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沦陷——摆活一下外患时期的内斗(连载) -- 轻疯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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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沦陷(4)

(4)

传仕派小厮上山接忠魁娘,诳娘儿倆仗打完了,从此天下太平,大家接着过稳当日子。山上的人约略听枪炮爆响过了,就信日本人被传仕一伙打回了老家,老婆战战兢兢回村,夜里上大炕,人还在抖,这时传仕明透她不是怕东洋鬼子,改成怕他一条黑黑夯货了。

忠魁娘十五岁上进了何家,人还没发育完全,小奶子才见了些鼓,阴毛也是稀稀落落刚出几根,洞房之夜遭了传仕顶入,感觉被五马分了尸。尽管后来的日子里传仕每逢想了,要把好话堆成座山,但总也打消不去女人由来已久的恐惧。令传仕百思不得其解还在,合过后女人总是拉呀吐呀折腾不止,要吐个摸进了庙门摸不着佛头。头两年里老东家听信,窃喜,寻思怀上了,传仕不信,沾过之后回回一副走形,若算怀上时,怕该生出整齐一支保安队了。也是头些年,女人夜间要把被子裹个紧紧,只怕家里掌柜的爬上身求欢,再三哀告传仕“哥你饶了我,除了这个俺啥也听你的!”偏偏传仕除了这个啥也不须她听,男人胯凸女人胯凹有缝有楔,老天爷不就是这样排划世间事嘛,除了这个他还心憋哪个?

传仕发迹只仗早年里为县上贡献了两门炮,那炮原架于何家湾石墙正门两侧,它从哪来好像没人记得清了,就是年长的一些论道起来,也摸不着个子丑寅卯,也是记得打小便见一对夯笨家伙左右鼎立虎视眈眈。那时县上警备大队军火装备奇缺,向像样的庄子派捐,传仕套上驴车把它送去了,拿砂石打磨拿洋油擦,几天后真见了火炮模样。有了炮不能没炮手,传仕能把物件鼓捣出来自当比别人更懂它的事,自然而然被安排负责将它弄响,传仕也怕这炮响不出个好响,无奈怕也脱不了身回不了头,壮起胆子填药装芯试验开天第一响,就这么着,名不见经传的小个子传仕出山便当了炮手兼炮长,手下排出二十几条能轻松抬拉火炮出征的壮汉。

若干年后,一个叫桂香的白净妇人伏在他胸怀里,称赞他是敢泼命的汉子,他敞开心怀对她讲出积存多年的真话,说全是运,他怕死,可那会就被逼住了,当下里人有几个,但凡有一个靠前半步点药芯子,他就远远退了,不是没这么一个嘛,他成了矬子里面的大将军。

二十几人不全抬拉火炮,照大清兵制顺延下来,一门炮连同驾辕人算上也不过九人伺候,只是到这里还不是个头,得有几人管理火炮的吃喝拉撒,兵书叫“辎重”,后来称“后勤保障”,总之没有他们就不称完备。就是说,传仕的炮长当得实打实,没吃多少空饷。

穷小子传仕为国服务,从炮长当到县立矿山分区保安队长,待到山东国军扩充,把保安队编入预备军二十八组,传仕顺延兼任组长,一步步走来,他有底气紧贴有着万千气象的石墙,造起一个大院落娶上一个好媳妇。

女人怕成了习惯,有时汉子挺一条黑粗夯货握上她脚踝,还不待进入,先听得一声哀嚎“看着你把我活活弄杀!”由于心揪过了边沿,传仕做摆半天也不见女人体内渗出一星水液,一下下蹿动更像干拉风箱,两人谁也不觉得趣。女人生忠魁前后,传仕真不能再在家胡捅弄,颠铁路一边的窑子多了,有时得趣尽不完兴,带上一个回家住了,弄出些响声炫耀似的给老婆听听,老婆也真不急不躁,站厢房外的窗户听进去,听见烛下嘻笑,顶多叹一句“填不满的烟花胡同”完事。后来回趟娘家得了嫂子真传,便与传仕商量了,说只管这样不算好人家行事,喜欢了就纳进门来,也算添人进口,逢秋过麦家里多个帮手。

当然,本着对一个大家负责原则,忠魁娘还是先劝掌柜的保一保精气神。

不明就里的转子爹闻见了女主人的大度,不免赞叹太太是何家湾千古第一人。

只可惜那时传仕老爹还健在,粗咧咧只骂一句“看你石猴子要烧成啥样!”传仕就收敛了,纳妾动静过大,不如悄悄钻窑子胡同方便稳当。

“焦——土”、“嚼——土”、“搅——土”、“浇——土”……坡上面对老伍制服起誓后经一番苦练,传仕舌头在口中一顺一抖,也能把“焦土”两个字轻送出来了,虽是轻送,不似以前那样话音落地的沉重胜过石夯砸坯,但仍与那婉转韵律不沾边,也无从谈“耳朵被按摩”的愉贴,他有点自暴自弃,叹服自己个真长不出一条官家舌头,于是,对老伍愈加敬仰。

