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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八大山人:常见错误与常识 -- 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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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八大山人:常见错误与常识(续)

一个一个来。

一、八大山人的身世

八大山人出身于明朝王室,这一点目前没有疑问。与八大山人有交往的朋友以及同时代其他人都有记载,文献资料不止一处且可互相印证(不一一列举了)。正史《清史稿》也有记载,八大山人自己对此也没有否认。

关于八大的身世,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个山小像》。据八大山人自跋,这是康熙十三年,也即公元1674年端午节后两天,他的老友黄安平为他画的。在康熙十六年的时候,八大携此画像专程回到他当初出家当主持时的地方,请他的佛门师兄饶宇朴作跋。此像上还有友人彭文亮和蔡受的跋以及八大自己写的数则题识。考虑到这些文字或经过八大山人的审阅或出自他自己,内容应该最可信赖。

个山小像: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网上的版本不够清晰,我自己扫描的大图:

http://img.namipan.com/p/27399de813cd27e0dade30b5edaf82a5ddd67978824b7500/0/88.jpg

其中饶宇朴的跋:“个山綮公,豫章王孙,贞吉先生(四世)孙也。。。”

  

简单说明一下。个山,就是八大山人的号;綮公,八大山人出家时的法名叫传綮。豫章王孙,贞吉先生,说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第六代,弋阳王孙朱多炡,字贞吉。

彭文亮跋:“个翁大师像赞。瀑泉流远故侯家,九叶风高耐岁华。。。”

  

这里,“瀑泉”是朱多炡的号。朱多炡是八大山人的(曾)祖父,“雅擅诗翰,遍交海内贤豪”,在书、画、印三方面均有很高造诣。

在饶宇朴的跋文上,钤有一方“西江弋阳王孙”朱文印,这是八大山人第一次表露自己的朱明王孙身份,此举被范曾批评为“最不值得欣赏的一件事”。范曾认为这一行为表现了八大山人“对失去天堂的怀念”。

关于《个山小像》,研究八大的专家萧鸿鸣先生在《道教“净明派”青云谱开山祖朱道朗》中说,“1955年,奉新县罗塘村奉贤寺发现《个山小像》,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1959年7月,李朝敦赴京向夏衍汇报,北京故宫博物馆收藏的《个山小像》亦于此时拨给青云谱(据李旦《创建八大山人纪念馆的回顾》,《江西文艺史料》第六辑64至68页。”) 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西省委员会网站:http://www.jxzxhomepage.gov.cn/mainpages/shuchu.aspx?NewsID=1172,《破解八大山人研究的谜团》一文说,“1960年在江西奉新县奉先寺发现的《个山小像》上,有八大自题及他人题跋26处,为研究八大生平身世最可靠的材料,从而引起学术界的极大兴趣。最早目睹并研究此小像的李旦先生,是八大山人纪念馆首任馆长,他发表了《八大山人丛考及牛石慧考》一文,揭开八大生平研究的序幕。”另外,我手上有江西省社科院古籍办的江西省社科院研究员胡迎建发表在《江西社会科学。文艺研究》2001年第2期上的《书法画法前人前,眼高百代古无比——近四十年来八大山人研究综述》,其中提到“1960 年,随着《个山小像》的发现,出现一些较为系统的考证文章”;还有,江西宜春的政府网站(http://www.yichun.gov.cn/Public/STYC/rwjs/C/1162002357031.html)如是说:“八大山人曾在我市奉新县耕香院为僧20余载,研究八大山人生平最重要的文献之一,著名的《个山小像》亦于1960年在我市奉新县奉先寺发现。”另据网络上的文章,发现此画像的时候正值大荒之年,和尚们纷纷准备还俗。看起来萧鸿鸣先生在这里出现了一点错误,《个山小像》应该是60年被发现的。不过我没有见到李旦那篇文章,还不能肯定问题的源头在哪里。如果哪位河友正好去江西青云谱游览,希望能代为询问一下。

二、八大山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本来这个问题并不存在,八大山人叫朱耷,历来人们就这样称呼。查其源流,最早可见的文献是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刊行的《西江志》,上面写有:“八大山人名耷”,注意一下,此时八大山人过世才仅仅十五个年头。其次是刻于乾隆四年(1739年)的张庚所著《国朝画征录》:八大山人:“姓朱氏名耷”。此后六年,又有乾隆御修《石渠宝笈》初篇以《朱耷独鹤图轴》著录。此外,《新建县志》按语有一则涉及曹茂先《绎堂杂识》的内容:“耷为僧,名雪个。见宋屏山书画记中。”可见,八大山人确实有朱耷这一名字。

1958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开始陆续出版一套普及性读物《中国画家丛书》,介绍有名的古代画家,其中谢稚柳先生编著的一册为《朱耷》。于是,朱耷的名字广为传播并被大家接受。

但是,渐渐开始有人有疑问了。影响最大的是启功先生,他在《启功丛稿。题跋卷》“伪八大山人画册”一文中指出,“八大山人名字失传已久,《画史》传记多书‘朱耷’”,但是八大山人现存真迹里从没有署名“耷”的。他还说,由阎尔梅自号“白耷山人”,联想到仙人骑白驴,醒悟这“耷”字乃是“驴”的俗字(以后我们俗人应该管神仙驴叫神仙耷?)。他断定,“作画史传记者殆嫌驴名未雅,因变体书之”。原来八大本叫朱驴,所以自己署名从来都是“驴”,却被别人硬给写成朱耷。

启功先生这么一说,大家好像如梦方醒,附和者众。著名书画鉴定家、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刘九庵先生在《记八大山人书画中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说,“清初画家四僧传世的书画墨迹中,前三人的名款于其作品题识中,都能反映出来,惟朱耷之名却从未一见,以为异事。近读启功先生《启功丛稿。伪八大山人画册》一文,方解决了所谓‘耷’名之谜。”他欣喜地说:“按‘耷’乃驴字的俗写,这一极为重要的新解释,是前人从未说过的,这与山人传世墨迹署‘驴’名款的作品以及山人自谓‘吾为僧矣,何可不以驴名’的自称相符合了。积久滞疑,豁然畅通,亦诚快事。”

当然,不同意的人也有。阮璞教授认为启功之说乃是“穿凿附会”,他觉得画上不署自己的名字而只属字号的人多了去了,八大不署朱耷没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他不接受八大的名字叫朱驴。香港大学教授饶宗颐在《澄心论萃》131篇“八大名号与禅学”中劈头就说:“八大何以自称为驴?又屡用‘驴年’一词,自来有许多说法。有人牵涉到‘耷’字,像启功的新说,他认为‘耷’盖‘驴’的俗字。这一说颇为人所采用。但查阎尔梅的《白耷山人集》,他自号曰白耷山人,事实上和驴没有一点关系。耷字见《集韵》,原训大耳,不必拉上驴字。”饶先生接着提到,在禅宗语录里面,驴字的使用很普遍,驴,驴年,驴屋,人屋,个山等等八大常用的那些题款印章,多是禅家惯语,表明八大虽然还俗,并没有放弃禅门灯统。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肖燕翼先生在《八大山人之名号》中指出,“《西江志》非画史著述,应该如实记载其本来名姓,不必易字记之。”他的结论是,“根据八大山人卒后15年即刊印的《西江志》已经记载了朱耷其名,不能轻易排除这一八大山人的曾用名。”而萧鸿鸣先生也认为,在赣方言中,“耷”字与“驴”字并不相通,这一说显见牵强。

(待续)

关键词(Tags): #金石书画#八大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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