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西行万里——北疆游记 -- 掌门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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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西行万里——北疆游记六

9月24日

木头步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小心翼翼地爬上平台刚刚8点。天色还有些黑,平台上密密麻麻得都是人。不少摄影师早已架好三脚架,拢着手耐心等待日出。东面的山坳里云层很厚,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运气看到日出。清晨的禾木实在是很冷,戴着手套仍然被冻得缩手缩脚。我们沿着平台走出很远,找了一处人少视线不错的地方摆好三脚架,静静地等着日出。山下的村子依然被黑暗所笼罩,看不大真切。村中淡淡的白色不知是地表的湿气还是山头飘下来的云。

8点20,天空已经放亮,可太阳还躲在云层中不肯露出真容。平台上又来了些旅行团的人,旁若无人地大声喧嚣着,搅扰了山谷的宁静。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天边的流云,耀眼的霞光不觉间驱散了峡谷的黑暗,呼啸的北风也有了丝丝的暖意。晨光为群山披上一层橙色的薄沙,村落中飘起淡淡的炊烟,合着渐渐飘散的晨雾,有种朦胧的美感,也让群山环抱中的山村越发得宁静。天大亮了。

刚刚走过禾木河上的木桥,从村中隐隐传来阵阵低沉的轰鸣和哈萨克人特有的呼喝之声。还没走出几步,不远处的坡上就突然出现了一匹奔驰的黑马,接着一匹匹骏马从扬起的飞尘中闪入眼帘。纷飞的四蹄重重地敲打着地面,脚下的大地随之震颤,那低沉有力马蹄声仿佛一下下敲打在人的心头,心神为之一夺。数十匹飞驰的骏马竟隐隐带出点儿金戈铁马的杀伐味道来。“让开!让开!”一声声短促的呵呼让我们回过神来,忙侧身让到一边。马群飞驰而过,隆隆的马蹄声慢慢消失在桥的另一边,只留下满天飞扬的尘土。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了,昨晚约好的马夫李师傅早已等在院中。我们雇了两匹马,一匹是马夫骑,一匹用来驮行李。原本打算自己背包徒步,可这几天背着包感觉了一下,够呛!无论我的还是LP的包都超过了重装徒步的标准,只能雇马了。李师傅把我们的行李搭上马背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背上随身背包上路了。过了桥向左沿着河边走就是通向贾登峪的山路。昨晚发短信给乌市吃饭时碰到的朋友,他们一行6人昨天从贾登峪出发,向禾木而来,大概能在路上碰到。

河畔的白桦林长得不是很密,阳光洒在河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透过错落的树林依然恍人双眼。林间落满金黄的树叶,脚下传来地毯般舒适柔软的触感,轻快的步伐带着我们穿行在斑斓的光影之中。穿过白桦林,爬上河边的台地,一路颇为好走。直到我们两个走出2公里了,李师傅才撵了上来。看着他骑着马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的林子里,心里很有些不平衡,这马夫比我们可轻松多了。脚下的道路是马踩踏形成的马道,中间是两条一尺来宽的凹沟,里面厚厚一层被铁蹄碾碎的浮土,两旁约一掌宽窄的土地,再往外就是茂密的灌木。灌木丛的尽头零星的长着些白桦、杉树和枫树,雪白的躯干配上金色的树叶,白桦如同雪肤金发的西域美女般赏心悦目,翠绿的杉树和艳红如火的枫树一清婉一奔放,相得益彰。天高云淡,百花齐放的季节走在这山间小路上,应该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致吧。不觉间已经走到美丽峰下,锥形的山峰朝向禾木的一面树林密布,而北向的一面却只有灌木。雪白的羊群散布在阳面的坡上,悠闲地游荡。

