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大唐夕照第一章(一) -- 唐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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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大唐夕照第一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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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夕照(长篇历史武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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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楔子链接出处

    【后续】:第一章、二链接出处

         第一章、三链接出处

    太和四年(公元830年)三月的一个夜晚,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尚带着几丝寒意的春风轻拂着峨嵋山。万籁无声,仿佛一切都沉睡了。

    突然,一片耀眼的剑光扯碎铺洒的月光,阵阵剑气也惊破了春风的温柔。那剑势忽快忽慢,连绵不绝,犹如一匹银色的绸缎在空中飞舞。剑光中,一个满面朝气的白衫俊美少年仗剑而动。这少年虽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举手投足却颇为沉稳,一招一式也隐隐有大家风范。

    少年身形连动,剑势越转越急,剑尖所在处竟幻出点点寒星,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不待剑光消散,少年拧身一跃而起,向前纵去,身在半空,长剑向前急刺,这一剑去势如飞,疾如闪电,剑尖所到处,嗤嗤有声,似乎将空气都撕裂了。剑式尚未用老,少年手中长剑已在腰间左右一旋,随即往上一提,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伴随这一提之势,少年身形再起。堪堪跃上三尺,手中的长剑已在头顶画出一个光圈,随着他口中一声断喝,光圈犹如迸裂的银色火球,向四下飞散,将他周围一丈方圆完全笼罩。霎时间光华遍地,天上的明月也仿佛为之一暗。

    少年落下地来,神情中隐隐有着一丝兴奋,对刚才这一剑似乎也颇为满意。他略作停顿,长剑在身前一挽,剑势再起。

    就在少年身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的白发老者。这老者身材瘦长,破旧的长衫染上了不少尘土,须发俱白,两颊深深凹了下去,神情颇有些疲倦,只有专注的看着练剑少年的双眼,不时显现出迫人的神采。

    此时少年的剑法与刚才有了很大不同,一起一落之间,少了几分犀利醒目,一收一放之际,多了几许沉稳持重。辗转腾挪中,他的身形迅捷如旧,看上去却像是慢了一拍,连绵不绝的剑势也像是有几分凝涩。

    少年像是发现了这一情况似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依旧注视着练剑的少年的老者,眼神却逐渐游离起来,右边眉角也微微向上挑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伴随着最后一片剑光的消散,少年已长剑还鞘,含胸而立。他调匀气息,长出了一口气,双眼平视着前方,神色间似乎若有所失。片刻,少年心中忽然一动,伸出右手握住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拇指放到蹦簧上,作势欲按,却突然停住,迟迟没有按下去。良久,少年摇摇头,放开手,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转过身来。

    少年一眼就看见老者,他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步向老者跑去,边跑边喊:“师父!师父!”

    正抬头看着天上圆月的老者闻言低下头来,冲少年点点头。少年冲到老者身边,靠到老者身旁,用手轻轻拍去老者衣服上的灰尘:“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者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你练到第四式的时候。”

    少年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低下头去,用手摸着剑鞘:“师父您都看到了,徒儿没用,后面这几式还是练不好。”说完,抬起头有些愧疚的看着老者。

    老者却迟迟没有说话,双眉深锁,神情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少年见状,脸上的愧疚之情更重了,他用力握住剑柄,十分毅然的看着老者:“师父,我再去练!”

    少年说完转身就要走开,老者招手叫住了他。少年停下脚步,看着老者,有些不知所措:“师父,我……”,说着走回到老者身边。

    老者看看少年,看看天上的圆月,半晌,轻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展开了,脸上凝重的神情也开始淡去,像是终于想出了问题的答案似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早点去歇息,明天收拾下就下山吧。”

    少年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老者,结结巴巴的问道:“师,师父,您说,说什么?”老者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师父说你明天就可以下山回家了。”

    少年终于听明白了,大喜过望,双脚一点就来了个后空翻,身在空中张嘴大叫:“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落下地来不待站定已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老者,满脸狂喜的看着他:“师父,您真好,您太好了师父。”

    老者看着喜不自胜的少年,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别胡闹了,快去歇息吧。”少年点头,“嗯”了一声,放开老者就蹦蹦跳跳的向不远处的屋子走去。老者看着渐渐走远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抬起头来看看天上的圆月,神情严肃中有着几分沉重,竟是隐隐发出了一声叹息。

    少年快要走到门口,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终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又向老者走来。一脸喜悦的神情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一丝狐疑。少年走到老者身前,低低的叫道:“师父。”

    老者仍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子轩,你怎么又回来了?”少年看看老者,挠了挠头,想了想问道:“师父,这次我什么时候回来?”老者低下头,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你不是早就想回去了吗?怎么还没走就打听起回来的时间了,这可不像是我的那个徒弟子轩啊。”

    少年脸上一红:“师父您别取笑我了,快告诉我吧。”老者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天很晚了,快歇息去吧。”说完不再看他。

    少年站着没有动,定定的看着老者,脸上狐疑的神情越来越重。突然,少年一把抱住了老者,把头埋在老者胸口:“师父,您是不是不要我了?师父,您别赶我走啊师父。师父,师父……”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老者有些惊讶的看着少年:“怎么了子轩,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少年仍是头也不抬的哽咽着:“师父,我知道我笨,剑法总是练不好。可是我会认真练的,我一定会努力练好的。您别赶我走啊,您别不要我啊师父。”

    老者沉吟片刻,轻轻推开了少年,满眼爱怜的看着他。少年抬手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怯怯的看着老者:“师父,您别赶我走,您赶我也不会走的。我,我……”说到这里眼圈一红,竟是说不下去了。

    良久,老者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叫道:“子轩。”少年朝前走上一步:“师父。”

    老者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这次下山后你不用再回来了。”老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少年听到这话,并没有更激动,相反,神情却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老者。老者拍拍他的头:“好孩子,好孩子。”

    老者来回踱了几步,这才继续说道:“学剑不成不许下山的规定,其实是师父定下的。”少年闻言一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静静的看着老者。老者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判断力和定力比师父想象的还要好。”

    少年脸上一红:“师父您又笑话我了。”老者微微一笑:“这怎么是取笑呢。虽然一直以来你对师父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可你还是不相信师父会做出这样的规定,这份不迷信不盲从的判断力是很难得的;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却并没有开口发问,这份定力对在年轻人中更是少见啊。”

    少年脸上又是一红:“徒儿是想师父既然这么规定了,那一定有它的道理。”老者又是微微一笑:“还有就是既然已经告诉你了,那师父就一定会做出解释的是吧?”少年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开口。

    老者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武学之道,存乎一心。师父平时经常跟你说剑法及人道,人使剑,非剑使人,没有相应的人生体验,是没法真正领会剑法的真意的。这套朝阳剑法虽只有区区九式,但博大精深,实是创立者一生心血之所在,像这样的剑法只有在人生历练中慢慢体验,却绝不是简单的重复练习所能掌握的。尤其是后面几式,为师也是中年以后才慢慢体会到,至于这最后一式,更是近几年才略窥门墙,微得皮毛,象这样的剑法,怎么能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所能掌握的呢。”

    这段话表面上是在说明那“学剑不成不许下山”规定的荒谬之处,实际上却是老者几十年来对这套朝阳剑法的体验之总结。这老者天赋非凡,幼年即受高人传剑,再加他身世奇异,多遭坎坷,屡历奇缘,一生经历绝非普通人所能想象,四十年前已隐隐有天下第一人之势,在剑法的修为上更是三百年来无人可匹,因此这番剑道实非小可。是以少年听得入神,浑似忘记了刚才所问所想之事。

    老者见少年用心聆听,颇为满意,接着说道:“这最后一式一定包含了他所有的人生体验和领悟吧!我时常想象这完美的一式会是一幅怎样美丽的画卷,可这样的剑法又哪里是能凭空想象到的呢。我年日无多,今生恐怕是没法真正领会这最后一式了。”老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 少年看着须发俱白,神情萧索的老者,忽然有些伤感,试着想要安慰:“不会的,师父您一定还会活很久很久的,一定会领会到这式剑法的。”

    老者看着少年紧张关切的神情,一阵感动涌上心头,开口大笑:“哈哈,江湖自有后来人,能够找到你这样的好孩子把这套剑法传下去,我已经很欣慰了,又何必还要怀这什么千岁忧呢。”

    少年也被这爽朗的笑声感染了,神情庄毅,伸手紧紧的握住剑柄,听到老者后面的话,却有些沮丧起来:“师父,徒儿一定会努力的,可是师父您都没能完全体会,徒儿资质愚钝,恐怕更是没什么希望了。”

    老者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学剑不成不许下山’规定如此荒谬,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师父还要提出来让你遵守吧?”见少年静静的听着,顿了顿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有的豪迈不羁,有的谨慎持重,有的勇猛激进,有的冲淡谦退。这些性情本来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但是在面对一些具体的事情时,就会出现差别:同样一件事,有些人会如鱼得水,有些人则举步维艰,而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情况就很可能完全相反。这是为什么呢?”

