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奔向复苏或者奔向危机的2007 -- 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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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日本的资金都浪费在过度基础建设化了,没有转变为新科技新经济

在旅日拉美作家***的作品《犬与鬼》中写道

世界上存在着两个日本,一个是我们很熟悉的日本,该日本拥有“先进的技术”和“优良的发展模式”,甚至那些对日本在国际上的作用持强烈批评态度的人也深信日本在国内还是相当成功的。

  

但是,还存在着另一个日本,一个真正的日本。这个日本在技术和文化方面已经落后,国际社会也因此避开它,转而去示好它的东亚邻国。该日本在建造令人瞩目的现代城市或为公民提供设计合理、管理有序的设施(如医院、学校、博物馆和动物园等)方面乏善可陈,其政府管理不善的金融体制导致了日本15年的崩溃(今天的日本仍然在这崩溃中挣扎),这一崩溃构成了世界史上最大的财富流失。简言之,日本非但不是我们一直所认为的现代的成功,在有些方面不啻为当代的失败。

更为严重的是,20世纪50年代,日本致力于基础设施建设,如公路、水坝、防止水土流失工程等,早期,这些建设有利于日本,但是它们失控了。中央政府的官僚由于就职于毫无公众监管的部门,很快就变成“自动控制仪”。要想预算不变、又能中饱私囊,这些官员就只好上马更多的项目。他们就这么做了。今天,几乎没有一座山腰不是由碍眼的水泥建筑所支撑;大型水坝蓄满了根本就不用的水和电;壮观的大桥连接着荒无人烟的岛屿。这些建筑耗资巨大,其中约50%的预算都系借贷,这使得日本的国家债务在发达国家里跃升为首位。

举目日本的大地,可能会愕然发现扑面而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恐怕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国土景观。这对于那些仅从印刷着京都寺庙和富士山等美景的精美旅行小册子来了解日本的读者而言,可能会大吃一惊。山坡上丰茂多姿的原始天然林被清伐,代之以衫柏构成的齐整化一的人工经济林,河流被堤坝化,海岸也被混凝土所覆盖,丘陵被夷平,成为填湾筑港大建人工岛的填料,无用的林道蜘蛛网般缠绕盘锁着山地,昔日美丽的乡村与小岛已沉没于工业污染和废弃物的汪洋。这一切,正是当地居民和确实到过日本的旅行者所面对的真实情景。

过去的五十多年里,在经济成长的过程中,日本已彻底地改变了其自然环境,这种改变的深刻程度是任何未曾身临其境的人所难以想象和无法置信的。1996年春,应日本学会之邀,原“MacNeil/Lehrer新闻时间”的新闻报道员之一,已退休的RobertMacNeil对日本做了为期一个月的访问。随后,在为纽约日本学会所做的演讲中,MacNeil对自己在日本之所见深表“迷惑”,“从广岛到东京的800多公里,沿途视野范围内,杂乱无章、缺少规划、充满了实用主义色彩、令人难以忍受的混乱景象从眼前向远方蔓延,隧道随时随地肆意地扑面而来,令人猝不及防,无法置信的单调枯燥景象令人心情沮丧……”。

“改天”不易,那就“换地”。举国上下,无论男女,都在大干快上地进行“换地”之“建设”,要让国土“旧貌”彻底“换新颜”。仅一米来宽的山涧溪流也被砌入了混凝土护岸所固守的十多米宽的人工深槽中;为了修筑山地林道,整个山坡都被热火朝天的爆破工程而开膛破肚。土木工程师们不仅改造加固了河岸,更将河床底部也完全用混凝土封闭,将整个河床彻底砌入了U型的混凝土深槽,使天然的河流“人工渠道化”,完全改变并束缚了整条河流。全国的113条主要河流中,仅有3条目前暂时“漏网”。国土交通省河川局已成功地在百余条河川上修筑了大大小小的堤坝,甚或改变了其天然流路。就这方面而言,是与任何其他工业发达国家所截然不同的。以美国为例,由于日渐意识到河流水坝所造成的严重的环境影响和高额的环境代价,美国原则上已停止建设任何新的水坝。不仅如此,自上世纪末以来,已开始逐步撤除多年前由美国军方工程部门所修筑的一系列水坝。自1990年起,美国已有70多座超大型水坝被摧毁,还有更多的水坝已被列入了爆破计划。与此同时,已建有2800多座大小水坝的日本,其建设部仍在加紧步伐,计划新增修建500座水坝。

