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珍 珠 熊 日 记 -- 荷音

珍 珠 熊 日 记

　　（珍珠熊，学名金黄仓鼠.）

　 11月26日晚6点，岁宝百货门前，我看见了它俩。

　　浅黄色的皮毛，因为品种不纯，长了一点尾巴出来、耳朵也灰薄，但我决定还是买了。

　　已经过了“喜欢就不还价”的年纪，那妇人张口就是近百元，我说：“哪有那么贵，何况两个都是小少爷。”十年前几毛钱的小玩意，如今涨上20倍也就可了，加上笼子和一倍的人工赚头，我说了个数。妇人还要罗唣，看看对面沉下来的面色，就不做声了。成交！

办公室工夫还真管用，八、九年里把一脸云彩飘忽锻炼成面沉似水，也算不容易了。

　　拎着粉红色的笼子，两个小东西有点惶惑地在里面打着圈。我安慰它们说：“乖，我会对你们好的！”说完又笑，听听这语气活象旧时的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

　　说话间巴士就来了，人很少，一个女孩看我逗小珍珠熊逗得开心，凑过来问这问那，我索性大方点，捉了其中小一点的那只捧在手心，让她摸柔软细致的皮毛，小东西眯起细细的黑眼睛，做了个媚眼。我和那女孩哈哈大笑，这时节笼子里那只抬起前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象在说我们：“哼！真无聊！”

　　11月27日

　　夜里：晚上买了一些花生和方便面给它们，大的那只好象是饿了，用粉红色的小爪爪捧着花生啃呀啃，我想起网上的那个乖乖鼠，他总是对荷音说：“老鼠要去挣花生米了！”可是看它的样子，花生米似乎不是它的最爱，他爱吃面条！――呵，一只有北方饮食习惯的老鼠，对我脾气！

　　我要睡了，用纸给它们铺了床褥，它们却在15分钟内把纸边边全咬得毛呼呼的，看我走过来，又齐齐地停了动作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好象在说：“我们在玩，你有事吗。”

　　我关掉了灯转身朝卧室走去，没出三步，背后又响起悉悉簌簌的纸声。

　　清早上班前往笼子里扔了三粒花生米。一白天忙得人仰马翻，没有想它们。

　　晚上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一拉开灯，先想着去看它们。

　　小的那个正四脚吊在笼顶，看我走来吓了一跳，啪地掉下来，摔了个胖胖的坐墩儿。我清理掉笼子里外的纸，换上干净的，开始喂它们吃饭。

　　自己吃饭已经是8点以后的事了，大一点的那个又在犯瞌睡，小的在学着咬笼子，百啃不倦，把柔软冰凉的小鼻子蹭得粉红嘟嘟。

　　它们还没到看电视的年纪，我也不爱看电视，洗了澡以后围着被子看101回的红楼梦，一副懒散颓废的生活情景。关了灯，我又听见轻微的纸声，悉悉簌簌。我忽然想到：该给它们起名字了。

11.29

　　前天晚上想着给它们起名字，昨天飞飞宝宝就对我说：“瘦的叫老光、胖的叫小猪可好？”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想想：小猪可以欺负，老光是读书人，怎么能欺负，终是不好。后来老狼说：“大的叫宝宝，小的爱吊笼顶，叫飞飞好了”想想也对，大的乖，小的淘，宝宝飞飞，适得其所。

　　宝宝从来的那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到了今天依旧不见它在我手抢食。飞飞则不，两天功夫已经熟得不得了，一看我过来，立刻好奇加谄媚地凑过来，耸动着小鼻子，如果发现我手里有吃的，马上先抓到嘴里，用牙齿死命咬住一头，然后两只小爪倒换着拽，一定要全数归它才罢。