    老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看着少年。少年双眉微微拧起,用心思索着。老者赞许的点点头,接着说到:“出现这样的差别,在很多时候与是否认识到怎样应对才是最正确的没有关系。而是因为有的事情需要考虑谨慎周到,有的事情则需要我们义无反顾。所以……”

    老者说到这里,见少年双眉一展,神色间似乎若有所悟,就停了下来,鼓励的看着他:“你想到了什么?”

    少年略一思索,探询的看着老者:“师父,您是说我的性情与这套剑法有冲突,所以需要给我立下这个规定是吗?”

    老者十分欣慰,呵呵一笑:“想不到我徒儿悟性也是如此出众。”这次少年没有脸红,也没有开口说话,十分认真地准备着继续聆听。老者接着说道,“其实你的性情比为师更适合这套剑法。为师当年性情颇为高傲,未曾让人,一旦醉心一物就不及其余,在习得了这套剑法后更是不问它事,一心求进,结果不但剑法没什么进展,还险些误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若不是一位好友及时点醒,恐怕早已铸成大错了。”老者说到这里头微微向侧上一扬,心潮起伏,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复杂,显是忆起了往昔岁月。

    片刻后,老者轻叹了一口气:“后来,为师才逐渐认识到这套剑法中正平和,与我的性情实是颇有冲突。从此以后,修身习性,这才渐渐略有所得。”老者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子轩你淡泊随和,于人于事不为强求,但在大关键处却能坚持,实在是正合此剑之意,不然为师也不会对你如此期待。”

    老者的目光殷切的注视着少年,看得少年有些局促,他双眼略一闪躲,终于还是迎上了老者的目光。老者看出了少年目光中的信心和决心,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想要领会这套剑法,首先要熟悉它,要象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不,这还不够,要让它融入你的身体,成为你的本能,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你对生活的体验才会融入剑法之中,你才能够了解它的意义,你才会领会它。”

    老者的神情庄严肃穆,少年聆听得十分用心,不时点头。老者接着说道:“要熟悉到这样的程度,除了长期专心致志、心无旁鹜的练习,别无他法。你的性情太过随和,目前的情况下又找不到一个内在的理由来让你对它如此重视,所以为师才在跟你舅舅商量后定下了这么个‘荒谬’的规定。”

    少年十分感动,轻轻说道:“谢谢您师父。”

    老者轻轻摆手,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这是第一个理由,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你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明白的,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怪罪为师。”少年十分惊讶:“徒儿感激师父的教导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怎么会……”

    老者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轻轻一拍少年的肩膀:“快去歇息吧,师父在这里走走也就安歇了。”少年点点头:“师父,那我去了。”老者挥挥手:“去吧,去吧。”

    少年转身朝屋子走去,老者目送他走进屋子,这才收回目光,望向空中的明月,嘴里喃喃的说这些什么。良久,老者低下头来,皎洁的月光下,脸上竟有两条清晰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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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一章(七)

      罗子轩见如此轻易的就让那人逃脱,暗骂自己没用,正想回房间仔细检查一番,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忽的想起若是没有那奇怪的声音惊醒自己,现在自己恐怕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地上了。想到这里,他翻身一跃就上了房顶,想要找出那发出声音之人感谢一番。

      罗子轩在房顶凝神一看,见西北方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离他远去,当即运起轻功追了过去。快到城边时,已追近了不小距离,那人却像是发现了他,突然加快速度,几个起落就到了城边,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待罗子轩赶到城墙上往下看去的时候,城外已是空荡荡不见人踪。

      罗子轩平生第一次与人交手,就两度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脱逃,沮丧不已。他在城下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好怏怏的翻过城墙,回到城里。他心想刚才这一番动静已惊动了不少人,若再在房顶上高来高去,恐怕就真会闹得满城风雨了,再说人已经跟丢了,赶也没有用,当下他就沿街道朝住下的客店走去。

      罗子轩走没多远,就见一个人影快速朝自己方向奔来,他心想这莫非是就偷袭我的那人?当下也不动声色,一步闪到街边阴影下,欲待来人到近前后一招将其制住。

      人影逾来逾近,罗子轩仔细看去,发现他身法竟像是张建。不过他不敢大意,仍是凝神戒备,待人影赶到近前,看清那的确是张建,这才放下心来,他心想定是张建回到客店,打听到自己赶往这边,所以跟着赶来。眼见张建就要从自己身边冲过,他赶忙走出阴影招呼:“张兄。”

      张建见他在此,十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罗子轩见张建并非追赶自己而来,也有些意外:“我刚才追人追过来的。”张建赶忙问到:“追什么人?”罗子轩摇头:“不知道,追丢了。”张建略一思索:“回去再说。”

      回到客店后,罗子轩将发生之事告诉了张建。此事本就惊险,罗子轩说得又十分生动,把张建听得又是紧张又是后怕,当然也少不了埋怨罗子轩大意。对化妆成店小二偷袭罗子轩的那人,张建也是从未见过,与那拦路之人口中描述的对象也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情况越来越复杂,自己却仍是毫无线索,张建不免阵阵头痛。罗子轩可不管他在想什么,连声追问他那边的情况。他只好暂时放下这苦恼,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罗子轩。

      原来张建出去一路打听,才发现原来真有刘承范这个人。他本是关外人士,半年前突然搬到龙游,据说是商人,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此人作风低调,为人神秘,很少出门,除了他自己透露的这两点消息外,竟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青神并送给罗子轩一把竹扇,更是无从打听起了。

      张建打听到这一消息后本想立即赶回来告诉罗子轩,但在路上却发现一个可疑的人。这人是一个哑巴,对这一带地势似乎颇为生疏,一路上经常拿着一张纸找人问路。张建最开始注意他是因为他的穿着。现时天气已经颇为暖和,此人却十分夸张的带着一顶厚毡帽,而且帽檐压得很低。不过张建一路跟踪下去,却也没发现别的怪异之处。

      此人赶到彭亡城附近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像是准备休息一番,正当张建准备放弃观察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人从彭亡城的方向赶了过来,张建赶忙再次隐藏好。那二人打了一些奇怪的手势,四处观察一番后,就低声交谈起来。张建见那哑巴竟然开口说起话来,大吃一惊。不过那人语气生硬,不少字词的发音也不准,像是咽喉有些问题,因此张建几乎就要理解他不开口问路的原因了。

      幸好张建隐约的听到他们对话的一些内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 “江湖”、“门派”、“势力”、“合作”等这样一些词语,已经足够让张建判断出这番对话绝不是普通人的闲谈。所以当两人交谈完毕分手后,张建略一思索就选择“哑巴”继续跟踪了下去。

      开始的时候“哑巴”走的不徐不疾,到离彭山不到二里地的时候却突然加快了速度,张建见状也顾不得隐藏身份,运起轻功一路紧追。那“哑巴”轻功甚是了得,张建虽然已将身法提到最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仍是越拉越大。当张建跳上彭山城头的时候,已不见那“哑巴”踪迹。张建正打算赶回客店,听周围人议论说是有夜行人,大喜过望,打听得知夜行人往城西赶去,就一路追了过来,谁知道却遇上了罗子轩。

      罗子轩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所追之人莫非就是那个哑巴?当下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张建。张建只能苦笑:“人已经追丢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罗子轩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追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个发出奇怪的声音叫醒我的就另有其人了。”张建一想不错:“这人既然叫醒你,大概不会有什么恶意。”罗子轩苦笑:“用不着恶意,他只要无意,现在恐怕已经没我这个人了。”

      说到这里,张建想起罗子轩这次等于是捡了一条命,一方面后怕,一方面又为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仍无长进而气愤,正要开口责备,罗子轩已经再度开口:“张兄,你对那个‘哑巴’怎么看?”张建一愣:“什么怎么看?”罗子轩:“就是他装哑巴的事啊。”

      张建仍是不解:“我不是说了吗,他咽喉好像有些问题。”罗子轩摇摇头:“咽喉有问题用不着戴帽子。”

      张建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一时对罗子轩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罗子轩继续说道:“我觉得他戴帽子和装哑巴应该是同一个原因,怕被人认出来。”张建颇为振奋:“这下有线索了。这人应该是我认,我们认识的人。”他知道罗子轩长到现在也没见过几个人,根本就没指望他能认识这个装哑巴的人,不过为了顾及他的面子,仍改口说成“我们”。他说完话,就开始想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谁跟这个哑巴声音相似。

      罗子轩却摇摇头:“不见得。”张建奇道:“为什么?”罗子轩说出自己的分析:“他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你在跟踪他,用不着戴帽子装哑巴。”

      张建听了点头称是,却更加疑惑了:“那他为什么如此?”他此时对罗子轩已颇为佩服,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罗子轩略一沉吟:“我刚才说他怕被人认出来,而不是怕被你认出来,是因为我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不是冲咱们来的,躲的是别人,谁知道却被你误打误撞跟上了。”

      张建心想果然有这种可能,点了点头:“很可能。第二种呢?”