让我们来看一组简单的统计数字:上个世纪90年代初,日本对建设事业的投入占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8.2%,同期英国为12.4%,美国为8.5%。2001年,日本的仍超过了13%,美国不到5%。公共事业部分的投入差别则更大。90年代初,日本将约8%的GDP用于公共事业,美国不到2%,日本约为美国的4倍多。2000年,日本对公共事业的投入上升为9%,而美国下降为不足1%。不到十年间,日本的投入上升为美国的近10倍。这些数字表明,同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日本的土木建筑业市场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轨道,被人为地扩大化。不是为了满足基础建设事业的实际需要,而是一味地为了扩大来自于政府的投资(事实上成了维持低技术产业的补助金),建设事业不断地被鼓吹膨胀,到了如此庞大的规模。

  日本在土木建设事业上的斥资额,已超过了美国庞大的军事耗资。既同军备竞赛一样,存在着浪费严重和破坏环境等诸多弊病,却又与军需产业完全不同,不能推动尖端技术和高科技产业的发展。可谓使国家深受其害,而未泽其惠。建设业在日本规模庞大,势力雄厚,因此,不少日本评论家称其国家为一个“土建国家”。巨额的政府投资补助金般流入了建设事业,日本政府每年的财政预算中,与公共事业相关的高达40%,而美国仅为8-10%,英国和法国只有4-6%,投入和差别之大足以令人震惊。

有了政治家和政府官僚的背后撑腰与有力的财政支持,建设业不断地生长壮大。到1998年,全行业从业人员达690万,占日本劳动力总数的10.1%,相当于美国或欧盟相关数字的2倍。如果将由公共事业所派生的间接就业机会也计算在内,专家估计日本每五个就业机会中就有一个与建设业有关。

  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萎靡不振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些简单的数字之中。那些由建设业所支持的数百万个就业机会,并非来自于真正的经济增长,而只是人为“制造出的就业机会”,系由政府出资所制造和维持的。这一庞大的“就业机会”的存在,亦大大削弱并延缓了服务业、软件业及其他高技术产业的发展。不只是我的那些祖谷的邻居们已完全依赖于不断发展的建设业为生,整个日本经济已摆脱不了这一怪圈。一旦停止土建项目等基础工程建设,就会有无数的人失业。从这层意义而言,日本是真正的患了建设中毒症,正象是染上了毒瘾,除了持续不断地加大药量,中毒症患者的生活将无法继续。于是,近几年来,政府一次又一次地为公共事业“注射”,以此,力图将日本的经济维持在现有的水平。

所向无敌的官僚制度正是日本最大的问题,这一点在以后的有关章节中会看得更清楚。对任何国家而言,官僚制度从其本质来看,都具有保持惯性运动的自然趋势,如果放任自流,官僚制度将保证数十年如一日,一年又一年地不断重复前一年的行为。在日本,政府各个行政部门几乎根本不受国民的监督,这样,必然造成缺乏任何能够停止官僚制度所固有的保持惯性运动趋势的有效力量。由政府行政管理所控制的世界里,这一部可怕的机器轰轰地运转着,没有任何人知道该如何停止它。就好象其控制面板上,只有“启动”按钮,根本没有“停止”按钮。

  由于根本无需对公众进行任何说明和解释,更谈不上什么对公众负责,日本各省部厅的官僚们的头脑里和眼睛中,只知道有一个更高的“权力机构”,就是能够对国家的财政预算执牛刀,拥有生杀大权的财务省(相当于财政厅)。不管其最初的意图怎样,经年累月,各行政部门的直接目标已发展成为一个极其简单的“硬道理”—保住预算。健康福利部(MHW)前役官员MiyamotoMasao博士在其《束缚了的社会》一书中,记述了一段和MHW的一位高级官员的对话:

  Miyamoto(以下简称为M):“您提到一旦有什么事已被列入预算,您将无法停止其执行。这是为什么呢?”

  MHW官员(以下简称O):“在政府内,只要为一定的目的所做的相关计划被批准列入了财政预算,就必须将相关的预算全部使用完。”

  O:“当然,最终留有极少数余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O:“退回未使用的经费是犯禁忌的,这么做,并不那么容易。”

  M:“为什么呢?”

