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四小名捕之老尹也有挠头的时候 (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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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四小名捕之老尹也有挠头的时候 (下)

“销子”的用法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在车前面的马路上等着放家伙,“销子”这东西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玩意儿,不能老在那儿放着,不然要扎一过路的警车就死定了;另一个在停车的地方观察。这观察的是负责看谁带的东西值得抢,这也是学问。

曾有那贼费了半天劲智取了一大款,弄到钱包一看果真是大款,里面除了两毛五分钱就是一大堆卡,五花八门哪个行的都有就是没一张敢用,可以想象那贼十分的郁闷。

放销子的地方不能太冷僻 – 那样得了手也不好跑;也不能太热闹 – 那样放了销子也很有可能扎错目标。所以,这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人能干得了的。

大多数受害者都是单人开车出门的主儿。一旦观察的贼发现值得下手的目标,比如某人是端着手提电脑进车的,或者手提包装袋属于某个著名金银首饰品牌,他会从被害人后面用手势向放销子的发出信号,其动作酷似美国特种部队的行动手语 – 十四点钟方位那辆奔驰,下手。

放销子的根本不看人,把鞋后跟装上斜茬钢管,装作过马路的样子,尖朝来车方向在路面一放,就躲一边看热闹去了 – 他还不能走,因为有一个任务没完成。这放“销子”的位置,也有讲究,就在车前面两三米,一扎一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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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手语,“我需要子弹”,放在北京的流窜犯身上,可能意思是 – “十四点钟方位那辆奔驰,放销子!”

汽车开出来,一压销子,斜茬钢管立刻洞穿轮胎开始放气。

正常情况下,车胎扎了,车主会立刻下车察看情况,而周围也不免聚集一些看热闹的。就在司机蹲在前车胎旁边研究的时候,观察的那个案犯从后面上来,打开车门,拎了东西就走。

此时,多半司机不会注意到被盗,有过事故经历的朋友可能有经验,此时,人的精神会高度集中在“车”上。如果有个别司机异常敏锐发现不对去追怎么办呢?那放销子的会高喊一声,完成任务的最后一项 – “车不锁,不怕有人偷阿?”几乎所有司机这时都会有瞬间的犹豫,认为是好心人在提醒。等到想明白车胎都扎了,有人想偷也偷不走,那抢包贼早已仗着地形熟悉跑得无影无踪。

用“销子”扎车胎,应该说体现了一定的智慧。要知道扎车胎并不是电影中那样容易,用的力度不够大很难扎穿轮胎,即便扎穿,如果扎胎的材料阻塞在破口中,车胎中的空气也不很容易立即放完。汽车是快速移动的,你不能指望抢包的跟车跑出二里地去,等到司机发现车胎没气停车再下手。有那个本事无需做贼,可以直接去国家奥委会报名了。

“销子”的外观很容易让人想起乱丢在马路中间的垃圾,少有人会加以注意,您要撒一把四角钉旁边就该有人看您了。而压上去的时候轮胎滚动,钢管和鞋跟会分开,钢管中间的空洞可以让车胎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气放光,如同管叉放血的功能一样。此外,就象老尹他们挠头所表现的,带着女士高跟鞋后跟,或者几个短短的斜茬钢管,你很难猜出它的用处。所以,这东西是扎车胎的简易终极武器。

等把几起扎胎抢劫案现场找到的斜茬钢管搜集来,往案犯面前一扔,两个人的汗马上就下来了。这个案件因为主要作案区域不在老尹他们的辖区,本来并未作为重点案件排查,却无意中打开了局面,属于意外收获。事实上这两个人被捕后,那个时期北京不曾再发生使用“销子”的案件,看来这属于一种不太为人所知的作案手段。

我曾把这个案子讲给在南方的一个朋友,他却告诉我,在他所在的城市,刚刚发生了类似的案件,只不过性质恶劣得多。

那是发生在该省省会的一系列连环强奸杀人案,有人称为“中国开膛手杰克案件”。

案中死者都是独身驾车的时髦美貌女子,都是在公路荒僻处被奸杀,车辆门窗完好无损,早期警方曾怀疑是熟人作案。但长期调查没有结果,而且被杀的女子社会背景迥异,很难想象她们会有共同的朋友,这让作案者的身份蒙上了一层阴影。

承受着巨大社会压力的警方通过调查,终于发现这些女子有一个共同特点,她们出事之前,都曾经在无人洗车中心洗过车,虽地点各异,但这些洗车中心都需要下车投币。

这样,警方通过在全市各无人洗车中心布控,终于逮捕了嫌疑犯朗某,经过审讯,朗承认了自己的作案事实,朗和这些遇害者素不相识,他的作案思路和北京的两个流窜犯很相似,都是利用了车主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间。

