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铁路职工教育,怎一个黑字了得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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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铁路职工教育,怎一个黑字了得

铁路企业的职工教育工作,和学教育大不相同。领导们大会小会讲起来,都会强调职工教育工作如何如何重要,职工素质对企业安全生产工作有如何如何重要。但咱铁路企业的性质是完成运输生产的指令性任务,“安全正点”是铁路企业追求的唯一目标,其他的都在其次。职工教育工作一旦与其他工作相冲突时,立马变得无足轻重,得为其他工作让路。

因此,职工教育工作在领导心目中是最没地位的。全路各站段没哪个单位的领导会把自己的嫡系往职教科放。职教科里收罗的往往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其他地方没法安排的人,还有就是失势的,被领导边缘化的人打发到那里养老。各站段往往是从技术口、安全口、党群口里提拔干部,有谁听过哪个单位的职教口一个一个往外蹦干部的?

反正职教口是一个大皮囊,松一松,紧一紧,都没啥关系。往里面塞多少人都不会被撑破。塞得少叫精简机关,提高效率,塞得多叫高度重视职教,反正人嘴两张皮,领导怎么说怎么有理。据我所知,一般站段少则一、二人,至多三、四个人搞职教。2000年以前,四千多人的客运段只有一个人搞职教,也没见着累死,2000年之后搞成了八千人的客运公司,职教口最多时塞进了十几个人,也没见着大家有多闲。

进了职教口,基本上也别有什么想头了。想想铁路企业就这个德性,则来之,则安之,好好做好本份,对得起自己这份工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就行了。

但是职教口的人可并不都是这么想的,不少人利用自己手里那根本就微不足道的所谓“权利”动起了歪脑筋。

客运系统每年都要向社会上招聘劳务工列车员,为的是成本低,好管理。招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送到职教口搞上岗培训。咱省穷呀,就业形势严峻,这些人为了当劳务工都得花大代价找门路(据说一般的行情是两万)。

职教口的人眼红呀,前期招聘我靠边站,半点油水没捞着。这回你们落到我手里了,怎么能不痛宰?于是在岗前培训时吓唬人家,你们要是在我手里考试不过关的话,就得被退回去,我的权利如何如何大,你成绩好,我可以让你上好车,跑好线,将来要考主列、播音员、车长都是我说了算。嘿嘿,要真有这么大的权利的话,那领导恐怕得把嫡系往职教口子里塞了。职教系统成天干的就是一些累死累活,没名堂,没油水的活儿,真要是有油水的培训考试,都让技术口、安全口、人劳口抢去了,你职教口一边凉快去。可惜,刚入行的新人不明就里呀,一唬就给唬住了。于是忙着请客、送礼、陪酒、陪舞,职教口的人们心满意足地左拥右抱,骗财骗色了。

我曾有幸见到的最离谱的一幕:大白天,上班期间,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大姑娘旁若无人地坐在某个畜生的大腿上,公然打情骂俏,那畜生的咸猪手也没闲着。面对这现场版的真人秀,真让人怀疑来到了拍A片的摄影棚,两位当事人大大方方,倒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臊得无地自容,赶紧夺门而出。

还有一回,课间休息,两位风骚的PLMM径直走入办公室,对某人说:“某老师,昨晚在舞厅包厢里,我包里少了一千块钱,那是公款,你看咋办?”。闻听此言,某人的脸立马变得和死鱼肚皮一样惨白,足足楞了五、六分钟,然后一言不发,乖乖地掏出一千元双手奉上,二位风骚MM满意而去,一个谢字也没有。看得我们目瞪口呆,私下议论这怕是被人家讹上了,付的是嫖资呢!

你自己私下风流也就算了,毕竟是个案,可有人却热衷于摆花酒,喝花酒,臭味相投,利益共享,有时还拉上上级领导,伤风败俗,败坏风气,教坏年轻人。

职教口无实权,但钱还是有一些的,这就是上级拨发的教育经费。经费的大头就是支付讲课费。按我路局2001年的标准,上午算四个课时,下午算二个课时,理论培训一个课时的讲课费是八元,实作培训一个课时十元,改一张考卷两毛钱。

得,首先在课时上就大有文章可做。明明上了一天课,教学日志上硬是能变成一周,上课内容随便编,讲课老师随意写。骗出讲课费来支付单上大笔一挥,找旁人代签的,模仿他人笔迹的,先让人签字后填金额的,列入招待费的,种种手法驾轻就熟。

