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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新春贺礼】【半原创翻译】"货机崇拜式科学" 费曼(全) -- 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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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新春贺礼】【半原创翻译】"货机崇拜式科学" 费曼(全)

翻译完这篇文章,来做猴年的新春贺礼给西西河!

欢迎大家指正.

货机崇拜式科学 Cargo Cult science

费曼(Richard Feynman)

在中世纪,有各种类型的古怪观念,如象一块犀牛角会增强性能力。后来找到一种方法来检测各种观念----把想法付诸实施,行得通就接纳,行不通就取消它。尔后,这种方法被整理总结,就逐步形成科学。它发展得非常不错,所以我们现在是处在科学的时代。然而使我们很难理解的是,就在这样一个科学时代怎么会有巫医存在? 巫医出的点子从没有真正行得通 --- 或者几乎没有。

但是时至今日,我遇到不少人,他们迟早会和我聊开飞碟(UFO), 星相学,或者那些神秘主义:扩大的知觉,新型意识,超感觉力等等。从中我得到结论,这年头不是个科学世界。

许多人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事物,使得我决意研究其中缘由。我的这个好奇心却把我引入了一个杂乱无章的领域.这里竟然有那么多糟粕,真让我头痛不已.

首先我是由研究各种神秘主义,神秘体验入手。我进到隔离的水槽,(像其他体验者一样蒙上眼睛,躺在温水槽中,隔绝一切感官刺激,进行冥想.)并有过许多小时的幻觉经历.所以我想我还有是点发言资格的。我还去过埃萨伦,这里是各种思想的温床(这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你们应当去看看)。在那儿我变得不知所措,没想到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思想)。

注: 埃萨伦Esalen , 在加州的著名海滩,1962年建起了埃萨伦学院,专门探索所谓”人类潜能”.

在埃萨伦,高于洋面大约30英尺的岩架上,有一些温泉大浴池。让我最舒服的,就是坐在一个浴池里,往下可以欣赏冲上岩岸的巨浪,往上可以凝视清澈的蓝天;抑或是研究一个悄然出现在我这个浴池中的漂亮裸体女郎。

有一次,我在浴池里坐下,这儿已经有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小伙子.两个人似乎互不认识。我立即开始想:“天哪!我怎么才能和这个漂亮姑娘搭上话呢?”

我正想说点什么时,小伙子突然开口了,“嗯,我是学习按摩的,我能在你身上练习吗?”

“当然可以。”

说着他们就走出了浴池,女孩在旁边一个按摩桌上躺下。

我暗暗佩服:“好高明的手段啊! 我恐怕永远都想不出这招!”男孩开始揉她的大脚趾。

“我想我摸到了,”他说,“我摸到一个凹痕 --- 那是脑垂体吗?”

我脱口而出,“喂,你离脑垂体还远着呢!老兄!”

他们惊讶地瞧着我 --- 我一下子就暴露了身份 ?C-还急着解释道:“这是我的职业病!”随后我便闭上了眼睛,显出沉思的样子。

那只是所有使我感到头大的事情中一个小小例子。我也调查了什么超感觉力,超感觉力现象以及最新的风云人物: 尤拉.吉勒. 吉勒号称单单用手指抚摸钥匙就能将它拗弯。应他的邀请,我到他的旅社房间里,观摩测心术和拗钥匙两项表演。测心术里他根本就没测准任何东西,我想没有人能测出我的心意。我的儿子拿着一个钥匙让吉勒摸它,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后来他告诉我们,在水底下会灵一些。你可以想象,我们都站在灌了水的浴缸旁,看着他用手去摸 水中 钥匙 的情形。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我不可能研究那种现象。

我又想,还有别的什么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呢?(那时我想到巫医,可只要注意到他们的咒不灵就容易识破。)于是我还发现了一些更多人盲目相信的事情,就像我们对教育自以为有些了解那样。我们有一大批研究教授阅读方法,数学方法什么的家伙,但如果你注意,就会看到阅读成绩不断下降 --- 或者难以上升 --- 即使我们一直在用同样这批人不断改进那些方法。这不又是一个江湖郎中的例子?我们该好好问问,这批家伙怎么知道自己的方法真的管用呢?另一个例子是如改造罪犯。用我们现有的方法处理罪犯在减少犯罪方面显然与事无补--- 虽然改造罪犯的理论不少,却毫无实效。