原来,由于地处改革开放最早的中心地带,这个省会城市比较发达,较为时髦的私家车主往往在无人洗车中心清洗车辆。这种洗车站主结构是一排半封闭式的车库,汽车开进其中一个车库,投币或刷会员卡,就会有滚刷和洗液喷雾装置自动对车辆进行清洗。

朗某下手的地方,就是这些洗车站。每当选好目标的时候,他会利用车主投币的机会悄悄溜进车库,从司机相反的方向打开汽车后门,躺在后座下面的脚垫上。由于周围洗车的声音很大,车主往往不会发现他的进入(曾有一次一个女司机发现他开车门,询问的时候,他假称是工作人员,反问车主要不要车内喷清洁剂,因此蒙混过关)。当车子开动以后,他就会从车座下面钻出来,拿刀威胁车主按照自己指的路线开。突然发现自己车里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巨大的心理冲击往往让车主腿脚发软,乖乖从命,终于在途中某个偏僻地方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看来,以后大家要是自己开车,走之前都该扫一眼后座下面的。

不过,上次和老尹碰面的时候,老尹自己说,“销子”这种事儿,算不上挠头,不过是有点儿思考难度罢了,抓惯了硬碰硬的案子,偶尔碰上这么一个,可以换换脑子,这不是坏事儿。要说挠头,远有比这个挠头得多的事儿。

看萨有些费解,老尹苦笑一声,问我:“你看我这次有什么变化?”

“瘦了。”萨说,“退了您还不老实待着?干吗还搞得这么累呢?”

“帮人家教育孩子呢?”老尹说。

原来,老尹退下来,没几天邻居一位大妈找上门儿来了,说要请老尹帮忙管教管教自己儿子。

老尹说干吗找我呢?

一了解情况,才明白找他有道理。这位大妈的儿子,绰号“耗子”,也算个聪明伶俐的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先后被船板胡同拘了好几回,却是愈演愈烈,渐渐发展到出门就要弄点儿什么回来,一天不偷难受的地步。

说起来,“耗子”家并不困难,他干吗这么偷起来没完呢?当妈的百思不解,苦劝不住,就想到了老尹,想着他是警察,又是邻居,求他帮着管管总比自己有办法。

老尹说你怎么早不找我呢?想想自己问得也有问题 – 早找您您还没退下来呢,把小偷儿子送警察那儿,老太太她们家该挂“大义灭亲”的匾了。

“这样吧,这些天让他整天跟着我得了。”老尹说。他想的是我带着他他还敢偷么,时间一长,也就扳过来了。收拾了三十年的贼,还多他一个小毛孩子么?

那敢情好,老太太感恩戴德地去了。

第二天,老尹到大妈家,把耗子带着走,看这孩子倒是挺怕自己的,而且一点儿贼气没有,老尹心中宽慰,怀疑老太太夸大其词。他虽然退了,到底有这个专长,一天到晚还是很忙的,白捡一个不花钱的帮手,挺好。

一天下来,除了有从人家复印机里偷几张A-4纸放怀里的劣迹,耗子还算老实。

不过如此么。晚上,老尹决定带耗子到自己家去吃个晚饭。

走到胡同口,正看见一个旁边菜市场摆摊的师傅,拉着一车活鹅上坡。老尹一指,告诉耗子,去,咱们帮人家推推车。

耗子挺乖,答应一声跟着老尹就干起来了。

到了坡顶,人家师傅千恩万谢,老尹寒暄几句,就不见了耗子,只好自己先回家。进门一看,却见“耗子”一手拎一只大鹅,正冲着屋里喊呢 – “婶子,我妈让我带两只鹅来看看您。。。”

老尹说,那可是活的鹅阿,铁丝笼子里头,就推车上坡的功夫,他怎么弄出来的?一手一只,不挣扎也不叫,邪!

不管怎么弄出来的,老尹一把拉着耗子到外边去了 – 人家就咱们胡同口摆摊的,这什么影响?快,快给人家送回去。

送,我送,尹叔叔您别着急,小偷小摸违法可是不犯罪。。。

嘿,老尹说,他还给我上法制教育课来了。

一会儿工夫,回来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

还了?

还了。嘎嘣。

怎么跟人说的?

我说,嘎嘣,嘎嘣,您掉了两只鹅,嘎嘣,我给您找着送回来了。嘎嘣。

嘴里吃什么呢?

这个,路上有个代销店,柜台上放着一罐子冰糖。。。

你们家就是开商店的你至于偷人家冰糖么?!老尹说我都快打人了。

就两块糖的事儿,老尹想想,不带他回去吃饭了,说这样吧,咱俩上旁边饭馆,边吃边聊。

老尹心说,论讲道理,我是讲不过老雷吧,但对付一个小孩还绰绰有余吧?