前方是一片树林,大概是走的人不多的缘故,有种很野很原始的味道。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天空,阳光也无法穿透它们的阻拦,让整个林子显得幽暗潮湿。静,静得除了脚下偶尔踩断的枯枝发出的呻吟,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了。泥泞的地面黑得透亮,死去的树木失去大地的滋养,慢慢干枯,失去活力的根系承受不住巨大的身躯,渐渐倾斜、倒伏。新生树苗的鲜绿点缀林间,这里是生与死、荣与枯的轮回之地,与刚才林外判若两个世界。然而这死寂的世界并非了无生命,细心留神脚下和路旁的林间草地,其间不乏忙碌的蚂蚁,古怪的蜘蛛和一些不知名的爬虫与小动物。小路被过往的马蹄践踏得泥泞不堪,不大好走。为了绕开一处水洼我走进路旁的林中,不经意间朝密林深处扫了一眼,一段枯木上一个带着红褐色边缘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走近一看居然是一株比我手掌还大的灵芝,本想摘下来带回家孝敬父母,可一转念还是把它留在了原处。继续向前已经到了林子的边缘,一条小溪横亘在我们面前。溪水不深约有半米,却将湿润的地表切割出一米多宽的小沟。溪边长着一坨一坨的绿草,草与草之间要么被溪水割裂开,要么就是黑色的泥土。我走到溪边看看怎么过去,没注意踩在黑色地带上,马上就陷下去一只脚,直没脚面。还好旁边有树,连忙伸手一把扶住,把脚拔了出来。看来小溪不宽却不大好过,跳过去的话八成会摔倒在溪畔的泥里,要么就是一脚陷进去。想过去又不想弄一身泥,只能搭桥了。我和LP合力搬来一段小腿般粗细的树枝搭成桥,我先踩着草甸走到溪边,然后踩着树枝过去,LP则用脚踏在树枝上以防滑动。两人配合着过了溪,呵呵,很有点儿拓展训练的味道。LP不知怎地感冒了,大概是昨天吹了一天的风,今天起来就不舒服。走在林子里受不了里面阴冷的感觉,总算是走出来了。

出林约半个小时,我们遇见了路上第一拨人,他们是从贾登峪过来的,昨晚在三角洲露营。说昨晚被冻得够呛,三角洲大约有十几个人扎营。他们全程徒步两天,自己背行李,看得出来已经非常疲惫了。在穿越一条湍急的溪流时,我们遇到了乌市的朋友。他们正在收拾晾晒好的帐篷与睡袋,见到我们非常高兴,说昨天一路过来风景很棒。不过因为走得太累,所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和他们惜别后,下面的路很好走,我们加快脚步,在一点左右赶到了三角洲,李师傅早已在这里等待多时了。三角洲是禾木河与喀纳斯河交汇的一块平整的台地,位于山谷之间,很适合露营。不过大多徒步的人都比较有环保意识,所以这会儿的三角洲除了压平的灌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昨晚的露营痕迹。两匹马已经遛到一边打野食去了,我们铺好毛毡,取出气罐,装好炉头开始做饭。午饭不算丰盛,好在热热乎乎,人手一个囊,就着煮好的米线和鱼罐头,倒也吃得舒服。收拾完厨具,躺在草地上小憩片刻我们再度上路。

从这里开始我们离开了禾木河的陪伴,一路灰色的河水变成了碧绿的喀纳斯河。河谷两岸一簇簇跳动的黄色、橙色、淡紫色和墨绿的原始丛林好似五彩的锦榻。沿着开阔的峡谷宛转蜿蜒,渐渐爬上狭窄陡峭的山腰,回首来时方向,唯见雪峰依旧,其他的一切已经为群山所阻,望不到了。峡谷中的喀纳斯河象一条翠绿的飘带装点在寂静的群山间,只有湍急的河水拍打岩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山上的路非常不好走,遍地都是大大小小尖锐的砾石,来来往往的马队把山路踩踏的凹凸不平。路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一直下到谷底,尽是从山上流动下来的巨大岩石。这边是向阳面,林木稀疏。强烈的阳光晒得人汗流浃背,只有望一眼那幽绿的河水才能感觉到些许凉意。随身携带的饮水早已喝完,好在一路上的溪流很多,能不断补充。天空时阴时晴,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再干,体力消耗巨大。走到6点钟,我们两个已经疲惫不堪,双腿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我左膝踢球摔的老伤隐隐作痛,尽管打着绷带,还是一瘸一拐了。LP感冒的厉害,开始还能帮我背包,后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下山的路尽管也是砾石遍地,可相对而言却好走了许多,不一会儿我们又下到了河谷中。河畔的岩石上有哈萨克人怡然自得地垂钓,听说冰冷的急流中的鱼格外肥美,想到此腹中饥火更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布拉勒汉木桥就在前方。太阳已经落到山后,河谷中一片瑟瑟的凉意。