但是这些所谓方法,理论仍然被说成是科学的,还在研究它们。在我看来,那些有点常识的普通人都被这种伪科学唬住了。对如何教学有些好想法的教师,受学校制度所迫只能改用其它方法教书 --- 或者甚至于由于学校制度的愚弄,反认为她的方法肯定不会好。甚而一些尝试管教问题少年的父母在后半辈子愧疚自己害了孩子,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按照专家的看法去做 “正确的事情。”

所以我们确实应该重新审视那些行不通的理论以及不是科学的科学。

我认为上述教育和心理研究就是我称为货机崇拜式科学的例子。在南太平洋诸岛存在一种对货机的膜拜。二战期间,他们看到飞机运载着很多诱人的物资着陆。战后,他们也希望有同样的好事出现。所以他们像模象样地安排了跑道,沿跑道两旁放着火堆,还造了一个小木屋.木屋里面坐着一个人,并放了两块木头块在头上,象耳机似的,加上竹棍当天线 --- 似乎一个引航员在那儿 --- 万事俱备后他们就开始等待飞机着陆。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细节上滴水不漏,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一样。但是这行不通,没有飞机着陆。

所以我将这些事称为货机崇拜式科学。从表面上看,这些例子符合所有技术规则,并且遵从科学研究的形式,但是他们丢掉了某些实质性的东西,因为飞机根本不会着陆。

当然,现在我应该告诉你们他们所缺少的是什么.可像你们解释这事正象对南太平洋诸岛上居民解释,他们必须怎样安排好各种事情,使得他们的部落增加财富一样困难。这可不如告诉他们如何改进耳机的外形那么简单。我注意到有一个货机崇拜式科学普遍忽略的关键。那就是我们希望你们在学校学习科学时都已学到的思想 --- 我们从未直接了当地说明白过,而是希望你们通过科学研究的例子来理解。现在将它揭示出来也是挺有意思的.那就是一种科学上的正直,一种与绝对诚实紧密联系的科学思想 ?C--在克服一切不利中学习。例如你若正在做一个实验,就应该报告所有可能干扰你实验的条件 --- 而不仅仅是你自以为吻合你的实验结果的因素: 还包括对你实验结果的另外的合理解释;你所知道的已被其他实验排除的问题; 那些排除实验别人是怎样做的 --- 以便别人来判断那些问题是否真的被排除了.

对你的解释可能导致怀疑的细节一定要交代清楚,只要你自己知道。也就是说,要尽你之所能 --- 只要你知道有什么错误或可能的错误 --- 去解释这些存在的错误。譬如:如果你提成一个理论,那么你就应该宣传或发表它时提供所有与该理论不符合的事实,就像提供与该理论相吻合的事实一样。还有一个更微妙的问题,当你将许多概念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精细的理论时,你要弄清楚一点: 所有它所能符合的事实中,应该不仅仅是有启发你理论思想的那些事实, 还要有该理论能进一步说明的新的实验事实。

总之,关键在于,要试图给出全部信息去帮助其他人判断你的贡献的价值;不只是给出将人们引向某个单一方向的信息。

例如,解释这一思想最容易的方法是将它与广告宣传相对照。昨天晚上我听到广告里说韦森油不会渗入食物。嗯,那是真的。这不是不诚实.但我正在谈论的事,不只是是否作假的事,而是科学的正直,是另一个水平上的诚实。应该附加到广告宣传上的事实是,没有油会渗进食物,如果在特定温度下操作的话。在另一温度下操作,油就会渗透 ----包括韦森油。广告宣传的内容,是不完全的事实. 情况本身没有作假,但听众判断倾向却被误导, 而我们所要弄清的正是这个差别。

从经验得知,真理终会显露。其他的实验学家将重复你的实验且判断你是错还是对。从观测自然界现象可以看出你的理论符合不符合事实。如果你不打算在这类工作中非常细心的话, 你就不可能作为一个科学家建立起良好的信誉,尽管你可能赢得某些暂时的荣誉。而这种彻底的诚实,这种深怕自己被愚弄的小心谨慎, 正是货机崇拜式科学研究中很大程度上所缺少的关键。