      罗子轩过了片刻才答道:“第二种可能就是所有人都能认出他来,不光能认出他的样子,还能认出他的声音。”

      张建一听之下大惑不解:“哪有这样的人?就是皇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啊。”

      罗子轩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我大唐子民呢?”

      张建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这样!”片刻后又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罗子轩淡淡一笑:“这前一种嘛,要是他以后不被咱们撞见,我也不打算专门去找他。如果他不幸的是这第二种,那就要恭喜了他了——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躲在哪里,我海角天涯、人山人海也定要把他找出来。”

      他这番话说得毅然决然,到后面时竟隐隐带上了一丝杀气。张建虽颇有些莽撞,听见这斩钉截铁的态度也不免隐隐一惊。当下应声答道:“若真是如此,那咱们自然要把他揪出来!”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罗子轩轻轻一笑:“当然,除非他现在自己撞上门来,否则我还是打算先回山庄。”

    • 家园 【原创】第一章(六)

      张建放下心来,正要回答他没有发现什么意外,却突然看见前面道侧几个人正快速向道上冲来,当下不再说话,集中精力,注视着几人的举动。只见这一行共有五人,衣着平常,打扮各异,手中也无兵器。

      五人一路狂奔冲到道上,却突然停下,一字排开在路上站着,也不上前来,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罗子轩二人。张建虽然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这般阵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见他们不像身具上乘武功的样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当下低声关照罗子轩一句,迎上前去。罗子轩哪肯让他独身赴险,口中答应,脚下却紧紧跟上。

      堪堪到了五人身前,那站在当中为为首模样的人突然把手一挥:“慢着。”

      他此言一出,罗子轩已是手按剑柄,凝神戒备。张建把把子刀从肩头取下,握在手中:“诸位有何见教?”

      那人看看两边的伙伴,开口说道:“想你二人也听过我们鼎鼻山好汉的名声,快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罗子轩与张建见这五人不过是拦路抢劫的蟊贼,放下心来,二人相视一笑,正要答话,那人已开口补充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们向来是只取钱财,不伤性命。”

      张建见他还宽慰起自己来,更是好笑,也不与他废话,凝神运气,手中把子刀由左下侧往右上提起,提到头上时只见他一声大喝,把子刀已疾如落雷的往身前劈下去。这一下劈在地上声响震天,卷起漫天尘土。尘土消散后,地上已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罗子轩虽知张建此举不在伤人,对他的功力也颇为了解,见他这一劈之威仍是乍舌不已,再看对面几人,早已是面如土色,瑟瑟发抖,那为首之人虽强作镇定,却也是两腿发颤,不能自已。

      张建冷笑一声:“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把刀,你们还要不要?”当中那人连连摆手:“不,不要了。这位少侠,我们认错人了,这都是误会,误会。”说着,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走。张建喝道:“慢着。”

      罗子轩虽未曾见过世面,对这拦路打劫是认错人了的解释也是忍俊不禁,正要出言讽刺,张建已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见那为首之人磨磨蹭蹭不想开口,举起手里的把子刀,“快说!”

      那为首之人见情况不妙,只好老实交待。原来他们几人都是附近的农户,昨晚有个人找到他,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今天带着几个人在这路上等着罗子轩二人,他本欲推辞,那人却以刀相迫,他无奈之下这才答应。至于来找他的那人是什么人,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再表示以前从未见过。

      张建见他神情并非作伪,几番逼问后见再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一番警告后就放过了他们。那五人见自己就此轻易的被放过,大喜过望,连滚带爬的就离去了。

      从此人话中,张建知道他们早就被人盯上了,可他实在想不出把这五人安排在这里是什么用意。谁也不会糊涂到相信凭这几个人就能把他们截住,事实上这倒像是故意给他们通风报信。要是知道做出这安排之人是谁也许能看出来点什么,可是据刚才那人给出的相貌描述,也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人。这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想做什么呢?张建想来想去,始终摸不出头绪。

      罗子轩也被这诡异的安排给弄糊涂了,他仔细回顾了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包括带着扇子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个人,心里又想起了那个送他扇子的刘承范。也许是未经江湖险恶的缘故,他虽然到现在仍不能对刘承范赠扇的举动做出合理的解释,却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另外,虽然说不出理由,但他相信这次的事情与他包袱里的竹扇一定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关系,想到这里,若不是因为没法跟张建解释,他真想马上把扇子拿出来瞧个仔细。

      二人一边琢磨一边继续前行,这一路没再出什么意外,顺利抵达了彭山,在一家客店住下。安排停当后,张建就准备出去打探消息,罗子轩却叫住了他。

      罗子轩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还是把刘承范的事情告诉张建的好。当下他把刘承范赠扇之举以及路上遇见带扇之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建。张建听了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埋怨他糊涂,当即让他把扇子取出来仔细查看。

      这扇子除了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外并无什么特意之处,那幅山水画虽然笔力不俗,但也非名家手笔,山水本身也不是知名胜迹,是以二人仔细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罗子轩把自己对刘承范的看法告诉了张建。张建早就对他贸然接受陌生人馈赠的做法大为生气,现在听他还为这个贼人“开脱”,险些气得说不出话来:“到现在你还在替他说话,我说你还有没有点儿是非啊?”

      罗子轩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想替谁说话,我只是觉得……”

      张建更是生气:“觉得?你认识他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啊?啥也不知道你就敢觉得来觉得去啊!我告诉你罗子轩,就你这样,就算是被人卖了,你依然还会觉得卖你的人是好人!”他一时气愤,竟直接称呼起了罗子轩的名字。

      罗子轩见他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再和他解释,只是低头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着扇子。张建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发火,气鼓鼓的坐在一旁。

      过了半晌,罗子轩站起身来:“我出去问一下,也许能打听到这个刘承范的消息。”他把扇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要出去,被张建给拦下了:“我去。”

      张建最近半年一直在剑南走动,却从未听说过刘承范这个名字,心底已隐隐的认定了这是个化名,不过他一则本来也要出去四处察看,二来也不放心罗子轩,是以拦下了他。他说完不容分说就出了门,把罗子轩一个人撇在房内。

      罗子轩这十年来几乎都是待在峨眉山,从未曾像现在这般独立远行(虽然一路上各种安排都是张建做出,但张建毕竟是陪他而行),这一路走来,他原打算每到一地即出去游览一番,没想到竟出了这许多事情,加上刚才又与张建闹得颇不愉快,他一时也没了出去在城里闲逛一番的心思。当下他坐在桌边翻来覆去的把看着竹扇,想起自己的一番心意却惹出这种种麻烦,心头十分沮丧,竟不知不觉俯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子轩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他腾地站起身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一片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罗子轩不敢大意,右手紧紧地握住腰间长剑剑柄,四下打量,见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收起竹扇,一面仔细聆听,大致判断出那奇怪的声音是来自房顶。他正想翻窗上房查看,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赶忙快步闪到门后,屏声静气的看着屋门。

      脚步声到了门前就消失了,只见一个人影静静的立在门前。半晌,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脚刚跨进门内,罗子轩的长剑已稳稳的停在了他的咽喉前:“站住!”

