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纪念】中国三十年未有之变局 -- 万里风中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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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中国1989年后游戏规则正在终结

一阵浓烟突然在繁华城市中升起。这是五月五日的上午九点十五分左右的上海黄兴路,八四二路汽车发生了爆炸。这则造成三死十二伤的新闻,是我通过两位朋友发来的手机短信得知的,在简短的消息之后,他们都不忘加上一句「具体原因不明,虽然官方说是自燃」。

这则短短的、可能很快被遗忘的新闻,是理解此刻中国社会的一个有趣切片。一方面,人们已开始普遍性的担忧社会不安定正在迅速增加,甚至恐怖主义也不再是个遥远的概念。另一方面,「虽然」这个词再恰当又无奈的流露出公众对於政府的态度----它经常不值得相信。

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经常像是中国的孤岛,它们繁荣、刺激,而且安全。这里有完备的警察系统,住着很多大人物,罪犯们也没嚣张到与政府公然作对。但偶尔一些时期,流言和恐惧对影响到城市的居民。我记得一九九零年代中后期,北京的居民颇是担忧了一阵被利器敲击到后脑,据说那是一群东北的反社会人士所为,还有在春节前,人们普遍对钱包看得更紧。而广州的居民则对砍手党和飞车党心有馀悸,广州火车站经常被描绘成一个混乱之地。这种恐惧,很大程度上是缘於对大批涌入城市的外来人口的不信任,和对中国社会日益增强的贫富差距的不安。一座座新建的小区,用高墙和巡逻的保安将陌生人阻挡在外,也将住户隔离在城市的节奏与呼吸之外,获得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这种繁荣与焦虑的并存,或许是一九八九年后的中国社会最显着的特徵,它与中国政府的战略与政策紧密相关。经由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一年席卷中国和半个世界的动荡之后,中国政府从苏联的崩溃中获取了经验。政治改革不能先於经济改革,同时要保持经济上的繁荣,它对维系社会最为关键;另外,苏联咄咄逼人的军事扩张(入侵阿富汗),也加速了政权的扩张。

所以,政府与公众进行了一场交易。前者让出部分的经济空间,公众可以分享经济增长的成果,同时,统治精英的范围也逐步阔大,只要没有立场上的对峙,就可能被归入其中。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色彩迅速消散,越来越变成了单纯依靠利益来维系的团体。

而在对外政策上,中国用「韬光养晦」来规范自己。政府的外交政策再清晰不过了,一切都是为国内的经济发展创造条件----它要从全世界寻找资金、资源和市场。而对於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尽管外部世界的货物与观念不断的涌入,但是它们可能并未激发起人们了解外部的好奇心,对昔日政治创伤的记忆和对此刻物质增长的过分追逐闭塞了他们的头脑,他们几乎依靠一种本能式的心理在扩张----房子可以更大、汽车更闪亮、地位可以更高、享受可以更丰富……被压抑了很多的物质热情,得以猛烈爆发,在这种爆发过程中,公众可以暂时忘却其他欲望,而政权获得了暂时稳定。

尽管社会矛盾在不断积累,但是比起历史上经常性的动荡,过去十八年的中国的确称得上稳定与繁荣。人们的注意力被某种既真实又虚假的东西吸引,而忘却了别的感受。就像二零零六年尾的几个月里,人们对股票热情达到了沸点,社会变得特别安宁,甚至连犯罪率都有所降低,因为人人都在盯着股价的显示牌。

但是,人们经常忘记,这条道路蕴涵的挑战。它必须要求这种经济高增长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就意味着,中国能够继续源源不断地吸引来自世界的资金、资源,其他各国仍愿意敞开市场,而且世界格局继续保持某种稳定,不出现重大的变故。

但是,二零零八年的中国已不同於一九九零年的中国。那时中国生产的石油不仅足以自给,还可出口。但现在,中国需要到中东、非洲、拉丁美洲去寻找石油,到澳大利亚进口铁矿石,到亚马逊去寻找木材,然后将made in China的产品卖到世界每一个角落。如果谁对这一史诗性过程感兴趣,詹姆斯.金奇的《China Shakes World》值得一读。这也意味着,物质追求不再是个内部游戏,它会给别的国家带来机会,也可能抢夺他们的机会与资源。同时,因为一直拒绝政治改革与对公共空间的挤压,中国的经济增长方式充满了权力的阴影。今日中国面临的环境危机、人道危机,都与这种经济发展模式紧密相互。更关键的,谁还能够保证外部世界依旧能够慷慨地给你提供一切所需的发展条件?

此刻的欧洲与美国用「新的殖民者」来指责中国,显然充满了老式殖民者的虚伪。但毋庸置疑的是,中国越来越深入地卷入世界事务,而且中国体积已经很庞大,她的无意识动作,可能足以让别国吃不消。也因此,中国将招致越来越多批评,甚至直接的攻击。

人们对上海公共汽车爆炸事件表现出高度关注,不正是在潜意识里担忧,这可能是今后恐怖行动的预演?奥运火炬在传递过程中发生的冲突,不都让很多中国人感觉到中国陷於某种阴谋的包围中。而西藏、新疆等地的少数民族问题,则因为这种国际力量的介入,而获得了新的生命力。

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有可能会进入一个更为动荡的时期。它在一九八九年之后制定的游戏规则正在走向终结。中国既不得不对其社会内部进行重新思考,同样的,她还要重新思考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多年以来,我们过分麻痹了自己,殊不知,问题可能被暂时回避,却不会自动消失。

许知远,二零零零年毕业於北京大学,现为《生活》杂志的联合出版人,也是《金融时报》中文网的专栏作家。他最近的一本书是《中国纪事》。[email protected]

这个许知远,原先的《经济观察报》的主编,自他离开后,感觉报纸的质量有所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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