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春运轶事(6)拔红旗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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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春运轶事(6)拔红旗

              

最近常有人在网上发贴,说什么春运挤上了火车,却又被赶了下来。

这里我解释一下,春运期间,火车超员严重。但超也不能无限超,如果超过一定限度,使得弹簧压死,抗台,车钩过限,那就必须从车上清下部分旅客,以确保列车安全。这种活儿都是车辆乘务员提出要求,由车站负责清人。

这种事情车站和列检永远谈不到一起去。大家的责任不同。车站要的是不积压旅客,管你车上超员如何,只要列车出了车站信号机,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列检可不干了,旅客上了车,确保这几千号旅客的生命安全可是他们的职责,你超员超得太过份,危及到行车安全,列检肯定得在车尾插上红旗。这红旗的意思就是告诉相关人员,列检不同意开车。只要插上红旗,甭管谁下命令,司机都绝不敢开车。

为了这红旗,为了这超员率,每到春运,列检都没少和车站发生矛盾,甚至冲突。

当年我们跑动车时也一样。车到了一站,伸头一瞧,站台上黑压压一大片旅客,肯定超员。于是车一停稳,咱们就把红旗给挂上了。

车站那个气呀,每每冲过来客运值班员和我们吵架,说什么我们的红旗挂早了呀,说什么超员不太严重,可以开车为什么还挂红旗呀。

呵呵,啥时挂是我们列检的业务,轮不到车站指手划脚。超员是否过限,列车是否能发车,我们有规章,标准由我们掌握,出了事由列检负责,你车站也没资格管我们。

话虽如此,但我们列检和车站为这种事吵架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车站的大、小领导,甚至路局下来的工作组也过来帮腔,嘿嘿,自然是帮车站说话了。

遇上这种情况,我们有一“必杀技”,就是拿出纸和笔往他们面前一递,说:“好呀,我现在写上本次列车的超员情况,你们谁说可以开车,保证没问题的,请在这上面签字,你签了字我立马开车。”

废话,谁都不傻,这种字哪个敢签?真要有什么事,咱把这书面证据往外一拿,签字的人就准备坐牢吧。

可2000年,出大事了,车站居然拔了我们一回红旗。

我在春运轶事(1)里讲过,当年我们动车要求本科以上,助工以上资质的担当列检。可我们单位搜刮了半天,才凑出三个人。没法子,又找了一个中专毕业的小姑娘,这样才凑齐四个人。

为何偏偏找她?因为当年除她之外,其他在下面做事的人顶多是技校毕业,就数她学历高了。

小姑娘79年的,97年参加工作,修理电器的技术非常不错。个子小小,圆滚滚的,开朗可爱,我管她叫“小不点”。

车下修理电器是一回事,上车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小不点”97年刚毕业那会儿,段里也安排了她上车乘务实习,结果进站时楞是让车站给拦下了,不相信她是铁路职工。也难怪,个子太小,一张娃娃脸,背着个小坤包,怎么看还是个中学生。“小不点”拿出乘务臂章,车站说她是捡来的。非要她出示工作证,她那会儿刚来不久,证件还没发呢。于是一急,小姑娘就急哭了,哭得那个伤心哟。弄得车站忙不迭地哄她,一边给她泡方便面,一边向站警报告。为何?因为车站认定这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中学生,准备通知她家长来领人呢。

嘿嘿,好玩吧?好在那回列检师傅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索性往通勤口走,一路找过去,总算找到人了。这时的“小不点”已经哭成了泪人。

回到车上,总算不哭了,可回程的时候又出状况了。那次,上来一帮各站段的领导坐车回来,我们段的副段长也在其中。大家看见“小不点”身着便服,小胳膊上戴着臂章,在车厢里走来走去,都觉得好玩。于是纷纷和我们段长打趣:怎么?你们车辆段居然还雇用童工呀?

我们段长素来和蔼,有修养,那回瞧见“小不点”,也觉得好玩,就冲她微笑。可那“小不点”啥也不懂,也没闹清楚这帮人的身份,以为又是闲得没事的旅客在拿她取乐。于是,这丫头板起小脸,恶狠狠地白了段长一眼,气呼呼地走了。得,又引得众位领导捧腹大笑。

就这么大的一个小姑娘,当年才满20岁,领导就安排她值乘动车,车上就她一个列检,真够胆大的。没办法,我们这些大哥哥们只好多照顾她一些。

那年春运期间,我们偶尔听列车员说什么“你们那个小姑娘列检让车站给欺负了”,“到站让人把红旗给拔了”,“还哭了”,咦?这是咋回事呢?