      只听得哐当一声,来人手中端着的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来人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是来送洗脚水的。”

      此时罗子轩已看清来人,只见他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满身油污,抖抖颤颤,已是被咽喉下的长剑吓了个半死,那摔在地上的果然是脚盆,此刻水已流得到处都是。罗子轩见他是客店的店小二,松了一口气,正欲收回长剑,转念一想自己并未叫人送水,再说此人进房前也没有敲门,当下就要开口质问。

      就在罗子轩手中的长剑稍稍收回的瞬间,店小二的右手伸向了肩上的毛巾,像是要擦吓出来的冷汗,可是毛巾却并没有抹在他的脸上,而是向罗子轩飞来。

      罗子轩侧步一让,躲过毛巾,此时数点寒星已在那人“受死吧”的狞笑声中向他迎面扑来。这时他身体已经挨着墙壁,无处可躲,眼见暗器就要尽数打在身上,只见他虽危不乱,一声断喝:“鼠辈敢尔!”手中长剑用力向前刺出,同时双脚在地上一点,身体已借着这一刺之势腾空而起,堪堪避过暗器。

      那人一击不中,已转身逃了出去。罗子轩见他出手如此歹毒,哪肯轻易放过,起步就追了出去。他刚到楼梯口,那人已冲出了客店大门,待到罗子轩感到门外,早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 家园 【原创】第一章(五)

      当晚,罗子轩就按照张建的建议在龙游住下。第二天早上二人用过早点,就往成都出发。

      龙游县往北十八里即是平羌关,过关再北行十二里就到了平羌城。这平羌城本为开峡驿,宝历二年(公元826年)由旧城北移至此处。罗子轩二人动身颇早,到平羌城时距离正午还有段时间,二人当即决定不作停歇,继续前行。

      二人出了平羌城行不多时就到了传说乃是当年诸葛武侯所开的熊耳峡。二人进到峡里,只见两岸青山接岭连峰,林木葱茏中时见奇岩怪石,看得罗子轩连连称奇,数度欲缓下脚步,流连观赏。张建可没有他这番闲情逸致,不断催促他快步前行。

      再前行一段距离,只见峡中江水如带,潺潺东流,三五水禽点缀其间,实在是人间难得一见之美景。罗子轩心中一动,心想这里莫非就是李太白当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时,留下那首《峨眉山月歌》的地方?他边想边就把诗念了出来:“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张建见罗子轩不但没有在自己的几番催促下加快脚步,反而吟起诗来,大为不满:“罗兄你别再磨磨蹭蹭的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熊耳峡啊!”罗子轩正想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仔细欣赏,闻言一愣:“熊耳峡怎么了?”

      张建愈发不满:“还熊耳峡怎么了?感情我刚才说了半天你全当耳边风了啊!”罗子轩见他生气,也不以为意:“这样吧,你在前面等着我,我看一会儿了就赶上来与你相会。”说着,就往一块大石上坐下。张建一时气苦,也不再跟他说话,上来一把就拉住他胳膊,拖拽着就往前走。

      罗子轩也不好用力挣脱,连连开口道:“张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我走还不成吗?你放手啊张兄!”张建不吃他这一套,奋力把他拖出好一段距离才放开了手。

      罗子轩回头看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跟着张建往前走去,边走边埋怨:“张兄,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这熊耳峡师父当年也带我走过,每次都是好好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再说我又不是不走,就是……”张建突然回头怒道:“现在你是你师父还是我是你师父!”

      罗子轩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闭上嘴乖乖的跟着张建快步前行。不多时走出了熊耳峡,张建这才放下压在心头的石头,长出了一口气:“不要紧了。”

      此时天已过午,张建拿出干粮二人吃了,稍事休息,继续前行。二人走了一会儿,就隐隐瞧见前面的青神故城。自从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县治北移后,这座城池就被废弃了,两百多年岁月的侵蚀下,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几段残缺的城墙,告诉人们这里也曾是一个繁华的所在。

      罗子轩正自感叹着前行,张建突然一把拉住他。罗子轩一愣,条件反射般就要开口,张建赶忙低声说道:“别出声。”罗子轩见他神情郑重,不像是开玩笑,低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张建往青神故城左边不远处一指:“那里有人。”罗子轩一听不由啼笑皆非,心想张建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青天白日的在道边看到几个人算是什么事情啊。他一面朝张建指的方向看去,一面就要出言讥笑。可他刚看一眼,脸上的神情就严肃了下来。

      他的确看到了人,不过不是几个,更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一群带着刀剑的蒙面人。这些人蒙面人伏在地上,一个个目光炯炯,显然不是在那里睡觉。他们埋伏的很好,衣服的颜色也与周围地上的黄土十分相似,如果不是仔细观擦绝不会看出来,可惜张建打从龙游出发后就一直小心的察看着周围的环境,所以他们被发现了。

      罗子轩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低声问道:

      “他们是谁。”“不知道。”“冲我们来的?”“不知道。”

      连续得到两个“不知道”的回答后,罗子轩闭上了嘴,没有再发问。张建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咱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前进。到他们前面十丈远的地方时运起轻功冲过去甩掉他们。”罗子轩点了点头,跟着张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开始的时候罗子轩还担心自己会因为激动而露馅,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虽然的确很紧张,但步伐却依旧平稳,紧握着的手也没有出汗。虽惊不乱,这一个合格的江湖中人应有的素质,通过十年如一日的锻炼已在他身上初具规模。

      当二人运起轻功开始狂奔的时候,蒙面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当他们冲过青神故城后,蒙面人依旧还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饶是如此,二人仍不敢大意,一路狂奔出几十里,直到青神城已经在望才缓下脚步。

      刚从龙游出发的时候,罗子轩不明白颇有些莽撞的张建为什么会突然婆妈起来,在他的眼里,张建一路上的小心谨慎虽不是完全没必要,但小题大做,太过夸张,熊耳峡无险而惊的经历更是加深了他的这种看法。可是青神故城的虚惊一场让他改变了这种态度,联想起自己在峨嵋对他的视而不见和他对自己的早已留心,更是在生出几分惶恐的同时,佩服上了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老江湖”。所以当张建提出今天就留在青神城,观察一下情况再作打算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罗子轩这大异寻常的反应倒让张建生出几分狐疑,在确定他的态度并非作伪后,张建更是疑惑,心想难道是给蒙面人的阵仗吓怕了,想到此处他宽慰道:“罗兄,你不必担心,我这这样安排也只是以防万一,那些蒙面人不是冲咱们来的。其实就算他们是冲咱们来,以你我二人的身手也不足为惧,你说是不是?”罗子轩见张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暗暗好笑,也不点破,只是连声称是。

      当下二人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下。用饭的时候,张建就拣自己眼见的、听说的江湖中轻松有趣的事情说了许多,不时把罗子轩逗得哈哈大笑。这之后张建才在几番叮嘱后出城四处察看。

      罗子轩一人留在客店,颇有几分无聊。他有心把朝阳剑法演练一遍,又怕骇人视听,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只好坐在屋里默想着剑法的招式。在他已经把整套剑法默想了三遍了的时候,张建仍未回来,他实在有些憋的难受,出房下楼,见外面天色尚早,关照店小二几句后就在城里逛了起来。

      这青神县虽然地方不大,但景致颇佳,向为西南游览胜地,亦是有名的竹编之乡,人称“处处有竹,户户编竹,人人用竹”,就连大江上正在修建的鸿化堰亦是用竹编篓填石为之。民间的竹编器物也十分流行,甚至有专门的店铺出售。

      罗子轩转到一家竹编店铺前,很快就被一把竹编扇给吸引住了,这把竹扇选材上佳,做工精细,难得的是上面还绘着一幅手笔不俗的山水。他有心把这把扇子买下来带回去送给舅舅,就上前打听价钱,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就给人订走了。罗子轩有些失望,转身就要离开,店里的一个中年人却叫住了他:“小兄弟且慢。”

      罗子轩转身一看,见此人五短身材,四十上下年纪,当下答道:“你是叫我吗?”中年人点点头,指着罗子轩看上的扇子:“小兄弟似乎很喜欢这把扇子。”罗子轩不知他是何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中年人见他点头,一把取下扇子,走出店来:“既是如此,小兄弟就把此扇收下吧。”说着把扇子递给罗子轩。

      罗子轩与他素不相识,哪肯随便收他东西,当下连连摆手:“这怎么成。”店小二听到中年人的话也吃了一惊,张嘴想要说什么,被中年人一摆手挡了回去:“小兄弟,我刘承范虽不曾见过世面,也知道有成人之美这一说,你少年英雄,对这竹扇青眼有加,我刘某若是还不识趣,以这浊身霸此清物,可就没脸呆在这青神城了。”原来这订下竹扇的人就是他。