过了木桥就看到李师傅迎了上来,我们两个不由分说,先一屁股瘫坐在旁边茶棚的凳子上。李师傅说这里是贾登峪进入禾木的买票点,要查票。问我们是否有禾木的门票,我们逃票进来的自然没有。于是他离开一会儿,再回来时拿着两张半旧的门票,说是替我们卖好了。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阵不痛快。刚才坐在这里一直看着,只见查从贾登峪方向过来的人,哪有查出禾木的?看他没有把票递过来的意思,我也懒得问他要。不过,我还是压了压心头的不快,淡淡地说:“哦,谢谢。我们不会让你多掏钱的。”旅途中总会有些不愉快的插曲,不过,有位伟人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现在是下午6点半,我们从早上10点半出发,已经徒步8个小时,抛去中午休息时间,走了7个小时,体力消耗极大。LP体力真是相当好,尽管认识十年来一直知道她有韧性,今天还是让我惊讶了,我都已经疲劳至极,何况她还在感冒,毕竟我们还是缺乏训练的嫩驴而已。不过我还是能看出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因为要强而咬牙坚持。翻过眼前的山就能到贾登峪,但后面还有近十天的行程,不能在今天把体力透支。在我的要求下,LP骑上驮行李的马走最后一段路。趁李师傅整理马匹的功夫,我独自先上路。

上坡,一路坡度很大的上坡,登山鞋底很厚,可砾石的尖锐感还是很清晰地传递到脚底。西斜的光线随着我脚步的移转不断变幻,光影的转变让片刻前还平淡无奇的河谷充满莫明的气息。走到坡道的转弯处,我停下脚步,目光已无法从眼前的河谷中移动半分。身后的大山将自己雄伟的身影投射在河谷的空旷处,笼罩着沉静的木屋与藩篱。河畔的白桦冷杉半明半暗,暗的静谧深邃,亮的鲜活单纯。落光了树叶的白桦雪白的枝干末端在阳光中折射出淡紫色的光晕,依然枝繁叶茂的则挂了一树深秋的明黄。那是怎样的一种色彩啊!一切的细节都无法分辨了,只剩下耀眼眩目的金黄和雪白。如果不怕那艳丽纯粹的色彩刺花了你的双眼,凝视它们绝对是视觉的享受。喀纳斯河被山影与日光分割成段段或铅灰或碧绿的色带,奔腾着,翻滚着点点雪白的浪花东去,两旁的山峰一层层护持在她身旁。禾木那边的雪山已经望不到了,兴许已隐匿在天边的白云间缥缈不可寻。直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赏景的心境,我才继续上路。

密布碎石的陡坡在幽暗的林中延伸,似乎望不到尽头。低着头弓着身体一步一步向上,不能停,停下只怕我就会丧失继续前进的勇气。身上的汗水刚刚泌出就被森然的树林抽走了最后一分热量,冰冷地贴着皮肤向下流淌。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脚下的石头和无尽的上坡,周围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了。这段一公里多长的坡道几乎榨干我最后一丝体力。走出森林,回望,不想一路阴森冰冷的树林却是一片黄色、紫色、嫩绿、橙色、墨绿、红色的鲜亮色彩组合,全然没有行走其间的抑郁味道。心中的郁闷顿时消散不少。坡顶,阳光明媚,树木稀疏,片片不大的草地点缀其中,草地的边缘生长着茂密的灌木,再远处的林子边缘倒伏着巨大的冷杉。穿过稀疏的林带,又是一片翠绿的草地,身后大树参天,松萝垂挂,山风掠过,一片摇曳的金黄在蓝天白云下分外醒目。眼前的一切无不透露出一种奔放的野性美,让人流连,不觉间脚步渐渐轻快。后面的路尽管也有起伏,但至少有阳光相随,穿透树林的光线虽无多少,照在身上却能给冰凉的身体带来一丝奢侈的温暖。行走在这绝美的布景中是种幸福,只是我的幸福没能持续多久。慢慢又走进山的影子中,寒意袭来,饥寒交迫,双腿象灌了铅般沉重,但愿这是最后一座山头。LP和李师傅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在我后面还是前面?无所谓了,继续走就是了。如果不是偶尔一现的美景还能刺激一下我麻木的神经,思维几乎就要停顿。每次停下来拍张照片也不敢多停留,不然真会迈不动腿。抬头间,前面的路上望见了LP红色的冲锋衣在马背上晃动,不知他们从哪条岔路上超过了我。骑在马背上,慢慢晃动中移步换景应该很是惬意吧。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我不由得加快脚步。林间有牛群在觅食,面对壮硕的黑色公牛,我已经累得无视它的存在,贴着它擦身而过,老牛对一身红色的入侵者也同样熟视无睹,没有一丝身为主人的觉悟。从布拉勒汉木桥到贾登峪这段是徒步中最美的部分,高山、密林、阳光、草甸、绿色、金色、橙色、红色、褐色的完美组合,仿佛一副美丽的油画,只可惜大多都被体力透支的我错过了。