当然,他们的许多困难是问题本身的难度,科学方法对那些事根本不适宜。应该指出,这还不是问题的实质。实质不仅仅在于飞机不着陆,还在于为什么飞机不着陆。

从经验中我们已经学到很多对付自欺欺人事情的方法。据一个例子:密立根用油滴下降的实验测量电子电荷,并且获得了一个我们现在知道不怎么正确的答案。因为他取了不准确的空气粘滞度值,致使测量值有点偏低。看看在密立根之后对电子电荷的测量历史是非常有趣的。如果画出这些测量值与时间的函数,你就会发现:某一值比密立根的大,下一个又大一点,而再下一个又大一点,直至最后稳定为一个较高的数值。

为什么他们没有立即发现这一较高的新数值呢?这段历史是科学家感到脸红的事,因为显然人们是这样来做的:当得到一个数比密立根的数高出很多时,他们想自己必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 然后就寻找一个理由去解释错误的原因。当得到一个值与密立根值相接近时,他们就不那么费劲去找错。于是他们心安理得地去掉那些偏离太多的数,就这样做下去。现今我们已经懂得了那些手法,很少有那种弊病了。

但是,恕我直言,懂得如何不愚弄自己 --- 也就是具有完全科学的正直 --- 的这一段长长的历史,就我所知,是任一特定课程都没有明确包括的内容。我们正希望你们在潜移默化中领会到。

第一条原则在于,你千万不要去愚弄自己 --- 而你们自己是最容易受愚弄的人。所以要特别小心。首先是不愚弄自己,这样做到不去愚弄其他科学家就容易了。往后你就必然习惯于诚实。

我还想多说一句,那对科学虽不是本质的,但我认为必要的,就是当你作为一个科学家讲演时不应该愚弄门外汉。我不想说一个人如何糊弄他的妻子,或者如何哄他的女朋友,或者象类似这种情况下作什么。那时,他不是以科学家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现的,我们将留下那些问题由你和你的教士去解决。我所谈的是一种特定的不作假的诚实,而且拼命指明你或许是如何地错.那是当你作为一个科学家站出来时应具有的品质。这是我们作为科学家对其他科学家和门外汉的人应有的责任。

例如,当我与一个朋友谈到他准备去广播电台参与的节目时,我实在有点惊讶。他的的确确是研究宇宙学和天文学的,但他担心自己无法向那些人解释这方面工作的应用。“嗯!”我说,“的确没什么应用可谈”。他回答说:“是的,但那样我们就得不到对这类研究的资助。”我认为那是一种不诚实。如果你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站在公众面前,你就应该对外行解释你正在做什么 --- 要是他们在那种情况下就不资助你,那也是他们的决定。

这一原则的一个例子如下:如果你想检验一个理论,或者解释某一想法,你应当不加粉饰地去发表它。假若仅发表某些特定的结果,总可以把论点说的头头是道。对理论有利和不利的两种结果都应该被公之于众。

在对政府提出建议时,那种态度也是重要的。设想一个参议员咨询你的意见,问在他的州是否应该钻个洞;可你考虑后告知他钻在其它州更好些。如果你不发表你考虑后的结果,对我来讲,你就不是给予科学上的建议,而是被利用了。因为如果你的答案恰巧与政府或政治家所喜欢的方向一致,他们就可能以此作为赞成他们的论点;反之,他们根本不会让大家知道那个不合他们心意的答案。那根本不是在做科学的咨询。

另一种错误则更不科学。在康奈尔时,我经常与心理系的人们聊天。一个学生告诉我他要做如下一个实验 --- 有人发现,在一定条件X下,大鼠会做A事。她想看一看,

如果在条件Y下做实验,这些大鼠是否还是做A。所以她的方案是在条件Y下做实验,看这些鼠是否做A。

我向她解释,在实验室先重复别人的实验是必要的 --- 在条件X下去做,看是否也得到结果A. 接着再改变条件到Y看A是否变化。然后她才能肯定自己改变的实验条件是实验结果 变化的真正原因 。

她为有这一新的想法而非常欣喜地去见了她的教授。可那个教授的回答是: 不,你不能做那个,因为那个实验别人早已做了,你是在浪费时间。这事发生在1947年左右,不去重复心理学实验是那时的普遍方针,要做的仅是改变条件看看发生了什么。