      罗子轩哪肯受他这莫名之赠,正要再次推迟,刘承范已一把把扇子塞到他手里:“刘某今日尚有一点闲事,不能多谈,他日若有机缘,定当与小兄弟把酒言欢,少侠一路保重。”说罢,也不待罗子轩做出反应,转身就走。

      罗子轩一时愣在当场,等他想起来实在不应该就此收下这把竹扇时,那刘承范已走远不见了,他转头一看,见店小二也是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好摇了摇头转身走开。经过此事,他也无心再在城里转悠,直接回了客店。

      张建仍没有回来,罗子轩独自坐在客房里,看着扇子发呆。他想不明白这自称刘承范的人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把这把扇子送给他——他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没问就走了。罗子轩左思右想了半天,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弃了。他心想还是等张建回来再说,也许他能从中看出点什么来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别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好,被他埋怨倒没什么,如果为此又在这里耽搁几天那就不划算了。想到此处,他打开包裹,把扇子放了进去。

      罗子轩刚把包裹包好放回去,张建就一头闯了进来,险些让他漏了马脚。张建这一番打探没有发现异常,因此二人决定明早继续赶路。

      当天晚上罗子轩与张建早早歇下,第二天一大早,二人用过早点就上了路。虽然张建昨天的探察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二人仍是不敢大意,一路小心谨慎,结果这一路走来却分外平静,没出半点意外。

      赶到眉州州治通义的时候,刚好正午。两人找了一间酒店,用起了午饭。这一路的平安让张建轻松了不少,二人推杯换盏,一顿饭吃得十分轻松愉快。饭后稍事歇息,二人再度启程。

      张建的计划是在日落之前赶到彭山,在彭山歇息一晚,明日即可赶到成都。由于天时尚早,二人也就缓缓而行,饶是如此,离日落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距彭山已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距离了。

      这一段路程人烟稀少,颇为荒凉,路上也是少见行踪,虽然有三个迎面而来的路人颇为好奇地多看了他们两眼,但也很快就错身离开了,不见有甚怪异之处,因此张建也未将其放在心上。但罗子轩却在与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人身上带着一把与自己包袱里完全一样的扇子。

      虽然那人看上去不像是身有武功的样子,也只是稍稍打量了自己一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但这一发现还是让罗子轩心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联想起昨晚刘承范颇有些诡异的赠扇之举,这不安一时变得不可抑止,所以他数次三番的回过头去,看那三人是否又跟上来了。

      张建见罗子轩这一路行来颇为小心,不再像前一天那样散漫,十分高兴,对他不时转头观察的举动不但不以为异,反而在心里大家赞赏。不过当罗子轩第七次回头的时候,张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了,他不动声色的低声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罗子轩回头见身后无人,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这扇子的事一时之间也没法跟张建解释清楚,当下不动声色的答道:“没有,你呢?”

    • 家园 【原创】第一章(四)

      罗子轩在江边来回走了几趟,一时有些无聊。他在江边站定,抬头忘过去,只见远处云雾笼罩中的峨嵋山隐隐可见。看到峨嵋山,他就想起了师父,心想师父怎么现在还没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不过转念一想师父的本领如此高强,哪里能出什么意外,就宽下心来,继续静静等候。

      此时,大佛的左耳朵眼里站立着的一个青衣蒙面人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罗子轩。这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已在那里已经多久了。良久,蒙面人把目光从罗子轩身上收回,往远处看了一眼,转身一跃跳到了大佛背后的山体上,他脚步不停,几个起落就翻过栖鸾峰,消失不见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罗子轩仍是静静的站立在那里等候着。过了片刻,他突然转头往右前方看去,脸上涌上一阵喜悦之情,快步向右前方迎去。他刚跑出没两步,一个老者已轻飘飘的落在他面前。

      这老者正是罗子轩的师父,他昨日一早下山,前往犍为办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事情办妥后,他连夜往回赶,到现在终于赶到了龙游。

      罗子轩见师父满脸风尘,心想师父定是急着赶来与自己相会才会如此劳顿,心下不忍,低声说道:“师父,您辛苦了!”

      老者淡淡一笑:“怎么样子轩,一路还顺利吗?”罗子轩点点头:“徒儿昨晚就到了龙游了,路上还结识了一个好朋友。他去城里买酒菜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他说着指着对面的龙游城。

      老者有些意外:“是吗?”罗子轩点点头,把与张健的结识经过及其来历告诉了师父。

      老者听说这张健乃是张敬轩的弟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想不到这老家伙也收了个徒弟。”罗子轩有些好奇:“怎么,师父您认识张大侠吗?”老者点点头:“四十年前曾在西域见过一面,还险些交上了手。”

      罗子轩有些紧张:“那后来呢?”

      老者听出了罗子轩语中的紧张之情,又是一笑:“你不必担心,师父后来虽也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已是友非敌。想不到他小我十余岁,却先我而去。”老者说到这里隐隐有些感伤,也许是怕感染了徒儿,他很快就将这丝情怀收起,“其实这张敬轩行事虽有些鲁莽暴躁,但秉性正直,嫉恶如仇,实是不愧大侠之名。”

      罗子轩正在埋怨自己多嘴,听到师父说张敬轩鲁莽暴躁,想起张健来,不由得好笑,心想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老者却像是没发现他这份心思,沉吟不语起来。罗子轩探寻的问道:“师父,出什么事情了吗?”

      老者略一思索:“昨晚我赶到犍为,除去了一个参与策划杀害李绛大人的凶手。”

      罗子轩知道这李绛大人曾任宰相,今年二月在山南西道节度使任上被害,师父上次下山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当下问道:“这人的武功十分厉害吗?”老者知道他担心自己:“此人身手倒也十分平常。不过我瞧他功夫传承,倒像是有着圆净雷神掌的影子。”

      这圆净和雷神掌的名字罗子轩却从没听说过,不知是何方神圣,当下问道:“师父,圆净是什么人,雷神掌又是什么武功?”老者道:“圆净此人乃是当年黑道武林大豪,十五年前已连同他的两个弟子一起被擒身亡了。这雷神掌据说是从波斯传来,威力巨大无比,每次现身江湖总是掀起腥风血雨,好在其门户不旺,在圆净之前已多年未现江湖。”

      罗子轩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师父是奇怪那人的武功来历吗?”老者点点头:“这人虽只是初学乍练,未得皮毛,但已说明雷神掌在圆净之外还另有传人。”顿了顿郑重叮嘱道:“子轩你记住,如果遇见使用这雷神掌之人,绝不可与其正面交锋。”

      罗子轩见师父说得郑重,不敢大意,但又心有不甘:“这雷神掌如此厉害,难道咱们的朝阳剑法也不是对手吗?”

      老者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淡淡一笑:“这雷神掌虽然厉害,但毕竟是歪门邪道,不能与朝阳剑法相提并论。不过眼下你功力尚浅,后面几式也未完全掌握,对雷神掌绝不可小心大意,等闲视之。”

      罗子轩郑重的点点头:“师父,徒儿记下了。”

      老者点点头,回过头来看看大佛:“这大佛你仔细瞧过了吧。”罗子轩点点头,想起自己的疑问:“师父,徒儿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建这座大佛。”

      老者反问:“他们?你是说海通大师,韦皋大人,还是亲手修建大佛的工人?”