我们马上找到车长、动车司机了解情况,最后再找她本人,几方面情况一凑起来,情况搞清楚了,可也把我们大伙儿给气死了!

原来,几天前,“小不点”值乘的列车到了万年站,一看站台上人潮涌动,甚是吓人。于是车停稳后,“小不点”按我们平时所教的,挂好红旗。

这面红旗刚挂好,“小不点”还没来得及作业呢,就见冲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客运值班员,气势汹汹地大吼:“列检呢?谁是列检?”

“小不点”不知出什么事了,随口应到:“我是”。

那人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姑娘,于是声音更大了,在站台上大吼大教地教训“小不点”,说什么谁让你挂红旗的之类的话。

“小不点”哪里见过这场面,头脑里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想此人如此理直气壮,想必是占足了理,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于是,“小不点”登时眼框就红了,眼泪在眼框里滴溜溜打着转,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流。

见“小不点”这样,那人骂得更凶了,脏话都骂出来了。临了,一把把插在车上的红旗给拔了下来,往地上一扔。

“小不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哭出声来,站在站台上哭成了泪人。

这还了得?红旗是什么?红旗是铁路行车视觉信号,这红旗的插、撤那可都是列检的事,那人拔红旗的行为属于擅自移动铁路信号,往轻里说是严重违章,往重里说足够判刑了。

那值班员意犹未尽,继续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地教训“小不点”。

说起来动车的司机真够仗义的。平时和我们大家的关系都挺好,这回瞧见车站这么欺负小姑娘,正司机立马表示:列检不发话,今天这车我不开了。副司机以及便乘的几个司机冲了过来和值班员对骂,还一个劲地给“小不点”打气:别哭,你没做错什么。今天这红旗你别捡起来,让他捡。你要是捡了,那今天算是栽跟头栽到家了,今后还怎么在这条线上混呀?还让别的列检怎么混呀?折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面子,是整个车辆系统的面子。放心,我们支持你,他们不捡,我们不开车,事情闹大了才好呢,我们都会为你证明的。

于是你瞧吧,站台上可热闹了。一边是旅客嚷嚷着往车上挤,车站忙着指挥武警维持秩序,一边是几个穿制服的大老爷们跳起脚来在站台上对骂,撸胳膊,挽袖子,挥舞着拳头向对方挑战,中间还夹杂着小姑娘的号啕大哭声。

车门都关上了,列车却半点开车的意思也没有。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几个骂着、哭着的男女身上。

车站的值班站长赶了过来。领导毕竟是领导,水平就是不一样。人家一来,马上让自己部下回去,自己弯腰捡起红旗递给“小不点”,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又威胁、又吓唬地把“小不点”给劝上了车。那几位司机哥们一瞧,得,见好就收,就坡下驴吧。

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我们气,气在哪儿?气在“小不点”不懂事,临机应变的能力太差。当时值班员一拔红旗,应该一方面通知司机不得到她允许不准开车,一方面应该立刻打电话给单位调度,把情况及时汇报。我们单位肯定立即告到路局调度那里,如果那样的话,站长大人就得到路局交班会上“说清楚”了,当事人下岗是免不了的,搞得不好站长大人的乌纱帽也没了。

第二点:值班站长捡起红旗后不应当就这样开车,应该严格按规定,把超员率控制在百分之三十以内,否则绝不开车。让车站把超员的旅客给请下来。这会要了车站的命。你想想,春运期间,好不容易挤上了车,谁乐意下来?你车站得请武警帮忙,被清下来的旅客哭爹喊妈的,善后事宜够你车站头痛的。现在可好,人家把红旗捡起来,“小不点”就乖乖地开车,人家的目的达到了,咱车辆的面子还是折了。

我们问她:你当时蒙了,当天回来怎么也不汇报?如果汇报了,照样让车站吃不了兜着走,现在隔了几天,就是告也没用了。一个人折面子是小事,问题是大伙儿今后还怎么混呀?

那“小不点”满腹委屈,说自己觉得这是件小事,况且已经解决了,所以就没和领导汇报。

嘿,这还算是小事?那什么才算大事呀?得,这车不能让她再跑了,再跑还指不定出什么离奇的事儿呢。

那时候对动车乘务员资质的要求已经不再提了(铁路就这么回事,三天抱新鲜,物以稀为贵,现在的CRH系列动车迟早也会这样),咱们那儿来了几个乘务员备班,都是老江湖,车上的光明正道,歪门邪道样样精通的主儿。

于是,领导当即立断,让“小不点”下车,做地面检修。换上去一个老江湖,憋着劲,想方设法得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

预知后事如何?呵呵,卖个关子,有空再聊。

。。。。。。

                            2008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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