　　可是当我主动把食物凑在宝宝跟前时，它却总是懒懒地嗅嗅，没有激动的表情、但也不走开。倒是飞飞一见有吃的，立刻飞快跑过来，挤挤挨挨把头凑近，抓起吃的不由分说往嘴里塞。我怕它吃多了，不敢多喂。飞飞见我不离开，以为还有希望，用圆眼睛讨好地盯着我来回兜圈，直到确认我的确不会再给它吃的了，才转头去进行它那撕咬啃抓的全能体操训练。

　　宝宝一直蹲在笼子里，任凭飞飞怎么闹腾都不动声色。记得买回来的第一天，飞飞忙着吃东西的时候宝宝就一直在拼命抓啃笼子，那天晚上一直不得消停，到了这两天，它反而安静了，忧郁地不吃不动。我怀疑它受了什么刺激，也许是和年轻的爱侣分离、也许是环境改变过大，或者是之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我以前没有碰到过这些情况，这真让人担心。

11.30

　　今天外出办事，回来的比较晚。

　　飞飞显然是饿急了，一见我就激动得用爪又蹬又挠，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洗了手，马上喂了它两根方便面，它用小爪抓着缩到角落“咔哧咔哧”啃起来。

　　宝宝依然在睡觉，我想都应该给它改名叫“睡睡”。想起鸽子家的小诺，只为我说了一句它的毛剪得不好看，它就一副无比失落的神情看着我，唬得我连忙改口，笑津津再夸它长得帅、是标准的小诺舒瓦辛力加，它才又重新摇头摆尾起来。动物也有自尊心，我决定还是叫它宝宝，爱睡觉的宝宝。

　　飞飞极其调皮，吃完了方便面就踩着宝宝的身体往笼顶上爬，宝宝居然也不生气。我想了想，把装牛奶的纸箱腾出来，又铺了干净的纸，把宝宝挪了出来。

　　宝宝在纸箱里走动，我趁机喂它东西吃。苹果、它不吃，菜叶，也不吃，炒了肉丝给它，它只是尝了一小口、火柴头那么小的一小口，就又放下了。我都快急哭了，宝宝呵，求求你，吃点东西吧，荷音姐姐给你唱歌了。

　　我一边唱歌一边喂飞飞，这小家伙的食欲好得不得了，看见吃的就眼睛发亮。

　　宝宝又在打瞌睡了，它把两个前爪和鼻子都缩在肚子底下，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因为是两只脚站着，身体总是往前倒，倒一下它就挪一下脚步、再倒一下就再挪一步，从上面看就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球在箱子里慢慢往前蹭。从纸箱这头挪到了那头，“咚！”碰了头，宝宝闭着眼睛晃晃脑袋，换个方向再开始一边“散步”一边睡觉。

　　我看得有趣，又怕它累，就撕了些纸巾放在它周围。宝宝对纸巾非常欢迎，伸出小爪一张张都挠到身子底下，我趁机把两条肉丝放在纸巾上，它不耐烦地把肉丝扔了出来，继续睡。

　　今天的肉丝都便宜飞飞了。它今天吃了个小肚溜圆，这会儿正在笼子里撒欢儿折腾。我可是饿坏了。

11.2 夜23：30

　　今天公司组织光明农场，玩得很高兴，在看那些翅膀健壮、脖颈挺拔的鸽子和硕大慵懒的奶牛时我就在想：若是宝宝有那么健壮就好了。当然，不要象奶牛那么大个，否则我也不敢养了。

　　现在看来，上午的想法多象一个美梦，现在，宝宝就躺在我面前桌子上的一个小纸盒里，纸盒里垫着化妆棉。旁边放着两根软软的面条。宝宝已经站不住了，侧躺在棉花堆里，身体显得比以前小了很多，它闭着眼睛，对食物仍然不闻不问，小小的两肋微弱急促地一张一翕，让人看着心疼。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刚刚在BBS里看到DUSHU发的让我带它去看兽医的帖子。半夜了，我不知道哪个兽医会在半夜帮它治疗。