LP他们沿着山脊向上,已经快到山顶了,我抄近路直插过去,上到山顶时两腿已经止不住地颤抖。好在如我所愿,这是最后一座山,山下是一块长约3公里,宽约2公里的山间草原。太阳已经被群山遮住,气温在陡降。下山的路走起来舒服多了,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到山脚,和LP他们同时到达。李师傅事先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住宿,40元一人,我们两个住进了一个八人间。放好行李,跟李师傅结账。两匹马一天共600元,加上马夫一天50元,合计650元。我没算李师傅所谓的120元禾木门票钱,他接过钱点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我说:还有那个……那个门票。我正色说:“李师傅,您凭良心说这真是你掏钱为我们买的票吗?您要说是,这120我马上给,决不让您跑了一天还亏了。要不是,抱歉,这钱我不能给。”李师傅一脸尴尬,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走也没再提门票的事情。送走了李师傅,我就瘫坐在床上不想动弹了,今天实在是累惨了。LP在一旁庆幸这段路骑马过来,不然走过来还真够呛。

时钟已经指向8点钟,穿上我们所有的厚衣服,喝点儿热水,身上暖和许多,饥饿感愈发明显。这会儿住的地方已经没得吃了,一脸憨厚的老吴带着我们去不远处哈萨克人的毡包吃饭。老吴也是哈萨克人,长得矮小敦实,汉人都管他叫老吴。他汉语说得不好,因此言语颇少,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热情。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打着手电走了几分钟,沉沉夜色中一片毡包里透出几点昏黄温馨的灯光。拉开矮小的木门,温暖的灯光裹挟着一股炭火的热风扑面而来。毡包里面很是宽敞,大概30平米,炉子厨房和进门出的空地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另外一半全是铺满鲜艳毡毯的大床。床上此刻坐着4个男人围着一方小桌热火朝天地打着扑克,两个年轻的女人在一旁的炉子边忙碌着。老吴把我们让进毡包,示意我们在床边坐着休息,跟包里的几个人打个招呼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带来一个年轻英俊的哈萨克小伙子,小伙子说这会儿只有汤饭了(也就是面片儿),说话的时候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们说没关系,只要是热乎的就成。小伙子跟屋里一个高挑漂亮的年轻女子说了几句,就领我们两个去旁边的毡包里休息。毡包里空无一人,大大的床上整齐地码放着几叠被褥,显然是为游客准备的。小伙子顺便带了些炭进来,把炉子调热,又拎了一壶奶茶进来,让我们先喝些热的,说汤饭得现做,要费些功夫。小伙子的哈萨克名字翻译成汉语就是高兴的意思,难怪他一直笑意不断。微笑着安顿好我们,高兴从毡包墙上摘下一件乐器,掩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附近的毡包里面就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合着哈萨克语的低吟浅唱与牧人们爽朗的笑声。琴声、歌声、笑声混着淡淡的奶茶香气和炭火的暖意,令这寒夜此时此刻格外温馨。

一碗热乎乎的汤饭吃的人浑身通泰,别过热情的哈萨克人我们回到住宿地。三天没有洗澡了,一身的风尘。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真是难得的享受。不及我回味一天的感受,睡意就浓浓袭来。

晨光中的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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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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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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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清泉——喀纳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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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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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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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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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Tags): #禾木#贾嶝峪#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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