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穿裙子的女孩 -- 烟涛海客

风从天的尽头吹来，掀起人们的衣角。穿裙子的女孩用手压着裙角，饶是如此，裙子还是被风鼓起，女孩涨红了脸。风也无奈，象征性地抚了抚女孩的脸，扬起女孩的头发，便匆匆而过奔向下一个目标。天黑前的最后一抹光将天空在风吹来的地方划开一道口子，血色的光芒一缕缕渗出，斜斜地洒向天空之下的每一个角落。一群白鸽张开了翅膀向着天空流血的伤口飞去。从我站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白鸽黑色的背影。一滩鸽子屎从某只白鸽的臀部落下，砸在某个平头亮汪汪的脑门上。平头抹了抹脑门指着鸽子们黑色的背影亲切地问候了它们的母亲。可惜鸽子们听不懂这个人类的问候，否则它们一定会感动得回过头再挤几滩稀屎。

这一切充满了绝望忧伤浪漫温暖的气息，至于具体是哪种气息取决于看风景的人的心情。而我只是傻逼似的站在这片广场的正中茫然四顾，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无数的人擦肩而过消失在彼此浩瀚的时间里不留一点痕迹。

天忽然就黑了。几束灯光打在广场正中的舞台上，人群潮水一般涌到舞台下面。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穿裙子的女孩提着裙摆沿着台阶缓缓走上舞台。一束青色的光打在女孩的脸上，淡黄的刘海大大的眼睛苍白的嘴唇。台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口哨声。女孩子咬了咬嘴唇，举起了话筒。台下所有的噪音象是被一把快刀忽然从中砍断般戛然而止，那安静是如此突兀。女孩的嘴唇更加苍白了，脸却越来越红，我能看见那片红中隐隐现出的细微的青筋。人群不耐烦了，几个声音吼道：“快他妈的说话呀，快点。”我看见女孩握话筒的手微微抖动着。

女孩终于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声音颤抖得象人走在万丈高的钢丝上。而风适时地掀起了女孩的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又有几个声音怒骂道：“你在说什么呀，你他妈的会不会说呀。”女孩反而平静了些，不理会台下的喧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她的声音完全被喧闹声淹没，我能看见他苍白的嘴唇张合着，却一点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那群白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的尽头飞了回来，在飞过人群头顶的时候稀稀落落拉了几滩稀屎。于是在对女孩的嘲笑声中又夹杂着对鸽子的咒骂声。

女孩再不去看下面的人群，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深沉的黑暗。我看见女孩淡黄的瞳孔里闪烁着黑色的光芒。

台下的人群愤怒了，开始向台上扔诸如矿泉水瓶子可乐罐子之类的东西。一块石字正好砸在女孩的额头，鲜血渗出象绽放的花。女孩雕象一样站立着继续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任鲜血顺着鼻梁流向嘴角将苍白的嘴唇点出一点浓艳的红。

人群忽然意兴阑珊了。一个声音高喊着：“不听了，讲的是些什么嘛，纯粹是在浪费我们时间。”几个声音附和道：“就是，就是，走了，走了。”人群又潮水般从我的面前退去，所有的灯光一起熄灭。苍白的月光洒在舞台上。女孩扔了话筒，颓然跌坐在舞台上，慢慢地用手捂了脸，先是无声的抽噎，很快演变成压抑着不发出声音的痛哭，象喑哑的鸟叫。我看见女孩瘦削的肩随着哭泣而剧烈地起伏。我的心口一阵的绞痛。

女孩终于看到了我。女孩停止了哭泣从地上站了起来。女孩提着裙摆沿着台阶缓缓走下舞台走到我的面前。女孩抬起头迎接着我的目光。我看着女孩脸上的血迹和泪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孩忽然扬起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女孩的动作在我看来是如此的慢，我竟然没有躲开。女孩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怎么还不走，还等着看笑话呀。”风吹得我的半边脸火辣辣地发烫。

我扬起了右臂。女孩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我用左手握住了女孩的肩膀阻住了她的后退。女孩几乎要叫出声来了。我用套在右臂上的袖子仔细地蘸了蘸女孩脸上的血迹和泪痕。我松了手，女孩长长地吐出口气，情绪平静了许多。女孩重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眼眶，我说：“我认得你，我们见过的，我记得你说过的很多话。”女孩满脸怀疑地问道：“是吗，我都对你说过什么话？”

我将思绪拽回到那些已经流逝遥远得如同梦境的时间的片段里，我说：“我们认识的时候也有这样月光，大大小小的喷泉里喷出的水柱被灯光照耀得五彩斑斓。你给我说你想过简单的生活，象餐厅服务员那样对每个人微笑，你想支教，你想办充满自己的思想的杂志。”我顿了顿，看见女孩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女孩问：“还有呢？你说。”我接着说下去：“你还给我说起你面试的第一份工作，在面试通过后回来的路上前所未有的激动，你说你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个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人了。你拿着自己刚印的名片开心地笑，你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傻。我说有时候我们都需要这样的感觉，仿佛世界刚刚开始……”

“够了，别说了。”女孩喊道。我借着月光看见女孩的脸上有滑下了两行泪。女孩的声音又归于低沉，女孩说：“你认错人了，那根本不是我。”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嘲讽。女孩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又接着说道：“夜深了，我得走了。”我挡在女孩的面前，问道：“你去哪儿？”女孩轻轻地推开了我，从我的面前走过，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伸手拉住了女孩的手。女孩生气了，狠狠地甩脱了我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我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我看着女孩褶皱的裙角随着女孩行走的脚步而摇摆。我看着女孩的背影终于被那比世俗还要深沉的黑暗吞没。

我沿着台阶走上舞台的中央。我张开双臂，月光水一样流进我的怀里。远处鸽子偶尔发出几声嘶哑的鸣叫，象极了人们压抑的哭泣。夜真的已经很深了。舞台的下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