　　我知道为一只没养几天的珍珠熊而难过伤心是很傻的事，它不过是一只小老鼠而已。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獐头鼠目，它们这一种类历来是被人讨厌的，它不过是因为叫金黄仓鼠而命运好一些而已，可是不还是给实验室当实验品吗？一针下去死一个，我真没必要为只老鼠难过。

　　可是我的眼睛还是象关不严的水龙头，这是怎么了？上帝在天上看着我在做傻事。

　　快子夜了，希望它能熬过这一关。我要上网去看看。

11.3 凌晨　

　　小猪刚刚来过电话，他告诉我不要再看着它了，不能挽留的生命就让它好好去吧......

　　放下电话，我看着小盒子里的它，不禁感到难过和绝望。它那么小，没我半个巴掌大，我比它大那么多那么多倍，我不是别的生物，而是所说的万物之灵――人，可是现在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不是它的躯体，而是它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离我远去。此刻我这个有着不低于平均智商、有知识、有决断、有这有那的人却只能象一株被折断的雏菊，流着悲伤又软弱无用的汁液，束手无策。虽然10分钟以前我还在QQ上对砧板兄弟说着一些关于勇气和生命的话，可是这会儿我既没勇气也不明智，反而象一株含羞草，被刺激得所有叶子都耷拉下来、收拢起来，那么多年都白长了。

　　它的身体似乎更凉了。我忍不住把它托在手心，想让它暖和一点。半晌过去，它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很高兴地连忙叫它：“宝宝、宝宝，振作！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你好一点，好一点，好了我带你去玩。听话呵，熬过去，我们去光明农场，荷音喝牛奶、宝宝吃牛肉干。”我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擦眼泪一边对着它笑着说话儿。

　　它看着我，虚弱地耸动着小鼻子，我想它也许是要吃的了，连忙把面条在灯罩上烘热，送到它嘴边。

　　它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努力地往前面爬，食物碰到了它的嘴，它张开了嘴，微微露出细细的小牙齿，我急切而轻轻地喊着它：“吃呀，宝宝。吃了就好了！”

　　可是！十秒钟、一分钟、两分钟，它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再也没有动过。

　　再也没有动过！

　　我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我的手心还保留着它刚才最后一次轻轻抓挠的触觉记忆，可是它却再也不动了。我的手掌还能感觉到它的身体的柔软，但是热量正在慢慢散去。它的生命正散开在空气中，那么小小的一个生命，散在一个房间里，该是多么稀薄呵，象深邃的山谷里一声轻轻的叹息，微弱的回音很快消弭在四周的安静里。

　　人们呵，周末的夜里熟睡或欢乐着的人们呵，你们的周围时刻都这样的生命正在消散，你们是否可曾留意？

　　我把它的身体放回盒子，盖上棉花和盒盖。这中间我忍不住又打开看了一次，它微睁着眼睛，似乎就是刚刚睡醒一样。可我知道这是假象，我必须告诉自己它已经死了。它死在我的手心，我温暖干燥柔软的手心不能暖和它小小的身躯，我的爱惜、勇气和泪水也不能挽留它小小的生命。我不能留住它正象日后的某一天也没有什么能留住我一样。这些都是很自然、很自然，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我不能和它小小的尸体在一个房间里共度一个夜晚。走到楼下，我把它埋在北环边的花坛里。天很黑，我不害怕，我想，如果有灵魂，它应该看得到我。它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在那个世界里，它应该是一只长着小小、金黄的翅膀、能在天上自由飞翔的小飞熊，它飞得比哈利波特更好看、更有创意，而且它会在下雨天懂事地帮我收衣服。

　　它会的，因为它是荷音的小熊宝宝。

后记

　　飞飞在宝宝去后开始绝食。

　　星期一凌晨3时-4时，我打了个盹的工夫，它挣开盖在身上的绵纸，扑向窗户的方向，气绝。

• 【西西河电子期刊】第2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