  O:“资金节余将会给财务省留下这样的印象:相关的工程可能并不那么重要。由此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第二年的相关预算会被减缩,甚或被砍掉。即便每次只是失去一个工程,对于整个部门来说,将意味着财政预算的不断缩小。为此,相关负责人难免目光暗淡,心情沮丧,因为这将直接影响其政治生涯。”

为了维持部门与部门间微妙的平衡,预算资金必需全部花光,计划规模必需不断扩大。正是在这种相互间不断角逐的背景下,日本上演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怪诞景象:持续无限制地用人工混凝土地毯不断地覆盖其国土,这是在任何其他国家都无法看到的极端状况。漫画的魅力正是将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怪异风景、以及世界末日论所宣扬的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荒涎的未来图景展示在人们的面前。日本的景象恰似令人进入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漫画世界。国土交通省不正在现实世界中不遗余力地构筑这样一个漫画世界?在冲绳根本无人居住的小岛上修架桥梁,让哪里也通达不了几乎无人利用的林道在山地上四处延伸,最终将山地肢解成一个个残破的蜂巢,在乡村修筑巨大的如八爪鱼般的立体交通枢纽,使原本只需几分钟就能通过的乡间小径变得更加便利……这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漫画世界。

事实上,水坝的修筑和河堤的建设,已成为日本这个土建国家的一个最大的产业。籍防洪之名,日本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了一个英国专家FrederickPearce所说的“水坝建设狂”。这个建设狂每年为此耗资2000亿日元,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坚持不懈,热情不减,近半个世纪如一日,已先后修筑了2800多座大大小小的水坝。到1997年,大型水坝已成功地盘踞到日本97%的主要河流之上。这一数字中,还未将与水坝相配套的河流两岸的混凝土护岸和放水路等有关工程计算在内。现在,几乎日本所有的河川乃至山间溪流的两岸都已被混凝土墙壁所覆盖和直线化,加之无数的分水路工程,河川工程的总数不下几万项。

这一体系到底是如何具体运作的呢?从有名的长良川河口大坝这一典型事例,可以略见一斑。覆盖三重、岐阜和爱知三个县的三大河流流域水系共同汇入长良川,使得计划中的长良川河口大坝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的土建设施。工程相关建设预算高达1兆5千亿日元,使之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巨额土木建设工程之一。这一大坝的“构想”早在60年代已基本成形,风风雨雨几十年,其后的经历,现在已被称作90年代日本的不振和萎迷的象征。

  自计划成形的60年代开始,随后的几十年间,对水资源的实际需求状况已完全改变,然而最初的计划却始终未能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变,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官僚和政治家们虎视眈眈,纷纷要从如此肥厚的建设资金中获益。到1979年,新的水资源利用规划表明,相关三个县所拥有的水资源量足以保证其未来至少13年乃至20年的需水量,也可能是永远的需水量。三重县政府清楚地意识到了水资源的富余情况,同时,也非常担心因为这一大型水坝建设项目的开工,会导致县财政将不得不背伏极其沉重的包袱。但另一方面,却又不敢擅自申请取消这一已经获得通产省(现在的经济产业省,简称MITI)批准和支持的庞大计划。因为一旦停止建设这一水坝工程,MITI会立即取消对其的进一步拨款。1979年,三重县政府派遣县计划办公室主任TakeuchiGen’ichi向MITI汇报新的相关数据,并请求延缓这一项目的建设。遭到了MITI产业水资源利用办公室负责人的严正驳斥,“你不能到现在才告诉我们,什么水资源过剩。”MITI不能允许1979年水资源过剩的现实状况来侵犯早在60年代就已坚定地被确定下来的宏伟“构想”。保持河流水系的自然状况,不要再阻拦日本残存的最后的大河,环境保护团体为此进行了强烈的抗议活动。不过,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声音。这一工程于80年代开始建设,目前,中央大坝已全部完工。与水坝相配套的大规模的水路网和一系列辅助性防洪设施的建设,至今仍在三个流域范围内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构想一旦形成,就成了金科玉律,永远不得改变。正如谏早湾湿地围垦事件一样,随时间的推移,虽然遭受了越来越激烈的反对,尽管外部实际情况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构想始终不能被改变。在研究探讨日本的官僚体制时,首先必须充分理解这一简单的原则。官僚政府的一个构想,正好象一个终结者机器人,一旦命令程序被启动,无人再能解除或是改变。那怕是跌倒,甚或是失去一条腿或一支胳膊,但终结者会爬起来,继续前进永不后退,直到最终执行完预定程序,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的力量已根本无法使其停止。

  有一首古老的诗这样写道:“虽然磨坊之神磨得很慢,但他磨得极细;尽管他常常只是耐心地驻立等待,不过他磨得非常准确。”日本的政府机构正是这样的一个磨坊之神。1998年8月,鉴于市民的强烈反对,京都市政府取消了一项在先斗町建造一座与周围古老街巷完全不相协调的立交桥的土建计划。不过,一旦喧闹的尘埃稍稍落定,事情的真相就变得愈加明朗起来。市政府这次取消的只是目前桥梁的设计方案,还保留着日后在同一地点设计建造新的立交桥的权力。不管设想是如何的错误百出,也不论遭受怎样的激烈批评,再过五年,再过十年,或是再过二十年后,可以想见,这座立交桥终究会在先斗町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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