      罗子轩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他可没想过一个他们还有这许多区别。老者看明白了他的心思:“参与修建大佛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理由。这些理由可能很简单,也可能很复杂,可能很普通,也很可能不为人理解,甚至无法言说。离开了具体的个人,是无法讨论修建大佛的意义的。”

      罗子轩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却还是有些疑问:“徒儿听明白了,每个人做一件事当然都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可是这每件事本身就应该有它自己的意义啊。这座大佛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老者沉吟半晌,这才回答:“你说的事物的本身的意义是什么?”罗子轩略一思索:“比如说食物,不管做它的人是什么理由,食物本身供人食用的意义却不会改变。”老者摇摇头:“你仔细想想你这番话有什么问题没有。”

      罗子轩侧头想了片刻,摇摇头正要开口请师父指点,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师父。我说的前面的这个食物,是某个人做出来的具体的一份,后面说食物本身的意义的时候却是宽泛的指向了所有食物。”

      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食物都是供人食用的,但每份具体的食物却有着它自己的意义,可以是充饥,可以是供人品尝,可以是卖来赚钱,还可以……”

      老者说到这里,罗子轩想起张建非要大摆酒菜给他赔罪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还可以用来给人赔罪。”说完已是忍俊不禁。

      老者虽稍有些意外,也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事物本身的意义也是人赋予的,这座大佛也是一样,对有的人来说是它游览的胜景,对有的人来说它是减少水患的堤坝,对有的人来说是一种纪念。就算是像你这样的质疑,也可以说是赋予它的意义的一种吧。”

      若是在平时,罗子轩一定会认为师父把他的质疑也说成是赋予大佛的意义是对他的嘲讽。此刻却没有这么想,他用心思考着为什么人们会赋予这大佛种种不同的意义,以及这样的区别又代表着什么——关键是自己对大佛的质疑意味着什么。

      老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其实为师对大佛的态度最开始也和你一样,想不通为什么要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来进行这看似永远也完不成的工程。后来虽然渐渐的开始了解,但直到最后因一件机缘亲身参与到大佛的建设上来,才真正的体会了这座大佛——或说修建这座大佛——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的意义。”

      罗子轩听到师父说他是亲自参与到大佛的建设中后才体会了大佛的意义,不由得一阵沮丧,心想大佛已经建成,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这意义恐怕是永远没法了解了。他正要开口表达这一意思,忽然觉得师父的这番话与前晚在峨眉山所说的剑道好像有些相似,当下低头沉思起来。

      老者知道他有所领悟,停下来静静的看着他。良久,罗子轩抬起头来:“师父,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老者点点头,鼓励的看着他。罗子轩整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前天晚上您跟我说剑法即人道,说这套朝阳剑法包含了创立者所有的人生体验和领悟。徒儿觉得对这大佛的观感——用师父您的话说就是赋予大佛的意义——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不同,除了看待的角度不同之外,是不是还与人们的人生体验和领悟彼此不同有关呢?即使都是抱着游览的目的来参观大佛,每个人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吧。所以徒儿觉得我对这大佛的质疑跟我现在还不能体会这套朝阳剑法是同一个道理,都是因为缺乏相应的人生体验。”

      老者听得连连点头。罗子轩受到师父的鼓励,继续说道:“刚才听到师父您说您是参与到大佛的建设后才体会到大佛的意义,徒儿不免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师父您没有参与这套朝阳剑法的创立,不也一样学成了它吗。所以徒儿觉得,大佛也好,剑法也好,都只是人们建立在自己的人生体验上的一种理解。不知道徒儿这番猜测对不对?”

      老者想不到罗子轩竟然领悟到这般地步,一时惊喜交集,竟是语带颤声:“太对了,太对了。子轩,你说得太好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继续说道:“这套朝阳剑法传到师父手里的时候,虽仍九式俱存,但最后一式已因为太久无人练成而失去了名字,我这几年逐渐有了一点心得,于是这才按照自己的体会给它取了这沧海一粟的名字。为此为师一直颇有些不安,也没敢告诉你。现在你既已领悟到这般地步,我也就可以放下这些不必要的顾虑了。”

      老者解开心头的一个心结,十分舒畅。罗子轩的一番论述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也是十分兴奋。老者想了想又叮嘱道:“他日你若真正领会到这最后一式,不必顾虑,尽管按自己的体会重新命名。”

      老者说完,不待罗子轩回答,已开怀大笑起来:“为师这些年最大的一个心愿就是找一个可造之材把这套朝阳剑法传下去,现在心愿达成,为师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罗子轩又是感激又是感伤:“师父,您要去哪里去,您不回峨眉山了吗?”

      老者淡淡一笑:“子轩,你已经长大了,该独自去江湖锻炼闯荡了,师父已是墓拱之年,自此浪迹山水,逍遥残生,不必牵挂。”

      二人说话之际,张建已经提着一篮子酒菜远远的赶了过来,他见罗子轩正与老者说着话,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是否该过来。过了半晌,他瞧瞧二人,瞧瞧手里的酒菜,终于还是提着篮子就直奔过来。

      老者早就瞧见了张建,说完这段话后正想让罗子轩招呼他过来,见他已自行赶来,不禁莞尔。罗子轩还沉浸在感伤里,见张建赶到近前,这才发现,他正待介绍,张建已把篮子在地上放好,拜下身去:“晚辈张建拜见前辈。”

      老者赶紧示意罗子轩搀起张建:“张少侠不必客气。”

      张建站起身来,就要拿出篮子里的酒菜。老者开口问道:“听说张少侠乃是河洛张敬轩大侠的高徒?”

      张建听老者言中之意像是认识他师父,大喜过望,一时也忘了客气:“正是!前辈认得先师?”老者点点头:“四十年前有幸与尊师结识,后虽只略逢数面,但尊师的俨然神采,这些年却始终不曾忘怀,想不到天不予善,他竟先我这老朽而去。”

      张建对师父的感情本就极深,听到老者此言,想起师父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一时悲从中来,双眼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老者早就从罗子轩口中得知张建颇具其师风采,又见其对师父情深意重,更是多了几分赞许。当下宽慰道:“尊师在晚年能有你这个好徒弟在身边相伴,定是含笑而去,张少侠切莫太过哀伤。”

      罗子轩见张建思念师父,触景伤情,想到今日与师父一别,不知还能否再度相见,也难过起来,轻轻叫了声:“师父。”双眼已是红了。

      老者见罗子轩如此,心头也是隐隐一痛,不过他毕竟不比二人少年,当下开口道:“张少侠虽然年纪尚轻,但行走江湖已颇有时日,我这劣徒初出门户,对江湖险恶一无所知,还望少侠多多村助。”

      张建听得此言,当然满口答应:“前辈放心,我与罗兄一见投缘,自会互相帮村,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说完一大步跨过来,把手搭在罗子轩肩上。

      罗子轩早就领教了他的莽撞,听他此言,大不以为然,若不是在师父面前,早就出言嘲讽了。饶是如此,也被他这份心意感动,把心头的那丝感伤给冲淡了下去。当下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

      老者见二人如此,回想起自己当年也是浦一出道就遇见了那位好友,并肩在江湖上闯荡,当下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他抬头看看天色,开口道:“子轩,你们准备一下就动身吧,见到舅舅了给我代声好。为师就先走一步了。”

      说到“先走一步了”时他身形已起,一阵轻烟般掠出,话音未落人已在数丈之外,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罗子轩默默地注视着老者消逝的方向,两行清泪悄悄滑过脸庞。他知道,他的师父,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年,有着耍不完的把戏的“可恶”老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 家园 花,很有味道

      网上的武侠,我希望的似乎没有结局,《英雄志》《武林旧事》……

      • 家园 多谢,用鲜花将我淹没吧

        我是会把它写完的,后面还有几个计划呢,不过暂时要中断一段时间,没办法,生计啊生计。

    • 家园 第一章(三)

      【上接】:第一章、二链接出处

      这被称作“罗兄”的白衫少年正是罗子轩。第二天他一觉醒来,发现日已高升,赶忙起床。待到他洗漱完毕才发现师父已经下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让他收拾完毕尽早下山,并与他约定第二天在龙游大佛下相会。

      罗子轩知道师父是要在大佛前与他最后道别,赶紧收拾完毕下了峨眉山。想到这次下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他隐隐的有些不舍,多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早就爱上了这座山势雄伟而又树木葱茏、秀色如海的峨嵋山。可为了早日赶到龙游,他只能收起自己的留恋,一路不作停留,疾奔下山。

      他内力已颇有根基,一气奔出几十里也未觉得疲累。赶到峨嵋城时,他在街边找了家小店用过午饭,略作歇息即再度启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离开县城一段距离后,他见四下无人这才再度展开轻功疾驰起来。他这一气又是奔出几十里,快到苏稽戍时,才缓下脚步。

      赶到苏稽戍后,罗子轩寻思着找一家酒馆聊事休整,用过饭后再赶往龙游。他走不两步,就见前方大道旁竖着一杆酒旗,旗下一张桌子空着,就走过去坐下,吩咐酒保打来一壶酒,随便点了两个菜。他抬头一看天色尚早,心想此去龙游只余下三十余里路程,无论如何天黑前都可赶到,这才放下心来,倒上酒慢慢喝了起来。

      罗子轩正低头喝酒,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直奔他而来。这脚步声疾而不躁,轻而不浮,来者显是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他心头暗自戒备,一面抬起头来。只见来者与自己差不多年纪,面目端正,双眉颇为浓重,身着青衫,肩扛着一根黑黝黝的扁担模样的东西,一时也看不出其来历。他正自琢磨,青衫少年已大步走到桌前,也不与他招呼,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就在板凳上坐下。

      罗子轩见状一愣,一时竟忘了招呼。青衫少年坐下后将扁担模样的东西往桌边一靠,随着这一靠之势,桌子竟是微微一动,显见其分量不轻,罗子轩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眼,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青衫少年放好东西,扭头就叫:“酒保,快打酒来!”然后才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罗子轩,看得罗子轩颇不自在。他正在琢磨怎么应对招呼,青衫少年已开了口:“在下张健,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罗子轩见他一开口就询问自己名姓,颇为古怪,可他已自报家门在前,当下只好答道:“在下罗子轩,不知张兄有何见教?”此时酒保已将一壶酒送上,张健举壶大饮了一口,咂嘴道:“子轩?罗子轩?嗯,一般一般,还过得去。”

      罗子轩早已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所取,哪容得人像品酒一样品评分析,一时不由得怒上心头,他冷笑一声:“在下的姓名原也普通,有诬高人视听,不过乃先母所取,实不容他人品头论足。阁下这玩笑怕是开错了地方!”