大敌当前按理说传仕应当少些踢蹬,可这夜也怪,抱了一个温热女人就是撒不开手了,足足忙活了半宿。女人没像以前那样发出哀叫,理解乱世里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不知还能活蹦乱跳几天,只紧紧抓了汉子手臂,牢牢抓着久久不放,承受得悲壮慷慨;事毕还是吐了,歪在炕沿干吐几口黄水。

女人吐过一阵子再斜靠着身呆呆看黑黢黢的窗棂,到汉子催了又一遍“睡了”,才缩一下将身藏进被窝里,说一句只怕日本人趁黑夜里围来,说着,不免贴近了汉子。

“照县上的话……焦了土,人还存得住?”女人透出了怕底。

“人和土都焦了的多。”

“咱不焦不行么?”

“县上说焦,县上说是南京说焦,不焦咋行?”

“想想法子。那土也焦了人也焦了,最后不还是日本得便宜,净落得个国家?”

“净落就净落,老百姓自古只管倒霉,你焦没了没人问,若不焦就有人管,哪个不焦哪个是汉奸,焦了是好老百姓。”

“唉!活这世上我都不指望有个下一辈子了。”

女人一生也不明白,这个国家曾经有过的好与坏跟他们这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好时见不到朝廷和政府给过他们哪些,坏时所有歹运一下赶上来了。她想说,一帮狗男女盘了个国家只管将它废着,骄奢淫逸花天酒地着,老百姓可从中讨得一点好?不光得不到一点好,反过来人人一落世就欠上了它的,吃糠咽菜长大,还它的债还一辈子,生老病死没了人问。男人只会凭一时血勇说焦了自家就焦了自家,焦完了那官家还不是照样偷笑他们是些个傻瓜蛋子?有本事官家把国家弄好,黎民不啼饥号寒,自己强壮紧了谁又谁个敢惹你?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在这国家自生自灭着,替你卖命慢了就是汉奸。

女人跑山时与墙外的启全爹跑到了一起,女人对传仕讲全子爹想往黄河那边呢,求传仕接了他近河的亩半地,搁太平年月里那地少说也值百十来个光洋,年岁不济啥也不咋呼了,东家看着给些,都是乡亲不怕传仕亏待。黑暗里传仕苦苦地笑一声,说地不坏,可这年岁命能保不保还没人知,接了地来留给哪个?还是紧紧手多想咋渡难关吧。女人又是一声叹息。

踢蹬过了一番,传仕有些困倦,听罢女人怕起东洋人黑夜里围来,联想到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不觉打个寒战,竟不敢死睡了,一轱轳爬起,要喊枣核儿去大墙上看看派的岗别叫他们眯瞪过去,别到时被人割头,也不知自个咋个上的西天。要喊时又想,枣核儿跟家里的跑山一天也累了个贼趴,还是亲自上大墙走走更觉踏实,就抓大褂子往身上套,对女人说句“你睡了,我走走瞅瞅”,下了炕头,摸黑握上凉凉的枪,再在昔日里盛花生果子和瓜子的小箩里多捏些子弹,拉门出院。

大墙上有头戴破毡帽的小厮毛蛋儿值更,没眯瞪过去,手上拄着大枪身子前倾像虾米一样看着黑黑的远处,听见走路声,老远问是哪个,传仕回句“我呀”,一切便再静下来。

“没个动静?”

“没个动静。”

“没个动静好——说话天就明了,天明了安心些。”

两人不再说话。

在没个动静的石墙上立一会,传仕觉得倦透了,头沉沉的几乎要扛不住,只想卧上大炕裹上棉被打个山响的鼾。人是苦虫一点不假,每日里只欠有动静多事分心,像被蒙眼套上了碾子的黑驴,只管埋头转。河道里悬着幔帐般的白雾,飘飘摇摇起起伏伏;二遍鸡叫响了,爆爆的声顺着河水远远的流。肏他娘的小日本,莫非不懂这时辰是在家愉愉贴贴搂了女人好睡的时辰?

