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讨论】人之初，性本善 vs 性本恶 -- 脑袋

我对中国文化一知半解。到加拿大后，精神空虚，又去了一段时间教堂，对基督教文明也是一知半解。但两边都看了看，有了点想法，提出来向各位请教一下。

每个文化都有几块最初的基石，就像学几何时，那最初几个不需证明的公理。以后的枝繁叶茂就是从这儿发出的。如果根不同，长出的树就千奇百怪。

中国文明对人性本质的判断是性本善。这个根决定了中国人解决问题的思路围绕着人的道德，因为人性是可以依靠的。产生道德高深的精英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人民是可以信任这种精英的。道德修养在儒家经典中占了很大篇幅。修养最终能达到内圣外王的境界，不知这是不是我们总试图以德服人，占领道德制高点的根源。在明末清初的乱世，偏安的南明王朝讨论最热烈的不是军国大计，而是君子小人之辨。政府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百姓对他的道德认同。虽然宣传自己是伟光正会比较被动，人非圣，总会犯错，但共产党还是不得不一遍遍宣称自己伟光正，大概这是老百姓对政府的在文化深处的心理需求。因为对包青天，对明君的期盼一直贯穿我们的历史。在政治制度中，中国人追求道德优越感，希望大家都“大公无私”，通过克制自己的欲望来达到利益平衡。弱势的一方反倒会得到许多优待。中国的民族优惠政策大都对汉族有许多歧视性规定，执行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到搞得民怨沸腾。我们发展出了一个人治社会。

西方文明对人性的本质的判断是性本恶。这个根决定了西方人解决问题的思路围绕着法制，因为人性不可以依靠，必须通过制度来限制。产生设计精密，各方制衡的制度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几千年前他们就有了厚厚的犹太法典。西方的政治制度是给各方利益团体提供一个平台去争取自己的利益，去平衡别人的需求。基本上按实力分配。

西方民众从自己的政治经验出发，基本上不用了解西藏的具体历史和现实，就可以得出藏人处境危险的结论：6百万对10亿，力量太不成比例，不帮他们喊几句，那还不得尸骨无存。另一方面，汉人出离愤怒了，我们这么大公无私，没有表扬，还成了恶人。我给西方同事解释西藏问题时，解释到口干舌燥，自己都已经被汉人的付出感动了几回，他们一般面无表情地听完（基本上不相信一个强势民族会这样），然后问一句：西藏是不是有钻石或是金矿？这是他们唯一能理解为什么我们这么维护西藏的原因。中国关于藏独的对外宣传一直很失败，我猜根源在忽视了中西文化的这个根本分界，没有按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去解释，总是按中国习惯去抢占道德制高点。一人一票的民主政治的思想基础就在于人人自私的判断，和按实力划分利益的规矩。西方文化过分强调个人私利，现今地球资源和人们消费欲望的矛盾，国际政治中不同利益集团尖锐冲突，调和无望（特别是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在现有体系下难于解决。很难相信美国选出一个要求全民节制欲望，勤奋生产的政府。他们通常的方式是输出危机，谁拒绝输出，谁就要尝尝美军的铁拳。 中国文明过于依赖个人道德权威，这个基础上的人治社会太不稳定。人们总在担心李光耀后的新加坡会怎样，吴村长后的华西村会怎样。道德的稳定性不仅受制于作为载体的人的生物寿命，而且道德水平的维持本身也是要面临时间的挑战。在地震中，我常常是含着泪水去读那些感人的人和事。我们的士兵、教师、农民、官员表现出了很高的道德水平。在突发事件中，中国长期的道德教化表现出了强大的力量。世界惊异于解放军不用带武器就进入灾后该是丛林法则盛行的地方。不过我想，一个官员在灾中，可以表现顾大家不顾小家的道德水平，但在灾后重建中，他能不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平，我很怀疑。如何把我们民族千百年来对道德不懈追求融入西方对制度建设精益求精的精神中，让道德在现在的法制体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将是我们对世界文化的贡献。

德国人二战后，能真诚道歉，重新有尊严的立于国际社会，是和基督教的忏悔制度分不开的。人性本恶，作恶后能忏悔，上帝原谅后，又是好汉。日本人民众心中，我估计只会承认力不如人，不会承认作了恶事。政府只对力强的国家道歉，对力弱的国家是遗憾，和这种民众心理有关。日本甚至试图为南京大屠杀翻案。因为人心本善，如果日本承认曾这么邪恶，他怎么对小朋友解释?我们曾经非人是兽。失去道德地位，甚至失去了做人的基础。要东亚国家真诚道歉，反省到德国那么彻底基本上不可能。中日这个死结，我没有思路如何解。不过这次地震救灾，中国民众、媒体对日本的救援感激到肉麻的程度（从成果和力度看，俄罗斯该当这样的感激），说不定是方法之一:给中国人一点感激的理由，给日本人一点道德的地位。

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的，都生活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很希望能收集这些碰撞中产生的点点火化，交到河里牛人手中，制作中华文化复兴的火把。

• 【讨论】牢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