今天,即使在物理学的著名领域里,也还存在着发生同样疏忽的危险。我就曾为一个家伙做的那种实验而震惊过.他的实验是用重氢在国家实验室的一个大加速器上完成的。为了将他的重氢结果与轻氢可能发生的结果比较,他直接引用了其他人的轻氢实验所得到的数据,但那数

据是在完全不同的仪器上得到的。别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说他没有时间去用这个仪器重复轻氢的实验(因为时间紧,实验仪器又很昂贵),再说也不会得到什么新结果的。

负责这一项目的人显然急于得到新的结果,为了得到更多的经费保持继续运作,为了公共关系的目的. 而他们不惜为之破坏的 --- 恐怕正是--- 实验本身的科学价值,

而它才真正是所有努力的最终目的。那儿的实验学家常常很难本着科学诚实的态度去完成工作了。

然而,并非所有的心理学试验都是这种类型。例如,曾有很多驱使大鼠通过各种迷宫的实验 ?C大多很少有明确的结果。1937年,一个姓杨的人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实验。他有一个多门的长走廊, 走廊一头的几个门 是大鼠的入口,另一头的几个门是放大鼠的食物。他想试一试,能否训练大鼠无论从那个入口进走廊,都会从入口算起的第三个门出来,。可是不行,实验中大鼠直接走到以前放过食物的那个门。

问题是走廊建造得非常精巧均整,大鼠怎么知道这是以前放过食物的门呢?显然这个门有不同于其它的门的特别之处. 于是他非常仔细地油漆了所有的门,使门上纹理完全相同。不行,大鼠仍旧能够辨认。他想可能大鼠闻到食物的味道,所以他每做一次就用化学试剂改变气味。大鼠又能辨别。然后他觉得耗子可能象平常人一样,能通过光和实验室的布置来辨别。于是他遮蔽住走廊,可是大鼠还是能辨别。

最后他发现,当大鼠在地板上跑时,由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使他们能辨别路径。他只能又将走廊铺上砂子。他一条又一条地隐匿所有可能线索,最后终于使大鼠受到愚弄而进到第三个门。而如果他放松任一限制条件,大鼠就能辨别。

从科学观点看,那是第一流的实验。这个实验使得大鼠迷宫实验更为灵敏可靠,因为它揭示了大鼠在迷宫中真正运用的所有线索 --- 而不是你凭空所想象的那些。这个实验还精确地得出进行大鼠迷宫实验所必须控制的条件是什么。

我查阅了这一研究之后的历史。接着作的实验和再后一个都未引用杨先生的结论。他们从不用他在走廊上铺砂或非常细心的任一控制条件。他们一上来就以相同的老方法进行跑迷宫实验. 那些人既不在意于杨先生的了不起发现,也不引用他的论文,因为他没有作出对大鼠的任何特殊发现 。事实上,杨先生找到了为了研究大鼠(迷宫行为)所必须作的每一件事.而漠视这样的一流研究是那些货机崇拜式科学又一特征。

另一个例子是莱因先生和其他人做的超感觉力实验。因为各类人提出的批评 --- 他们也作了自我批评 --- 他们改进了技巧使效应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效应逐渐消失。

所有心灵学家都在寻找那些能够重复的实验 --- 可以重复做又能得到相同效应的实验 --- 即使是统计意义上的。他们观察一百万只大鼠 --- 不,这一次是人 ---

他们做了很多研究并得到某种统计效果。下一次,他们又做时却再也重复不出上次的效果了。然后你就发现一个人跳出来说,这类研究根本不必仰仗有可重复性的实验 。这难道是科学吗?

这个人在他辞去心灵学研究所的所长的演讲中,还讲出一个新规矩。他说下一步要做的一件事情是,他们仅训练在可接受范围内,表明他们能获得超感觉能力的学生

--- 而不把他们的时间浪费在那些仅得到偶然性结果,而又野心勃勃兴趣十足的学生们身上。在教育中,仅教学生如何获得某一定的结果,不是教学生如何以科学的诚实去做实验 是很危险的.

所以我对你们只有一个希望 --- 希望你们能幸运到无论何时你都有保持我所描述的那种科学正直的自由,无论何时你都不感到为保持你在组织中的位置,财政资助或者诸如此类的

事而会被迫失去你的诚实。祝愿你们有那种自由。

(取自1974年加州理工学院学位授予典礼上的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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