传仕呵欠一打也传染了毛蛋儿,跟着张开了嘴,大得像要把那嘴角撕裂开咬天一口,停在当央好一会,发出极其愉贴的一声“吽”,揉揉眼睛。毛蛋儿还不太适应呼传仕司令,依旧叫一声传仕大叔,问有了这厚厚石墙可能挡住东洋鬼子。传仕看看身旁一张黑黢黢的脸一对亮晶晶的眼,讲不出诓人的话,实打实说挡不住,是屄毛结成的栅栏门,不管屌事。

“那……咱上山去打游击?”

“咱打了游击把个好好的庄子撇给谁?”

“那……不打游击又守不住庄……”毛蛋儿话过半截不敢问了,再问必与汉奸拉上了套,当战则战不能战则走不能走则降……有来来去去的说书人,说猛张飞说李元霸说岳家军,大家对两军对垒时的各等情形还不陌生。

“愁!净愁的睡不着了。”

说话间两个人听到了石阶上喘,也不去问便知是转子爹到了。转子爹见了传仕,说一句上了年岁觉少,想走走瞜瞜就来了。传仕知他也是心里忐忑放心不下墙上,说来个正好,正和毛蛋儿啦呱打不打游击的话呢。转子爹也是问东家去打了游击,撇下个庄子给让东洋人占了愉贴?那不又当了资敌汉奸嘛!

一阵炸矿响声给传仕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为这学诚可没少费了口舌,从最干脆是一把火把村庄烧掉说起,早前的人就是这样打仗的嘛,叫破釜沉舟,但那还不算最干净的焦土,你烧了庄子卷上百姓流落他乡,百姓里还有跑不动的妇女老幼呢,当不当间苗?烧了庄间完了苗再跑,才叫爽利。

“那你意思不焦它留一个好庄子等东洋人来占?资敌?”不舍焦了庄子又不甘被人骂为汉奸的传仕,这会只想找齐一点心理平衡,不管对方是何学诚还是沿门行乞的哪个。

学诚说哥只听见了军队炸矿,可听见官家炸平了北平和济南府?传仕摇头。学诚说那还是,“咱们想当汉奸也排不到前头。”学诚意思就留一个好庄子等东洋鬼子来占,到时才有话给子弟兵们讲,摆摆这国,它爱是谁的不是谁的,都可略去不问,但不管咋说这国里还有个家,外人要进来了,为了自个的家也得打打……学诚说这是哀兵计策。

“东家拿不定主意可有好多天了呢。”转子爹百感交织看传仕。

“唉,净发愁睡不着了。”

转子爹也不赞成焦没了村庄焦没了人,最坏最坏不就是一个改朝换代么,换了谁百姓也少不了缴纳钱粮,他看不出拿钱粮喂肥这人与打发那人有啥区别。学诚说传仕显见钻进了焦土的死胡同里,光看到了军队炸矿没看到老伍出县并不把城池烧掉。学诚意思不“游”也不“击”,只守住大墙朝外搂火。当年何家湾没有火枪,捻子不是也没破了大墙嘛。大门外撑起杏黄大旗鼓进锣退地打一打,等东洋人退了何家湾可以体体面面跟抗过日的队伍分功劳。传仕说打得退他们自然是好,可设若打不退他们呢?他们不是当年的捻子,从局势上看打不退的算数要大,因为煌煌一个皇城南京也丢了,一国之主又像那大清女人一样流走去了西边,全军覆没了你还敢去想分抗战功劳?

“东家发愁缘由还是定不出局势,”转子爹把传仕看得透透,撇下个好家不要去吃跑山之苦,换谁也心不甘愿,说到底还是心系把持着个村庄安逸,可传仕也有嘀咕,他吃过县粮,再对着老伍黑褂子立过焦土誓,又有别于其他人等,老安逸着只怕背汉奸之嫌——明知守不住又不烧庄上山,谁信你心底里从没想过当汉奸?“这样吧,咱们尽力守庄——拉屎扒地瓜捎带扑蚂蚱,赶天明也叫枣核儿带几人备些粮草上山,山下的人守不住再点把火撤退……你看?”

“嗯。”传仕咬牙,他其实也在等大家达成一个不焦的共识,他走群众路线采纳众人意见,便能模糊自己个应负的责任,大战一触即发,既抗了东洋又不焦土,到最后体体面面接受国家论功行赏,才是正算。“爱谁的国谁的国,不管疼痒的大话就不讲了,咱们只管钉在庄上看势头,东洋人若打算把庄子占上当自家的,咱们就焦了它上山打游击。”

“定了?”

“定了!”

传仕再吩咐从跑山人里选几个石匠,反正他们趴石窝里啃窝头看山下也没别的事,就做点活吧,挑些条石打磨光净,备着给战死的壮士勒碑立传。

东方在慢慢发白,半个天铺满了云霞,像波浪一层一层。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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