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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质疑《湘军历史上虽败犹荣的三河之战》(附原文)

这篇文章在网上甚为流行,但硬伤极多,对事实的夸大和剪接十分随意,现谨就其中数点提出质疑

1 “史书记载,陈玉成部有25万人,洋枪4万,李秀成有30人,洋枪6万,可以说火力方面太平军也远远强于湘军”

不知是哪部“史书”有如此夸张的记载?李秀成的兵力后来的确超过30万,但那是东征及第二次西征以后所招,事实上,在三河战役结束一年半后,1861年4月曾国藩给曾国荃的信中,提到李秀成,李世贤,杨辅清,刘官芳的兵力时,还说“每股多者十余万,少者八九万”。至于火力方面,1860年以前太平军更是明显不及湘军。

至于陈玉成的兵力,最多时也不过十万左右而已。1861他领兵攻黄州时,兵力不过八万,那已经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兵力,而后来回救安庆时,兵力不过两万而已。

清军对于太平军兵力习惯于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夸大,及时私人书信也是如此。例如在石达开率兵离开江西南安进入湖南的兵力,曾国藩在两封私信中说是“六七万”,这应该是比较贴近实际的,但同样是曾国藩,在同一时期写的另两封书信中,竟称石达开的兵力有三十万。这样的“史书记载”岂能轻信?凭这样的“史书”得出“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几乎没有一次不是以少胜多的”的结论,可信度实在令人怀疑。

1860年二破江南大营和挥师东征以后,江南太平军掳人为兵的现象日益严重,造成人数骤增而素质急剧下降,却和1858三河战役时期迥然有别。

顺便说一句,很多论著以为吴如孝部参加了歼灭李续宾的战役,缺乏根据。《李秀成自述》记三河战役期间“庐郡又是陈玉成派吴如孝把守”,李续宾的遗疏和官文、胡林翼的奏报中,也都没提到吴如孝参加三河之战的事。此外清方事后编纂的各类著述,如杜文澜的《剿平粤匪记略》、王韬的《瓮牖余谈》,夏燮的《粤氛纪事》、王贻运的《湘军志》、王定安的《求阙斋弟子记》和《湘军记》以及李滨的《中兴别记》等,无一提到吴如孝参加了此役。还有一种误会,认为捻军也参加了三河战役,只要查看一下当时在皖北负责剿捻的胜保的奏折““捻首张落刑(乐行)于九月二十七日(11月2日)由凤阳、临淮纠众数万,沿淮窜扰,势极凶猛;二十八日,窜距五河县,分屯南岸之小溪、浮山,意图攻扑盱眙 ”,就会知道三河战役期间张乐行部并没有南下与太平军会合,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参加聚歼李续宾的战役。(那是三河战役结束后的事了)

2 “不久后的祁门之战,罗大纲5万之众无力突破湘军曾国藩亲兵营2000多人的防御,鲍超5000人回援一夜就击溃太平军,击毙罗大纲,太平军的失败可以说已经注定了”

“不久后”是多久?三河大捷发生在1858年冬,而祁门之战是1860年冬,相距2年之久,这也能算“不久后”吗?

罗大纲早在天京之变前就已经死了,又怎能参加此战?

“鲍超5000人回援一夜就击溃太平军”?祁门之战从1860年12月初一直打到1861年4月中下旬,前后打了近半年时间,哪有如此轻而易举?而且祁门之战的高潮发生在1861年2月15日鲍超率军回师景德镇之后,3月17日太平军便攻到了距祁门大营仅18华里的石门桥,因遭到伏击而后退。4月9日李世贤攻占景德镇后,再度传令东攻祁门,后来听说留驻江西的部队遭到左宗棠攻击,才回师乐平,祁门之围遂解。不知道何所谓“鲍超5000人回援“,又何所谓“一夜就击溃太平军”?

