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大唐夕照第一章(一) -- 唐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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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一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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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姓罗名子轩,家住益州。他自幼父母双亡,被舅舅柳丙南抚养长大。十年前,被老者收为弟子,上峨眉山学剑。

当时只有六岁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言听计从的舅舅,为什么会突然绝情起来。当时他已哭得声嘶力竭,舅舅仍是不为所动,坚持把他交给了这个陌生的老头。于是他不得不告别了成都的繁华,远离了游戏的伙伴,从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家来到了这陌生清冷的峨眉山。

在他幼小的心灵看来,这个老头就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不管怎样,自己都不会理睬这个恶人,不会跟他说一句话,也不要看他一眼,他在心里暗暗的对自己说。可是,离开家门才没多远,他紧绷的脸就被这可恶的老头用“可恶”的把戏给写上了怎么也掩不住的笑容,那时候,他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这个可恶的老头!

从老者手中抢过那把刚削好的木剑的时候,他也曾兴奋的蹦跳着比划了半天,可是一板一眼的重复练习很快就让精致逼真的木剑消失了魅力,真累真枯燥啊,他揉着酸胀的胳膊,恨死手中的木剑了。想到今后就要一直过这样乏味的生活,他悲从中来,委屈不已的放声大哭,让老者的把戏第一次失去了效力——他直到哭累了沉沉睡去,眼泪一直没有停歇过。

可是老者的把戏失效的时候毕竟很少,于是他从此就在峨眉山住了下来,跟着老者学剑。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剑在他手里慢慢的灵动了起来,舞起来开始有些像模像样了。等到木剑已经开始陈旧,在他手里的分量也越来越嫌轻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老者再用那些把戏来让他转哭为笑了。这时,他上山已经三年了。

就在这年的年底,舅舅派人来接他回了家。过完春节回到峨眉山上的时候,老者给了他一把新的木剑。这把木剑没有象第一把那样让他兴奋不已,他已经期待着能早日拿上一柄真正的长剑了。

三年前,他的这一愿望终于达成了,舅舅柳丙南取出一柄宝剑,郑重的叮嘱之后交给了他。那是他上峨眉山后第二次回家,也是到现在为止的最后一次。

舅舅在交给他宝剑的时候,除了告诉他剑是他父亲的遗物外,还给他立下了“学剑不成不许下山”的规定。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很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情,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从手中宝剑沉甸甸的分量上,他明白了这一切只有在他把剑法练成后才会有答案。于是在庄严的接过宝剑后,他就拜别了舅舅,回到了峨眉山。

之后的三年他练习的分外刻苦,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师父说前面几式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可是后面几式无论他怎样努力却始终不得要领,为此他十分沮丧,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练剑的材料。但是他相信自己最终还是会练成这几式的,这不是因为他可以练成,而是因为他需要练成,他必须得练成,他一定要练成。

于是他收起了种种杂念,日复一日更加努力的练习,直到师父告诉他明天下山回家。

此刻他已在床上躺了很久了,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念头却让他迟迟无法安眠。他想起了三年未见的舅舅,想起了曾几次上山来探望他的伙伴,还有山庄里的诸位叔伯。可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这些,甚至也不是回家后很快就能揭晓的父亲身世,而是师父今晚所说的话。师父对剑法和人道的论述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一片崭新的武学天地。可这天地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就象窗户上还蒙着窗纸一样。是哪里出了问题,怎样才能把这层纸捅破呢?他苦苦的思索着,终于在这思索中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龙游城(今乐山市)即汉之南安县治,本蜀王开明故都,隋初改为今名,乃嘉州州治所在。青衣水、大渡水合流于城西,又东会大江于城东南,当三水之会。大江东岸连山竞秀,有九顶、凌云之盛。青衣水、大渡水流急势劲,汇入大江,冲击栖鸾峰山麓,惊涛裂岸,过往舟楫至此,常有船覆人亡之祸。开元中,海通和尚发宏愿,欲以栖鸾峰山体为本,建造一座弥勒大佛坐像,以“夺天险以慈力,易暴浪为安流”。为此,他四方幕款,广征工匠,为保护筹得之款甚至不惜自抉一目,为大佛的开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通和尚圆寂之后,经营此事,代有人出,其间亦屡有间断,然终在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大力主持下,于贞元十九年完工,前后历时九十余年。

