子属于“中共谍报团案”,接着展开了大搜捕。程和生首先在上海被抓捕。为了向其他人发出警报,程和生乘囚车路过上海的繁华街市市跳车自杀。

程和生跳车撞破了颅骨,严重脑震荡,呕吐不止。跌断了腰和左胳膊,大小便失禁。当日军宪兵把他拉到医院抢救时,医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因为他从头到脚全是血污,只得先把他全身脱光,用药水涮洗,然而他已经气息奄奄了。

日本宪兵绝不愿让他就此死去。因为他这跳车行动既说明了他的身份,又证明了他在这个情报集团里的地位。

经过抢救,程和生苏醒过来。当他睁开眼时,看见身边是日本宪兵和与他同时被捕的满铁“特别调查班”的另一位重要骨干倪之骥。程和生声音微弱地说:“厕所!”并用右手指了指下身。

看守他的宪兵大喜,立即命令倪之骥背他上厕所,然后跑上楼去报告。

倪之骥背起他,走进厕所,他却不下地,附在倪之骥耳边,断续他说:“他们对你…一无所知…你,要挺住。我,不行了…你要…向组织报警…”

倪之骥明白了,他要上厕所,是为给他下指示,便点点头。

当倪之骥背着他走出厕所时,四个日军宪兵已把他的病床推到厕所门外,七手八脚把他抬上床。四个人,每人抓住床一角,喊一声,抬起就走。当他被颠颠簸簸抬到三层楼梯转弯处时,便溘然长逝了。

随后,日本警视厅特高课接着逮捕陈一峰、汪敬远、李得森、张敏、郑百千、程维德、以及“满铁”上海办事处调查室“特别调查班”里的程鸿钩等中共党员和同情分子二十多人。南京站联络员张明达乘乱逃生。

1944年11月7日,日本法院对左尔格执行死刑。这时,中西功也被关押在巢鸭监狱,左尔格的牢房就在走廊对面更里面一点的地方。当左尔格从他的监房前走过去的时候,中西功听见左尔格低低的声音对他说:“再见了,朋友。”

在此前后,方文从天津日本宪兵监狱越狱成功。

方文说:左尔格在保护敌区工作的同志和组织方面还是做了不少的工作。他在答复敌人的审讯中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方法。例如敌人追问他在上海时的工作情况时,他把重要的情况都隐蔽起来了。关于他如何参加救援牛兰夫妇的活动和如何从国民党监狱里送出牛兰的字条的经过只字未提。关于他所领导的并由我负责的中国小组的工作,被他全部掩盖起来了,未提任何具体情况,他只提到和他最接近的那个中国人姓王,他指的就是我,但我从来没有姓过王,可见他是任意编造的,用以应付敌人的。其实我和我的小组中重要同志的姓名,他不可能忘记。那时我们都在日寇占领下的北平、上海和天津等地,分别建立了军事情报小组。我们都有秘密电台,直接和莫斯科通讯。如果左尔格供出我们的真实情况,我们就不难被敌人破获。但我们的工作未曾遭受任何干扰。在左尔格被捕两年多后我的小组在天津遭受敌人破坏。但那是由于我的秘密电台被日本宪兵队的测向机所发现,因而我和我的电报员先后被捕。在审讯中,敌人虽发现我的工作与苏联有关,但他们未能把我的案件与左尔格的案件联系起来。因为他们始终未曾审问与左尔格案有关的问题。如果这种关系被他们发现,我们必被送到东京归案。由于我的案子未被当作与左尔格案有关的事件看待,我才得以在敌人麻痹大意的情况下,越狱逃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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