职教口的人自己上课的时候并不多,绝大部分时候是请单位上的技术人员、现场职工中的技术尖子来上课的,其中固然有工作忙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却是因为自身水平不够,无法胜任。既然上课,人家是兼差,那人家的劳动所得就该如数给吧?不,这块肥肉怎么能轻易吐出?如果看着这兼职的教师有点名堂,或是以后还得求着人家,那讲课费就打个折给人家,折扣多少因人而异。以前呢,还会编套瞎话解释一下,什么要照顾领导利益啦,要抽头打点方方面面啦,这几年索性不解释了,就这么多钱。你实在要问,我就说现在上面经费紧张,领导审查得紧。记得我当年第一回负责办班时,对其中的潜规则一窍不通,如数付给兼职教师讲课费,人家睁大眼睛,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我说是按上级规定的标准如数付的。弄得人家很不好意思,从中抽出两张塞给我,让我自己买烟抽。我说我不沾烟酒,这钱是你劳动所得,你来兼课是帮我的忙,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哪有吃你回扣的道理?当时同办公室的同事在旁尴尬得很,事后找机会提示我莫坏了“规矩”,要想混下去就得遵守这行当里的“潜规则”。果然,以后他们再也不肯让我带班了。

如果这兼职的教师没啥名堂,那这钱您就甭想要了。按说每年的符级考试都应该是由单位职教部门负责的,但他们嫌时间长,工作累,尤其是实作这一块工作更累。因此都推给车间出面组织。你忙不过来请人帮忙可以,人家的讲课费,监考费,改卷费总得给人家吧?事实上这几年不太给了,仅中午供一顿盒饭。从03年开始我们就不干了,你职教科的事,拉着我们来帮你干,累死累活还黑我们的血汗钱,凭什么?再要让咱们来,我们张口就是把历年来的欠帐结清再说!职教科吞下去的肉,当然不会再吐出来,它也有办法,改找一些刚来,资历嫩,听话的人来帮忙。人家帮他们干了八天,最后赏了每人六十元(按01年的标准,应付每人四百八十元)。这还算是心善的,第二年,找了几个刚分配来的技术人员帮忙,干了八天,每人得赏钱二十四块二毛(我到现在都纳闷,这个二毛钱是怎么算出来的?),气得这几个小伙子发誓以后说啥也不干了。

你不干?没关系,职教科有绝活呀。现在各单位都搞网络化办公了,职教科把通知往网上一挂,这个培训,那个考试全让你们车间自行组织,限定某月某日之前完成,并将改好的考试卷,实作考试计分单,教学日志,教学大纲通通做好交给他,违者考核车间。好嘛,人家彻底做起了甩手掌柜,连假帐也要求下面做好,他到时间只需将各车间的东西收收拢,就都成了他们的工作成绩,领出来的讲课费,监考费,改卷费通通装进自已腰包,一分钱也不赏你,怎么着吧?更可气的是这帮大爷还经常让下面的人坐时光穿梭机,8月31日挂到网上的通知里规定各车间必须在8月23日至8月29日开办考前培训班,教学内容如何如何。晕死,自己傻还以别人都比他们还傻。

咱以前搞过职教,他们唬不到咱。对俺客气点,咱就应付应付,要对俺呼来喝去,咱可从来没给面子,张口就是请他们配发时光穿梭机,现场无此项装备,闭口就是要事先讲清楚经费问题,否则跟我免谈。你要拿上级领导吓唬我,我就砸下狠话:那好,你说这是我的事,我认为这是你们的事。我们干脆不干,看看到时候上级领导检查,罚你们还是罚我们,我们有这种底气,不知道你们职教科有没有?你威胁我要告领导?那好,请便!我立马挂断电话。

讲课费倒也罢了,毕竟涉及面不算广。可职教科的大爷们主意又打到了教材上面。教材都是教委付过钱的,按理应该发给职工。可有段时间职教科的大爷们借口“书非买不能读也”,让职工自己掏钱买书。按说即使要卖书,钱也应该先交财务,领到财务收条后再到职教科领书呀。可实际上不,职工们直接到职教科付现金,还不给开收条,到底卖出多少书,收了多少钱,一笔糊涂帐,只有天知道。后来有人举报了,上面也来查了,这把戏不好再玩下去了。不怕,搞职教的聪明着呢,不让卖书就不卖,我的资料不拿出来总可以吧?你要考级、要考技师、想跑直达车、想进动车组,那得进行新技术考试,得有最新的技术资料,哪儿有?只有我这儿有。想要?哎呀呀,这种资料极少呀,不好办呀!怎么?一定让我想想办法?哎呀,一般人我不给的,既然你开了口,咱们的关系又这么好,那我就想办法给你找找吧,记住,千万不到到外面说呀。呵呵,既然这么说了,那人家总得谢谢他们吧?怎么谢?光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那哪儿成呀?自己看着办,多少得“表示表示”吧?