1861年1月,有一道上谕是这样说的:

“前据曾国藩请调粤军助剿,当以该大臣北援之举业已停止,无虑兵但,已已谕令毋议。兹据刘长佑奏,蒋益澧一军,仍请留粤等语。自系曾国藩尚未知照该抚。现在石逆窜遁南宁,贵县,勾结贺县逸贼,艇州艇匪,悉力抗拒,广西军务正形吃紧。所有蒋益澧一军着即留粤剿办。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

这里所说的是大约在1860年底曾国藩上的一道请求调蒋益澧一军离开广西,前往东南战场的奏章。由这道上谕可知,曾国藩非常着急调蒋军回师,他甚至不惜扣压皇帝命蒋军留驻广西的旨意,想等蒋军离月后给他来的既成事实,以致刘长佑等不到上谕,以为皇帝不准,又再次上书陈奏。

曾国藩不顾“石逆窜遁南宁,贵县,勾结贺县逸贼,艇州艇匪,悉力抗拒,广西军务正形吃紧”,不惜截留皇帝的旨意,千里迢迢急调在广西与石达开部作战的蒋益澧回师,由此不难想见当时皖南的局势究竟如何了。

3 “而且此战结束后,湘军被俘仅数百人,均宁死不降,与太平军成见制倒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如说是太平军对叛臣家属的宽容与清廷严酷的株连制度形成鲜明对比。湘军士兵均从湖南本省招募,借助于保甲制度,所有士兵的家庭背景都严格记录在册,层层管制。一但出现士兵逃亡,即予按册缉办,致其有家不能归,终身亡命天涯,如有投降,在籍亲属立可究办治罪。因此,对于很多人而言,与其逃亡之后生不如死且使妻儿蒙羞,或投降之后九族尽遭株连,不如战死沙场以换得优厚的抚恤和忠义的美名。这才是中前期湘军士兵在不利情况下大都死战到底,逃逸比例远低于八旗绿营,投降者更为极少数的主要原因----严酷的保甲与株连制度使他们只要一脚踏入行伍,就再也没有退路。而太平军从金田起义直到天京陷落,无论是《太平条规》《太平刑律》的明文规定还是实际的实践中,都没有过“株连”之制,相反兄为叛逆弟为王侯的现象无论前期后期都存在。

太平在1856年天京事变以前从未发生过佐将倒戈投诚之事,第一次高级将领降清是在三河战役一年以后的韦俊池州投诚,但韦俊所部主要将领无一跟从,反而群起攻之,一举夺回池州,这就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的“池州讨韦”,它充分说明即使在“天京之变”的劫难和动荡3年以后,“降敌”在太平天国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韦俊作为韦昌辉的亲弟弟,在韦昌辉被诛后仍然得以将兵一方,位列五军主将,而一朝投降,除了他的亲族和极少数亲信外,连他的部属都不齿其行,乃至不待天京发令即自发声讨。况于一年以前的三河战役时期呢。

太平军后期,特别是第二次西征不利和安庆失守以后,由于种种矛盾的爆发导致叛降日益增多,如后来降清的名将古贤隆,正是“池州讨韦”的急先锋,但却不可任意对历史进行嫁接挪移,将这一情况随意地推延至4年以前的三河之战时期,造成“关公战秦琼”式的将不同时期的人与事混为一谈的状况。

4 “太平军十多万人围攻湘军不足6000人,在湘军主将李续宾,曾国华阵亡,群龙无首的确要花费数日才能将其消灭,伤亡更是数倍于湘军”

1858年11月7日,湘军对三河城外营垒展开攻势,抵抗之后将9垒守军撤入城中。其后数日,并不是太平军“围攻湘军”,而是湘军数千精锐围攻三河孤城,损兵折将毫无进展

至到11月15日凌晨五鼓,决战才首先在金牛镇打响,一日之内太平军迅速攻破湘军营垒7座,湘军大溃,当夜李续宾,曾国华,何忠骏皆死。与此同时,湘军驰援桐城的部队也遭到太平军伏击,”勇丁受伤过半“,太平军乘胜克复重镇舒城。16-18日,太平军又围攻残存的丁锐义部,将丁锐义孙守信斩于阵前,基本肃清残敌,结束了战斗。