      张健见他勃然作色,甚是讶异,待到听明其中原委,立即长身而起,抱拳道歉:“小弟一时鲁莽,请罗兄见谅。”罗子轩见他如此,也不好再作计较,淡淡一摆手:“算了。”也不再搭理他,只是闷头喝酒。

      张健一时不知所措,挠头想了半天,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张嘴大叫:“酒保!”酒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凑上前来:“客官请吩咐。”张健大怒:“还吩咐什么!你不见我要向罗兄赔罪吗?快把好吃的统统端上来。”酒保心想你要做什么我哪里知道,但也不敢出口顶撞,应了声就要下去安排。

      罗子轩见张健如此,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叫住酒保,转头冲张健道:“张兄既是无心之失,这赔罪的话就不必再提起了。你我二人今日既然有缘结识,倒不如就让小弟做东,请张兄喝杯薄酒。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怎么成,本来就是小弟的不是,若是还让罗兄做东,那小弟以后还怎么做人?”说罢转头冲酒保喝道:“还不快下去安排,愣在这里做什么!”酒保看看张健,看看罗子轩,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当场。

      罗子轩见此情状,知道张健这顿酒是非请不可了,眼见他又欲冲酒保发怒,当下不再谦让:“张兄既然执意如此,小弟也不好再不识趣。只不过小弟还急着赶路,若是大摆酒宴,恐怕误了行程,不如随意就两个小菜与张兄饮用一番,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健见罗子轩终于同意了让自己请客“赔罪”,大喜过望。满面喜色的冲酒保喝道:“罗兄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快去准备!”见酒保离去,这才喜滋滋的坐下。他将酒杯满上,敬了罗子轩一杯:“罗兄从峨嵋一路赶来,不知要上哪里?”罗子轩心头一惊,不动声色:“张兄怎知我是从峨嵋赶来?”

      张健一愣,随即释然:“罗兄在峨嵋城用饭之时,小弟恰在一旁,想是罗兄急着赶路,未曾注意小弟。”

      罗子轩暗道惭愧,心想师父一再交待学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处处小心在意,自己却对身边之人视而不见,实在是太不应该。当下不动声色,开口笑道:“原来如此。小弟确是急着赶往龙游。不知张兄欲前往何处?”

      张健闻言大喜:“原来罗兄要到龙游去,太好了!”罗子轩也很高兴:“怎么,与张兄顺路?”

      张健点点头,突然又摇摇头,然后象是觉得不对,又再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他却像是被难住了,抓耳挠腮半天也没回答。倒把罗子轩给闹糊涂了,他小心开口询问:“张兄,你这是何意?我这也只是随便一问,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张兄不说就是了,大可不必如此。”

      张健见罗子轩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更是焦急,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反正罗兄你要去龙游,我现在也要去就是了。”说完坐下,倒了一杯酒仰头就灌了下去。

      罗子轩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张兄这是什么意思?”

      张健连喝了三杯酒,这才开口道:“我本来准备到龙池去一趟,不过既然罗兄要去龙游,小弟当然要陪同前往了。”

      罗子轩闻言大惊,他知道龙池在龙目县北边,而龙目县又在峨眉县北边。这张健已到了峨嵋,却又回了苏稽戍,听他话中之意还要跟自己同往龙游,根本就是在背道而驰。他赶忙开口道:“张兄,这可使不得,你到龙池定有要事,可千万别耽误了。”

      张健十分不屑的摆摆手:“癞头李那家伙能有个狗屁要事。”

      罗子轩不知这癞头李是谁,也不好开口相问,正自寻思如何劝说,酒保已端来几个菜摆在桌子上。张健大喜:“罗兄,请!”罗子轩见状也只好与他边吃边谈。

      原来在峨嵋城的时候,张健见罗子轩仪表不凡,举止殊异,就留上了意,待见到罗子轩运起轻功赶路时更是吃了一惊,心想这人如此英雄了得,若是错过了大大可惜,于是就一路追着赶了过来,他也是师出名门,虽然轻功较罗子轩稍逊,但内力深厚,因此也只是与罗子轩前后脚赶到苏稽戍。

      罗子轩听明原委,颇有些哭笑不得。转念又想,这张健人虽有些莽撞,但言行磊落,是非分明,正是江湖好汉风范,实是值得交往,话语就格外多了几分亲近。几番询问,终于弄清他龙池之行的确并无要事,更是放下心来。

      通过交谈,罗子轩得知张健本是峡州人,七岁时被河洛大侠张敬轩收为弟子,学得其成名绝技把子刀法,他手中那根扁担模样的东西,就是张敬轩威震河洛的把子刀。这些年张敬轩带着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一路上锄强扶弱,急人之难。三年前张敬轩去世,他为师父守孝之后,就开始独自在江湖中闯荡,这两年已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名号。罗子轩一方面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惭愧,另一方面又为自己一下山就结识了这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豪杰而兴奋。

      饭毕稍事休息,张健就陪着罗子轩一同上了路。天色尚早,二人缓缓而行,沿途张健跟罗子轩讲述其所闻所见的奇闻异事,听得毫无江湖经验的罗子轩向往不已。

      这一路上张健谈锋甚健,却唯独对自己父亲张会的事情很少提起,只告诉罗子轩他父亲曾是巾帼船王俞大娘手下的得力船工,连其佳贼的称号也是在罗子轩的旁敲侧击下偶然漏嘴说出来的。罗子轩只好把这份好奇埋在心底。

      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谈,彼此都觉得十分投缘,虽刚认识不到半日,却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赶到龙游城时,天色尚未黑透,两人在一家客店订下房间,用过晚饭,在城里逛了一圈就回到房间早早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来到了大佛下,一边游览,一边等着罗子轩师父的到来。谁知道过去了大半天,师父仍是未到。罗子轩见日已正午,就想去龙游城里买点酒菜回来二人边吃边等,谁知道却被张健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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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还以为这张健是易钗而弁的小姐呢

        出门游玩,偶遇男主,一见倾心。于是刻意接近,结为兄弟。然后是身份曝光,竟是杀父仇人之女。然后男主遇害,比如被人击落悬崖,当然,一定会被松树、古藤接住,保住小命。于是顺藤摸瓜,竟发现前辈高人遗留的武功秘籍和能增长功力的神丹,从而练就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男主武功既成,于是左脚背点右脚背,腾腾腾地就飞出悬崖。

        男主重出江湖,立刻大展神威,三下五除二地粉碎了黑恶势力妄图消灭正道、一统江湖的阴谋。也因此受到名门正派的拥戴。同时发现这个黑恶势力的幕后元凶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于是男主为了维护武林正义,也为了报杀父之仇,决定直捣贼巢。女主得知此事,陷入两难。但最终一定被男主的爱情和正义感召(女大不中留啊),终于投入男主的怀抱。当然,为了避免发生父/母被女婿杀死这样的人伦惨剧,一定苦劝父/母放下屠刀。无奈罪孽已深,难以回头。这位终极元凶在众叛亲离、内忧外患之下,毅然自尽,了却罪恶的一生。

        男主大仇得报,恩怨了了,于是携美人归隐江湖,从此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生活。

    • 家园 第一章(二)

      【上接】:第一章、一链接出处

      【后续】:第一章、三链接出处

      这少年姓罗名子轩,家住益州。他自幼父母双亡,被舅舅柳丙南抚养长大。十年前,被老者收为弟子,上峨眉山学剑。

      当时只有六岁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言听计从的舅舅,为什么会突然绝情起来。当时他已哭得声嘶力竭,舅舅仍是不为所动,坚持把他交给了这个陌生的老头。于是他不得不告别了成都的繁华,远离了游戏的伙伴,从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家来到了这陌生清冷的峨眉山。

      在他幼小的心灵看来,这个老头就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不管怎样,自己都不会理睬这个恶人,不会跟他说一句话,也不要看他一眼,他在心里暗暗的对自己说。可是,离开家门才没多远,他紧绷的脸就被这可恶的老头用“可恶”的把戏给写上了怎么也掩不住的笑容,那时候,他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这个可恶的老头!