这么黑钱倒也罢了,可惜职教科的人真没出息,就为这几根肉骨头还分赃不匀,互相撕咬。当面笑吟吟,背后记黑帐,到关健时候往纪委写报举信,互相咬,一嘴毛。都是不被领导看重,打到这里混吃等死的货,本该同病相怜,相煎何急。其实机关各个口子都有灰色收入,都不比职教口子少,可谁都没象职教口的人这么没出息。

黑了这么多钱,活儿总得好好干干吧?可他们的活儿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一张考卷可以用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改个题头继续用下去。实作培训考试永远是那么几项,这个螺丝松松,那个开口销并紧。考初级工是考这些,考高级工也是考这些,考技师总得上得难度吧?不,还是老三样,就这点水平。

说起考试,可以负责任的说,职教科组织的考试从来没有一场是公开,公平,公正的考试。为了获得利益,一些考试、比赛的最终成绩成了利益交换的筹码。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因此一些极重要的考试,领导往往让其它部门参与进来,夺取考试的主导权,让职教科一边凉快去。

为了推卸责任,一些安全教育考试放任职工舞弊,反正卷面上100分,你好我好大家好,上头查起来我都培训考试合格了,你是明知故犯,没我啥事。不过走多了夜路总有碰到鬼的时候,去年我们的司机在广铁境内恶意解锁,冒进信号,导致旅客列车追尾的案例大家还有印象吧?事后路局扩大分析会,肇事司机一句“那些考试都是职教科让我抄的”,就让机务段的职教科长卷了铺盖,嘿嘿,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新分来的人到职教科报到,你总该好好地给人家打打基础吧?不,职教科向来把这些人当成不要钱的杂役来使用,跑腿打杂,出卷子,改卷子,统分,整理档案。一用就往往是一、二个月,该学的啥也没学会,自己劳动所得分文没有,尽帮着别人数票子呢。

职教的人混蛋,却肥了另一类人,我称之为“教霸”。职教科不是喜欢做甩手掌柜吗?有人就利用这个,你职教科怕麻烦不做,那我来做,我把下面车间的职教工作全垄断起来,摆平个别领导,居中卡死上下联通的渠道。你下面的职工想改职,兼岗,考级,参加比赛,通通得过“教霸”这一关。你要识相的话,肯走他的后门,“礼数”到位的话,一切皆好办,提前晋级,甚至跳级都不是事儿,反正是他一人说了算,职科口都是一群糊涂蛋,任由摆布呢。你要是不得转呢,对不起,一切一切都得按“规定”办,甚至符合了“规定”人家还故意刁难,拿你当成猴耍,当成皮球踢。

于是乎,一到要改职,选拔,参赛等关系到当事人切身利益的时候,他办公室的电话就不断了,办公室的门槛也被踏破了,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不过这号人往往有两幅嘴脸,打电话时如果声震环宇,呼来喝去,经常打官腔,拖长音,嘴里就象是火车拉风,隔着两个办公室就能听见,凡有此种症状,肯定是对来走门子的人说话。要是听到声调低了八度,说话利索,媚笑连连,那肯定是在和上级领导通话)。得转的人往往自己送东西上来,吃的,喝的,用的,干货,湿货,应有尽有,口袋里装不下就放柜子里,柜子里放不下就藏到办公桌底下。要遇上不得转的人,会变着法子对你说,听听某某东西不错,帮我带点过来,嘿嘿,你要是再听不懂就啥事也别想了,带过来敢问他要钱吗?就算他装模作样要掏钱,你敢收吗?还有求于人家呢!

这号人最巴不得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方便呀!遇上不得已两人共办公室,那就不得不鬼鬼祟祟了。咱工作这么些年,啥场面没见识过?他们撅撅屁股咱就能知道要拉什么屎。遇上咱心情好,转身出去,省得污我的眼睛、耳朵。遇上咱不高兴,我偏偏坐着不走,急死你们,这是我的办公室,难道你们还敢小鬼赶城煌?

瞧着他们鬼鬼祟祟,欲言又止,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德性,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那个笑呀。小样,没出息的小样,这点小儿科还当是什么宝呢!

于是乎,一有机会,“教霸”就变着法儿找领导要单间。领导刚同意,立即叫上几个有求于他的人,连夜忙着搬家,生怕夜长梦多,生怕白天搬家有些东西露了行藏。

这号人最怕的就是有人动了他的位置。就算是被领导抽去完成某项任务时,也不肯将任何资料移交。人虽然不在这儿,但你们仍然离不开我,事事还得求我。没名堂,擦屁股的事别人尽管做,与他无关,但凡沾上一点半点儿利益的事那可捂得严实着呢。呵呵,武大郎开店,自丑不觉呀。也不想想自己眼里的香饽饽在别人眼里没准是堆臭狗屎呢。

。。。。。。

铁路职工工作的黑幕多着呢,我只不过信手拈来,揭开了冰山一角,不敢再深入写了,怕又触动某些人的筋,气急败坏来叫阵,将好端端的论坛搅得一团糟,就此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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