事实是决战开始当日湘军即在太平军的雷霆之势下溃不成军,根本不存在什么“太平军十多万人围攻湘军不足6000人,在湘军主将李续宾,曾国华阵亡,群龙无首的确要花费数日才能将其消灭,伤亡更是数倍于湘军”的奇谈,如果说李秀成等人的记述不足全信,那么由湘军自己人撰写的《湘军志》绝无丑化湘军之理,其“续宾终耻于突围,谋复固守。军已动,遂大奔。续宾驰督战,军不复成列”,自当视为三河决战中湘军表现的真实写照,丝毫称不上什么“虽败尤荣”。

附:

湘军历史上虽败犹熔的三河之战

梦剑

三河之战

“三河败后,军气已寒,非岁月之间所能复振”

三河之战是太平天国后期太平军在安徽三河镇(今属肥西县)歼灭湘军精锐李续宾部的一次著名战

役,也是太平天国战争史上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著名范例。

1856年9月,天京内讧,太平天国的革命形势开始急转直下。1857年5月,石达开受洪秀全猜忌,离京

出走,带走数万精兵良将,更使太平军元气大伤,整个战争形势也随之急剧逆转。清军利用这一有利

时机,重整旗鼓,于1858年1月重新建立江南大营,包围天京。江西战场上,湘军由防御转为进攻,于

1857年10月26日攻陷湖口和梅家洲。

1858年5月19日,新任浙江布政使、湘军悍将李续宾率部攻克军事重镇九江,驻守该地区5年之久的太

平军将领林启容以下1.7万名将士全部牺牲。李续宾在攻克九江后不久即率部渡江,回到湖北,准备乘

胜东援安徽战场。

1858年5月,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巡抚胡林翼看到湘军在江西战场上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便拟定东

