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武馆的故事 -- 别离歌

　　我们老家那儿前些年武馆还是很盛行的，不知道最近怎么样。自从1994年宋江武校的孩子们在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了《狗娃闹春》后，武术学校便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了。家里的电视，除了中央1和省台，只能收到临近几个县的电视台。县城的电视台，本就没有什么内容，所谓新闻一整周都是一样的，也就弄些点歌台来吸引一下本县的人，或者放一些盗版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像刘亦菲的那个《天龙八部》，我就是在县台上先睹为快的。到了周末，经常放一些武打的电影，都是那些武馆特约播出的，一部电影要掐开成四段，中间放武馆的广告。从武术的意义到武馆的背景到教头们的显赫精力到学校的软硬件设施，统统宣扬一通。武馆的名字起的都很有意思，古雅一点的叫“鹏程”“会通”“神威”，通俗一点的叫武校，什么“少林”“中华”“陈氏”，因为地近梁山，民风也算彪悍，红灰的砖墙夹着两扇铅灰的大铁门，门口一两个半大小子，灰头土脸，滚了一身的泥巴，拄着比自己还高出一大截的红缨枪，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颇有些水帘洞小猴子的气概，端的让人不敢小觑；更兼僻处齐鲁之一隅，也算沾了些圣人风化，所以通常都是黑漆泥金的匾额，批着红绸，横在大门之上，上面龙飞凤舞，或颜或柳或欧或赵，将江湖豪气与书生意气和谐地融汇到了一起。

　　邻居家有个小子，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道轻重的时候，上初中便爱与人打架，甚至还动了刀子，反倒是老师们担心的不得了，最终让学校给退了回来。家里也容不下他，娶媳妇呢又太早了一些，于是就送去武校，大概正对他的路子。谁知道，过了不到半年，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问起来，说是去了之后，吃不得苦，每天跑步压腿举杠铃，教头们抬手便打举手便骂，还不让吃饱饭，总之是受不得折磨，只好回来了。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因为最近长大了吧，脾气倒是改了不少，不再是前些年横暴的样子，也许有武馆的功劳在里面。

　　武馆风行的时候，学校多了，生源不免就紧张，以至于要像现在的野鸡大学一样四处去抢学生。满大街撒小广告不用说了，更多新鲜的招式曾出不穷。

　　农村里没有什么娱乐，农闲的时候放放电影就是一大盛事了。当年看一次电影也不容易，或者有人结婚，请村里的男女老少看一场；或者大队里有什么重要事要说一说，请一场电影聚聚人。现如今农村里结婚的都偷着结，生怕别人知道，谁还敢请电影摆宴席如此这般的张扬？大队里则在村中央埋了一根水泥柱子，上面架上四个高音大喇叭，有什么事喊两嗓子，全村都通知到了，比请电影省钱有有效。讲话的时候，那阵势跟当年淮海战场上土工喊话做思想工作似的，村长在他家炕头上拖长了声音吆喝，“这个……是啊……啊，这个……啊……”，离的十里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在河边的地里除草，夕阳西下，水禽们站在青翠的芦苇丛里歪着脑袋看我，我诧异间就分明听到村长喝醉了酒，在大喇叭里面他爹他娘地骂人。还是说放电影，很多年村子里没放过电影了，那年偶尔大喇叭里喊，说晚上放《火烧红莲寺》，请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去，到了晚上，电影开始前，一个秃头的男人在放映机前站身起来，罗罗嗦嗦讲了一通，原来就是这武校开馆了，学校在教育局正规备案，承认学历，既不耽误孩子升学，又能强身健体，总之因材施教、文武兼修，欢迎大家送孩子去上学。利用电影打广告，这武校的校长或者说“馆主”的思想还是挺新潮的，比中石油还是中石化的老总要先进那么一点。

　　除了放电影还有舞狮子，春秋天天气温和，放露天电影合适，到冬天天冷，在旷地里看电影就比较受罪了。农村过年后，或者上坟祭祖，或者续家谱，碰到这种几年一次比较重大的家族里的事，就有人张罗请响会请玩狮子的，别个村请的，上坟途中路过本村，也要截下来，看它舞上一段。于是那年就看了一次武馆玩狮子的，是过完年的初七、八的样子，天气晴暖，外面大街上哐哐的锣鼓声，出去看时，几个身穿黄色对襟紧袖箭衫的小伙子，拉着一个横幅，抬着几面锣鼓，后面跟着两对狮子，边走边耍，看那横幅上的字，分明写着“某某武校给父老乡亲拜年”。后来看黄飞鸿的电影，不论李连杰还是成龙，舞狮子的架势跟那几个乡下小伙子也差不许多，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武馆请来专门狮子的还是说就是武馆的学生。

　　另外还有一次，看了一场全武行。所谓同行是冤家，都是武馆，你抢了我的学生，就等于断了我的财路，势必要成为仇人的。那年去镇上赶集，本县的一家武术学校，在附近村子里开的，拉了一帮学生在镇上游行，彩旗飘飘、裙裾飞扬，而另外一个镇上的武馆也赶在这天来做宣传，一辆卡车后面跟着五六辆三轮，上面站着不知道是“教头”还是“馆主”，在一帮传着黄衣服的弟子们的簇拥下频频向路人致意，感觉和后来阿扁竞选的场面差不多。可巧这两对人马迎面撞在了一起，各不相让，就在马路上摆开了擂台，一开始比谁喊的口号响，后来就操练，看谁队列整齐气势壮观，再后来都按耐不住心头的火了，抢起棍棒混战作一团，没有兵器的随便抄起条凳、板砖，甚至路边老乡家里的铁锹、堆干草用的木叉都派上了用场。最后打得头破血流、一片狼藉、我们在路边看得鸡飞狗跳、心惊肉跳，直到110的警察从几十里的县城赶来才算镇住。如果说前两次那种广告算是旁敲侧击的话，这次可算是活生生的广告了，只是不知道广告效应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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