大佛动工之初,已颇引人关注,建成之后,更成游览圣地,然历太和三年南诏入侵之难后,已是游踪难觅。此刻,却有两个人在大佛前流连赞叹。

这二人一着白衫,一着青衫,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白衫少年仰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高大的佛像,神情肃穆庄重。青衫少年见状凑上前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罗兄,你想不想上去瞧瞧?”被称为罗兄的白衫少年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上去,上哪去?”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大佛,突然明白了,赶忙冲他连连摇手:“算了。我可不想跟着你胡闹。”说罢继续瞧着大佛。

青衫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咂嘴道:“要不是瞧你看着大佛的贪婪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从来没来过。”白衫少年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没来过的人多了去了。”

青衫少年大摇其头,一副哀其不幸的样子:“哎!我张建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没想到在这年头还有你这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说罢哈哈大笑。白衫少年听他取笑,也不计较,仍是仰头看着大佛。

白衫少年虽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到近前观看大佛,但三年前他已曾在龙游县城里远远的眺望过了。到现在他仍然清晰的记得,在看到大佛第一眼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被深深震撼的。当时十三岁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种震撼的力量来至何处,可大佛的影子依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了他的脑海,甚至连续好几天闯进他的梦境。现在,当他就站在大佛的脚下,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瞻仰的时候,再一次被深深的震撼了。

他知道,在这慈祥伟岸的大佛身后,是万夫竞力,千锤齐奋的热火朝天;是时集日竞,月将岁就的不懈坚持;是淌下的汗水,是流逝的生命,是数辈人用血肉浇铸的百折不挠。可是,这都是为了什么?真是因为相信佛像一旦建成,惊流怒涛就会平静,天险成为通途吗?不是的,肯定不是。那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白衫少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追问,再次仔细的打量起大佛来。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已经把头仰到不能再后了,结果还是没法完全看清大佛的脸。怎么会这样呢,三年前在龙游县的时候,自己明明一转头就看见了大佛的全貌啊,这三年来自己还长高了不少,已经由一个少年长成小大人了呢。他有些疑惑,随即为自己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是在大佛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而沮丧起来。

不过白衫少年很快就从这沮丧中走了出来,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做出如此荒唐的比较。想到这里,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来。

自称张建的青衫少年此时正站在岸边看着江面出神。当白衫少年再次抬头看着大佛的时候,他只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就边摇头边走到江边,看着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

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脸上轻松玩笑的神情也为庄重肃穆取代。除了奔腾翻滚,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别的一切都逐渐从他眼中消失了,整个天地也都似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波涛的声声怒吼。在这水的世界中,他深深的沉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发现白衫少年正在身旁看着他,不由一愣:“你看什么。”白衫少年耸耸肩,一脸失望的神情:“刚才你对我大肆嘲讽,把自己吹得跟什么似的。我还以为你真有些门道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不,不对,说错了,应该是百步笑五十步才对。唉,失望啊,失望啊!”

白衫少年见他对江水的兴致比之自己对大佛的专注不遑多让,有过之而不及,就出口嘲讽调笑,话没说完,已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张建却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江水,喃喃道:“我是在船上出生的,从小就在水面上长大。”那神情不像是跟白衫少年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白衫少年笑道:“你已经说了五遍了。”他先是一愣:“是吗?”随即郑重道,“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水了,我真的很喜欢。”

白衫少年见他说得一往情深,想起自己对峨眉山的感受,收起笑容,郑重的点点头:“我看得出来。”

张建点点头,把目光从江面上收回,抬头看看天色,转过头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城里买点……”几乎是同时,白衫少年也开口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点……”二人竟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开了口,更难得的是说的内容也是一样。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未毕,张建已开口说道:“罗兄,我看还是你在这里等着吧。”说话的同时,他双足一点,已一跃而起,往龙游城奔去,嘴里不忘继续取笑白衫少年,“我说你可别到处乱跑啊,要是你这‘大家闺秀’走丢了,我可没法向你师父交待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刚起,人已去远。白衫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笑骂道:“真是个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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