      从老者手中抢过那把刚削好的木剑的时候,他也曾兴奋的蹦跳着比划了半天,可是一板一眼的重复练习很快就让精致逼真的木剑消失了魅力,真累真枯燥啊,他揉着酸胀的胳膊,恨死手中的木剑了。想到今后就要一直过这样乏味的生活,他悲从中来,委屈不已的放声大哭,让老者的把戏第一次失去了效力——他直到哭累了沉沉睡去,眼泪一直没有停歇过。

      可是老者的把戏失效的时候毕竟很少,于是他从此就在峨眉山住了下来,跟着老者学剑。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剑在他手里慢慢的灵动了起来,舞起来开始有些像模像样了。等到木剑已经开始陈旧,在他手里的分量也越来越嫌轻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老者再用那些把戏来让他转哭为笑了。这时,他上山已经三年了。

      就在这年的年底,舅舅派人来接他回了家。过完春节回到峨眉山上的时候,老者给了他一把新的木剑。这把木剑没有象第一把那样让他兴奋不已,他已经期待着能早日拿上一柄真正的长剑了。

      三年前,他的这一愿望终于达成了,舅舅柳丙南取出一柄宝剑,郑重的叮嘱之后交给了他。那是他上峨眉山后第二次回家,也是到现在为止的最后一次。

      舅舅在交给他宝剑的时候,除了告诉他剑是他父亲的遗物外,还给他立下了“学剑不成不许下山”的规定。虽然一直以来他都很想知道关于父亲的事情,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从手中宝剑沉甸甸的分量上,他明白了这一切只有在他把剑法练成后才会有答案。于是在庄严的接过宝剑后,他就拜别了舅舅,回到了峨眉山。

      之后的三年他练习的分外刻苦,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师父说前面几式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可是后面几式无论他怎样努力却始终不得要领,为此他十分沮丧,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是练剑的材料。但是他相信自己最终还是会练成这几式的,这不是因为他可以练成,而是因为他需要练成,他必须得练成,他一定要练成。

      于是他收起了种种杂念,日复一日更加努力的练习,直到师父告诉他明天下山回家。

      此刻他已在床上躺了很久了,脑子里纷至沓来的念头却让他迟迟无法安眠。他想起了三年未见的舅舅,想起了曾几次上山来探望他的伙伴,还有山庄里的诸位叔伯。可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这些,甚至也不是回家后很快就能揭晓的父亲身世,而是师父今晚所说的话。师父对剑法和人道的论述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一片崭新的武学天地。可这天地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就象窗户上还蒙着窗纸一样。是哪里出了问题,怎样才能把这层纸捅破呢?他苦苦的思索着,终于在这思索中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龙游城(今乐山市)即汉之南安县治,本蜀王开明故都,隋初改为今名,乃嘉州州治所在。青衣水、大渡水合流于城西,又东会大江于城东南,当三水之会。大江东岸连山竞秀,有九顶、凌云之盛。青衣水、大渡水流急势劲,汇入大江,冲击栖鸾峰山麓,惊涛裂岸,过往舟楫至此,常有船覆人亡之祸。开元中,海通和尚发宏愿,欲以栖鸾峰山体为本,建造一座弥勒大佛坐像,以“夺天险以慈力,易暴浪为安流”。为此,他四方幕款,广征工匠,为保护筹得之款甚至不惜自抉一目,为大佛的开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通和尚圆寂之后,经营此事,代有人出,其间亦屡有间断,然终在西川节度使韦皋的大力主持下,于贞元十九年完工,前后历时九十余年。

      大佛动工之初,已颇引人关注,建成之后,更成游览圣地,然历太和三年南诏入侵之难后,已是游踪难觅。此刻,却有两个人在大佛前流连赞叹。

      这二人一着白衫,一着青衫,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白衫少年仰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高大的佛像,神情肃穆庄重。青衫少年见状凑上前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罗兄,你想不想上去瞧瞧?”被称为罗兄的白衫少年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上去,上哪去?”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大佛,突然明白了,赶忙冲他连连摇手:“算了。我可不想跟着你胡闹。”说罢继续瞧着大佛。

      青衫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咂嘴道:“要不是瞧你看着大佛的贪婪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从来没来过。”白衫少年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没来过的人多了去了。”

      青衫少年大摇其头,一副哀其不幸的样子:“哎!我张建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没想到在这年头还有你这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说罢哈哈大笑。白衫少年听他取笑,也不计较,仍是仰头看着大佛。

      白衫少年虽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到近前观看大佛,但三年前他已曾在龙游县城里远远的眺望过了。到现在他仍然清晰的记得,在看到大佛第一眼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被深深震撼的。当时十三岁的他还不能理解这种震撼的力量来至何处,可大佛的影子依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了他的脑海,甚至连续好几天闯进他的梦境。现在,当他就站在大佛的脚下,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瞻仰的时候,再一次被深深的震撼了。

      他知道,在这慈祥伟岸的大佛身后,是万夫竞力,千锤齐奋的热火朝天;是时集日竞,月将岁就的不懈坚持;是淌下的汗水,是流逝的生命,是数辈人用血肉浇铸的百折不挠。可是,这都是为了什么?真是因为相信佛像一旦建成,惊流怒涛就会平静,天险成为通途吗?不是的,肯定不是。那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白衫少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追问,再次仔细的打量起大佛来。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已经把头仰到不能再后了,结果还是没法完全看清大佛的脸。怎么会这样呢,三年前在龙游县的时候,自己明明一转头就看见了大佛的全貌啊,这三年来自己还长高了不少,已经由一个少年长成小大人了呢。他有些疑惑,随即为自己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是在大佛面前竟是如此的渺小而沮丧起来。

      不过白衫少年很快就从这沮丧中走了出来,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做出如此荒唐的比较。想到这里,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转过身来。

      自称张建的青衫少年此时正站在岸边看着江面出神。当白衫少年再次抬头看着大佛的时候,他只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不可救药的神情,就边摇头边走到江边,看着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

      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脸上轻松玩笑的神情也为庄重肃穆取代。除了奔腾翻滚,前仆后继的冲击着堤岸的江水,别的一切都逐渐从他眼中消失了,整个天地也都似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波涛的声声怒吼。在这水的世界中,他深深的沉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发现白衫少年正在身旁看着他,不由一愣:“你看什么。”白衫少年耸耸肩,一脸失望的神情:“刚才你对我大肆嘲讽,把自己吹得跟什么似的。我还以为你真有些门道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不,不对,说错了,应该是百步笑五十步才对。唉,失望啊,失望啊!”

      白衫少年见他对江水的兴致比之自己对大佛的专注不遑多让,有过之而不及,就出口嘲讽调笑,话没说完,已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张建却像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江水,喃喃道:“我是在船上出生的,从小就在水面上长大。”那神情不像是跟白衫少年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

      白衫少年笑道:“你已经说了五遍了。”他先是一愣:“是吗?”随即郑重道,“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水了,我真的很喜欢。”

      白衫少年见他说得一往情深,想起自己对峨眉山的感受,收起笑容,郑重的点点头:“我看得出来。”

      张建点点头,把目光从江面上收回,抬头看看天色,转过头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城里买点……”几乎是同时,白衫少年也开口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点……”二人竟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开了口,更难得的是说的内容也是一样。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未毕,张建已开口说道:“罗兄,我看还是你在这里等着吧。”说话的同时,他双足一点,已一跃而起,往龙游城奔去,嘴里不忘继续取笑白衫少年,“我说你可别到处乱跑啊,要是你这‘大家闺秀’走丢了,我可没法向你师父交待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刚起,人已去远。白衫少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笑骂道:“真是个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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