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那个人（一） -- 三笑

八岁那年，他母亲上吊死了。

他父亲是个沉默的人，劳作一天之后就喜欢喝点酒，喝了酒之后就更沉默。

后来他有了一个晚娘，抽烟，喝酒，很能干。晚娘不好当，都说是天上的日头，晚娘的指头。但是他这个晚娘对他也不坏。但是对他也不好。

没有人很细心的照料他。他生得很瘦弱，腿向后弯，象两张弓，手指能向手背方向弯一百度，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让人觉得难受。他的头很小，头发乱蓬蓬的，瘦瘦小小的脸上戴着一副大眼镜。我陪他去理发，洗过头，围了一块白布，近视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前面的镜子，任凭理发师摆布。我看着他有点心酸，感觉他的头显得更小了，象刚从大雨里挣扎出来的一只麻雀。

他柔韧性好，耐力好，练长跑。我练中长跑。开运动会跑三千的时候，他总是跑第一，带着我跑。他不时偏过头来说：“坚持！”裁判老师斥责他：“不准带跑！”他就放开速度往前跑几步，拐弯的时候，回过头来对我一笑。

上初三那年，他父亲厂里招工，他就改了年龄，辍学去干电焊工。经常被电焊打了眼，他的女工友们去找了人奶，给他洗眼睛。发了工资，他晚上就来找我，我们到夜市的小摊上吃羊肉串，吃烤牛蛋，烤熟一层吃一层，里面还有血丝。那时我们还不会喝酒。

他买了一副拳击手套，说要和我练拳击。我一拳打在他肩上，他飞了出去，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你真厉害！我刚才真是飞出去的！”他张大了嘴巴夸张的笑，我也笑，笑他这么小的脸上长了这么大一张嘴，平时还要戴这么大一副眼镜。有时候我莫名其妙的问他：“你的头呢？”他总是很默契的回答：“木（没）了。”我又问一遍，他还是那样说。我再问一遍，他假装生气地说：“你这个人快不行了！你快成神经病了！”然后我们笑。

有一天上晚自习，我们校长亲自到我们班里来，把我叫到校长室。沙发上坐了两个人。校长说：“这两位是公安局的同志，找你了解些情况。你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不要隐瞒，没有的事情也不要乱说。”我很紧张，那两位警察倒是很和气，问我是不是经常跟那个谁在一起，是不是经常到他家，在他家有没有见到过大的家电，成箱的香烟之类的。“没有。”我如实回答。“他家就一台黑白电视机。”“你是不是有一个小录音机借给他了？”“没有，我现在带着呢。”另一个警察做了记录，也没有让我签字。“好，你回去吧。不要乱说。”我回去了。校长又把一个女生叫去。那个女生和他好，他经常买礼物给她。女生回来后，把我叫到外面，破口大骂：“他妈那个叉的！他是个小偷，怪不得那么大方呢！”我很心寒，告诉她：“他妈早死了。”

晚上放学，那个女生哭着来找我：“我的车座子被人偷走了！”我看了看她的自行车，本来应该放座子的地方，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钢管，象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天。我有些兴灾乐祸。“那你就骑着这根管子走吧。”我很下流的说。她竟然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红着脸说：“你这个人真不要脸！”

几天之后，他来找我，脸上一大片伤。我说：“他们揍你了？”“嗯。”“怎么会是这样的伤？”“用笤帚抽的。”我们又去烤牛蛋吃，还喝了啤酒。那个啤酒很苦，而且老是往鼻子里冒气。但我们还是喝。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带他到饭店喝酒，教他吸烟。“第一次我喝醉了，走路老是斜着走。”后来他那个朋友带他去干“买卖”。干了几次都成功了。有一次他们撬开了一间仓库，刚进去就被抓住了。他身上带了一个小录音机，还有写给那个女生的一封情书。他说那个小录音机是借的我的。“警察问你的时候，你应该说是你的。”我看着他，没有辩解。他说：“你这个脑袋瓜子有时候不怎么转悠啊。”

那晚我也喝醉了，走路老是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