征计划,准备把李续宾部湘军投入安徽战场。当时,太平军在陈玉成、李秀成等率领下,在皖北战场

屡挫清军,于8月23日占领庐州城。于是,官文便命令李续宾迅速进兵,攻克太湖,然后乘势扫清桐

城、舒城一路,疾趋庐州,企图收回庐州,并堵住太平军北进之路。所以,当陈玉成、李秀成部挥师

东向,进攻江北大营时,江宁将军都兴阿和李续宾等即率兵勇万余人自湖北东犯安徽,9月22日克太

湖,然后分兵为二,都兴阿率副都统多隆阿和总兵鲍超所部进逼安庆,李续宾率所部湘军北指庐州。

李续宾部于9月23日陷潜山,10月13日陷桐城,24日陷舒城,接着指向舒城东面25公里的三河镇,准备进

犯庐州。

三河镇位于界河(今丰乐河)南岸,东濒巢湖,是庐州西南的重要屏障。该镇原无城垣,太平军占领

后,新筑了城墙,外添砖垒9座,凭河设险,广屯米粮军火,接济庐州、天京,因而在军事上、经济上

都居重要地位。当时太平军的守将是吴定规。10月24日,陈玉成在江苏六合接到湘军大举东犯安徽的报

告,毅然决定回兵救援,并向洪秀全报告,要求调派李秀成部同往。

11月3日,李续宾率精兵6000进抵三河镇外围。11月7日,分兵三路向镇外9垒发起进攻,义中等六营进

攻河南大街及老鼠夹一带之垒;左仁等三营进攻迎水庵、水晶庵一带之垒;副右等二营进攻储家越之

垒。李续宾则亲率湘中等二营为各路后应。太平军依托砖垒顽强抵抗,大量杀伤敌人。湘军攻垒愈

急,太平军伤亡很大,便放弃镇外9垒,退入镇内,坚守待援。

在湘军大举进攻三河镇外围的当天,陈玉成率大队赶到,驻扎在三河镇南金牛镇一带。11月14日,李

秀成也率部赶到,驻于白石山。至此,集结在三河镇周围的太平军众达10余万人,和李续宾部湘军相比

占绝对优势。

面对太平军援军的强大气势,李续宾的一些部将十分胆怯,建议退守桐城。骄悍的李续宾一意孤行,

认为军事有进无退,只有死战,并于11月15日深夜派兵7营分左、右、中三路偷袭金牛镇。16日黎明,

当行至距三河镇7.5公里的樊家渡王家祠堂时,与陈玉成军遭遇。陈玉成抓住敌人冒险出击的有利时

机,以少部兵力正面迎敌,吸引敌人,另以主力从湘军左侧抄其后路。正面迎敌之太平军且战且走,

将敌人诱至设伏地域。当时,大雾迷漫,咫尺莫辨,鼓角相闻,敌我难分。陈玉成主力迅速击溃了左

路湘军,并乘胜隔断中、右路之后路。湘军发现归路被断,仓皇后撤,在烟筒岗一带被太平军团团包

围。

李续宾得知大队被围,急忙亲率4营前往救应,反复冲锋数十次,也未能突入重围。驻扎于白石山的

李秀成部,闻金牛镇炮声不绝,立即赶往参战;驻守三河镇的吴定规也率部出镇合击湘军。李续宾见

势不妙,逃回大营,并传令各部坚守待援。其实这时守垒的湘军有的已经逃散,有的被太平军阻截在

外,因而有7个营垒被太平军迅速攻破。接着,李续宾的大营也被太平军包围。他督军往来冲突,终不

得脱,当夜被太平军击毙(一说自杀)。之后,太平军继续围攻负隅顽抗的残敌,至18日,全部肃清。

这一仗,太平军一举歼灭湘军精锐近6000人,是太平天国革命战争后期一次出色的歼灭战。

三河大捷后,太平军乘胜南进,连克舒城、桐城,围困安庆的湘军也闻讯后撤。湘军三河镇之败,主

要是孤军深入,犯险冒进。李续宾仅率数千人自湖北东犯,入皖之后,连陷四城,处处分兵驻守,结

果“兵以屡分而单,气以屡胜而泄”(《剿平粤匪方略》卷二百一十,第26页)。进至三河镇后,仅剩

6000人,当太平军大队赶到时,已无阻援之兵可派。加之李续宾刚愎自用,拒不接受部将关于退守桐城

的建议,终于全军覆灭。对于湘军这次惨败,咸丰帝闻之“不觉陨涕”。曾国藩更是“哀恸慎膺,减

食数日”。胡林翼则哀叹说:“三河败后,军气已寒,非岁月之间所能复振。”又说:“三河溃败之

后,元气尽伤,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而且敢战之才,明达足智之士,亦凋丧殆尽。”(《胡

文忠公全集》下册,第694页)可见此战对清廷和湘军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

太平军之所以取得全歼李续宾部的胜利,主要由于决策正确果断,兵力集中,战术灵活,指挥无误。

当湘军进抵舒城、三河时,陈玉成果断决定兼程回援,并奏调李秀成部同往,形成了兵力对比上的绝

对优势。在对敌发起进攻时,太平军采取正面迎战与伏击、抄袭相结合的战法,各部之间又能密切协

同,主动配合,迅速分割包围敌人,打得湘军前后左右不能相救,以速决的方式迅速达成战役目的。

通过三河大捷,太平军粉碎了湘军东犯的企图,保卫了皖中根据地,对鼓舞士气,稳定江北战局,保

证天京安全和物资供应,都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看三河之战,太平军十多万人围攻湘军不足6000人,在湘军主将李续宾,曾国华阵亡,群龙无首的确

要花费数日才能将其消灭,伤亡更是数倍于湘军,足见双方战斗力的巨大差距,而且此战结束后,湘

军被俘仅数百人,均宁死不降,与太平军成见制倒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史书记载,陈玉成部有25万人,洋枪4万,李秀成有30人,洋枪6万,可以说火力方面太平军也远远强

于湘军,而湘军与太平军作战,几乎没有一次不是以少胜多的,不久后的祁门之战,罗大纲5万之众无

力突破湘军曾国藩亲兵营2000多人的防御,鲍超5000人回援一夜就击溃太平军,击毙罗大纲,太平军的

失败可以说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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