餐厅很漂亮,人也不多,雪白的台布,中间花瓶里放着大红的塑料花,气氛不错,正是谈思想的好地方。

还真不负老尹这份苦心,“耗子”一个劲儿地点头,也挺后悔,说家里确实不缺,也不是为了钱,就是管不住自己,一看见什么中意的东西,心里就痒痒。

那你得管着自己。老尹教育他。

谈完,老尹下楼结账,一回头,“耗子”也跟着下来了。出了门,老尹随口跟“耗子”说 – 挺凉的,你那西装干吗抱着呢?穿上吧,别感冒了。

半天没回答。老尹抬头一看,“耗子”满脸通红,吭哧吭哧地说话了 – “尹叔叔,我又没管住自己。。。”

他抱着的西服里边,连花瓶带那一大束塑料花,都让这小子给裹下来了。

“你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老尹大怒 --

“尹叔叔您别生气,我给送回去,送回去。。。”耗子连连道歉,很合作地抱着塑料花回餐厅了。

他走了,老尹消消气,想到两个问题。第一,这小子好厉害,那么大一瓶子花他也敢偷!第二,我这双眼,宋革新那样的老贼一对都露馅,怎么这小子不说我就没看出来呢?

一琢磨恍然大悟 – 原因是这小子他没有一点儿贼气阿,他偷的时候,就好像那东西是他们家自己的那么自然,所谓“天下无贼”是电影,这“心中无贼”可就。。。

正想着呢,“耗子”回来了 – 尹叔叔,我把花还了。

你跟我去菜市场一趟。老尹说。他得去那卖鹅的地方问问,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给人家还了。

别说,卖鹅的很客气,还感谢耗子干好事,见自己的鹅丢了,帮着给找回来。

孩子还不算太坏,老尹下了结论。随手给家里买了捆芹菜,让他抱着(占着手就没法偷了),一路上继续做思想工作。“耗子”也说,尹叔叔,我觉出来了,给人家还回去时候,看人家高高兴兴的样子,我也高兴。

这就对了。

到了家,老尹说,好了,明天早上就到这儿来找我。。。你倒是把那芹菜给我放下阿。

这个。。。

怎么了?

“耗子”把芹菜放下,一拨拉 – 尹叔叔,刚才拿芹菜的时候我又没忍住。。。

芹菜底下,还有两条黄瓜呢。

老尹:¥¥··!··¥%……%……

。。。

就这样,老尹带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助手,过上了提心吊胆的挠头生活,他得随时防着这小子干出什么来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瘦才怪呢。

终有一天这种事情会让人抓狂的。

那天,老尹带着“耗子”正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忽然停在了老尹的左边,摘下头盔挂在左边车把上,亲热地和老尹打招呼。

一看,原来是附近卖烟的一个摊贩,认识老尹。老尹逗他一句 – “最近没卖假烟阿?”

“我从来也没卖过假烟阿,瞧您说的。”小伙子说着一推油门,“您回见。。。。唉,我这盔哪儿去了?我的头盔!你们谁看见了?谁偷了我的盔?!”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两边都是房夹着的一条胡同,路上有几个行人也没谁手里拿着头盔那么大的家伙,那么大,雪白白的一个头盔就没了!

小伙子跳着脚边找边骂,也没找着是谁干的。想着可能是某个飞车党从他旁边一扫给摘的,一推油门,追出胡同去了。

老尹俩眼转过来盯着“耗子”。

老尹说我准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问题是,这小子两手空空,身上也藏不下这么大的玩意儿啊。周围?路两边也没有个能藏的地方啊,他怎么干的?

“是你干的吧?快给人拿出来!”老尹说。

“耗子”害怕了 – 尹叔叔,我拿出来你别骂我啊。

“少废话,还给人家就完了,我骂你干吗?”

其实,老尹说,我也挺想知道这小子怎么偷的。

“耗子”松口气,旁边院里借了个梯子– 尹叔叔,他一跟你说话我就把他那盔扔房顶上了,想着过两天来取的。说着,爬到房顶上把人家头盔拿下来了

老尹问他:你有摩托么?

耗子一拨浪脑袋:没有。

你会骑摩托么?

不会

。。。

挠头到晚上,老尹找到大妈,告诉人家 – “耗子”这事儿您不该找我,您应该带他去找大夫,他这是病,是病。。。

[完]

写完这段,应该还有一个小小的补充,然后呢?写哪个案子?按照计划应该是写老尹一个抓四个了,可是这次见着老尹,老尹说你别跟我干上没完阿,写写别人,那么多事儿可写呢对不对?

要不,下个案子写写老王的?四小名捕里面就他还没亮相呢。

《金盾》杂志上有一篇文章介绍老王,题目叫作《反扒战神》,写他哪个案子好呢?轰动北京的爱滋扎针案?还是外企工程师扒手?还是活捉京师盲眼独行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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