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究竟是不是生物燃料的错？ -- 橡树村

一直到07年下半年，生物燃料还都是媒体的宠儿，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都有，仿佛生物燃料一普及，油价也能降了，能源危机就解决了，温室气体也不是问题了，大家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那个时候，主流媒体里面几乎找不到多少生物能源的坏话，虽然科学工程界有自己的意见，对于一些所谓的好处有不少质疑，但是媒体是完全听不进去的。这个时候说生物燃料的坏话，是有政治不正确的风险的。不过到了08年，仿佛完全变了样子，二三月份开始，先是有档次很高的文章开始质疑生物能源究竟为减排二氧化碳贡献了多少，随后，媒体开始转向了，生物能源忽然成了抨击的对象，原因呢？就是食品价格从07年开始忽然上涨，涨幅惊人，用粮食换能源遭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批评。相关证据当然多多，比如最煽情的说法是一个人吃一年的粮食，变成乙醇的话，也就能加满一辆大一点的SUV的油箱。粮食与能源争地忽然成了媒体关心的热门话题。08年4月，联合国的一位专家Jean Ziegler索性发表讲话，直接抨击美国和欧盟带头的使用粮食生产燃料的做法，是对人类的犯罪。这么个帽子可够大的。但是面对如此抨击，美国政府自然是我行我素，仍然支持生物乙醇行业。面对这样的做法，阴谋论的说法自然又开始出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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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奇格勒是日内瓦大学的社会学教授，曾经是瑞士联邦社会民主党的议员，是另类全球化运动（Alter-globalisation，一个类似反全球化的运动，观点是要求在经济之前优先考虑民主，社会平等，环境保护，人权等等）的主要人物，从2000年到08年4月，是联合国人权委员会里面的负责食品权益领域的特别书记。这个位置是由联合国秘书长任命的，被任命的人是人权领域的具有声望的专家。奇格勒在联合国的任命受到一些质疑，认为其缺乏食品和农业的专业知识。奇格勒应该是对生物燃料进行抨击的代表人物，其抨击实际上早在07年10月就提出了，08年4月不过是又在国际场合重申而已。

粮食涨价是毋庸置疑的。察看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的统计，08年四月，粮食价格指数达到了218.2，比三月份的218.4略有下降，但是比07年四月高出了54%，而在06年全年平均是127，05年至00年分别是117,114,102,94,94,93。也就是说，与00年比较，食品价格已经上涨了135%。同样上涨迅速的，还有谷类。2000年谷类的价格指数是87，01年至07年分别是89，97，101，111，106，124，172，到08年4月，已经达到了284，涨幅高于食品的综合价格指数。另外上涨迅速的还有油脂类，00年油脂类的价格指数是72，01年到07年分别是72，91，105，117，109，117，174，08年4月已经达到276，而最高点是08年3月，达到过285，涨幅惊人。另外的能源原料蔗糖，00年价格指数105，01年到07年分别是111，88，91，92，127，190，129，08年4月达到161，08年最高点在2月，达到173。看看，生物燃料，乙醇的主要原料是谷类和蔗糖，生物柴油的主要原料是油脂。最近几年生物燃料产量增加迅速，消耗这些粮食产品，简单分析就能看出，粮食涨价就是生物燃料搞的嘛！铁证如山！特别是这个美国人搞的玉米做的生物乙醇，真正的罪魁祸首！

剩下的推理就很简单了：美国增加对玉米为原料的生物乙醇的补贴，导致大量的玉米被用去做了乙醇，而美国是玉米的出口大国，导致美国玉米出口减少，进而影响其它地区的粮食供应，特别是非洲的粮食供应，导致食品危机。另一方面，生物乙醇消耗了大量的玉米，推高了玉米的价格，使得贫穷的地方人们买不起食物，导致食品危机。不过等一下，价格上涨是大家都看到的，但是美国真的减少了玉米的出口？咱来查查数据。

可靠的数据当然还是联合国粮农组织。这里面说，谷粒的国际贸易，在07/08年达到历史最高水平的1.135亿吨，其中玉米8800万吨，比06/07年增加了1.2%。美国的玉米出口也增加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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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粒的出口在07/08年创历史最高纪录

美国增加出口的主要原因是欧盟增加了进口。07/08年度欧盟的谷类进口估计有七百万吨，而在06/07年度只有170万吨，这个增加还是不小的。欧盟为什么进口这么多玉米呢？实际上，05年的时候，欧盟还出口了540万吨的玉米。一进一出，这之间就差出来了1240万吨。看起来，玉米涨价的原因应该是这个。

真的吗？欧盟究竟有多少玉米用到了生产乙醇上呢？还是要看数字。04/05年，欧盟消耗了90万吨谷类生产乙醇，05/06年，这个数字是270万吨，06/07年，250万吨，07/08年，190万吨。不对吧？欧盟05年到07年玉米多进口了1240万吨，而在乙醇上消耗的谷类竟然减少了？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问题出在减产。04/05年，欧盟谷类产量是2.86亿吨，05/06年减产3300万吨，仅有2.53亿吨，06/07年，进一步减产1100万吨，仅有2.42亿吨，07/08年，产量略有增加，也只有2.45亿吨。与05/06年比，欧盟的谷类产量减少了8百万吨，欧盟增加玉米进口，也就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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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谷类的产量和消耗量

全世界的产量如何呢？上面这个图的蓝线是98年以来的谷类的产量。看起来从05年到现在，全世界的谷类产量是在升高，与90年代末期比较，也增产了不少。谷类产量有增有减，本来也算正常，靠天吃饭么，不能年年都是大丰收。但是注意看一下另外一条灰线，这个是谷类的消耗，这条线可是基本上一直在增长的。世界人口越来越多，吃的粮食自然越来越多。人吃粮食，可不管你有没有天灾呢。还发现了什么？对了，在不少的年份里面，谷类的消耗量是高于产量的，而在产量高于消耗量的个别年份里面，超出的数字并不多，不足补充谷类的存储量。看这个图，07/08年终于产量又超过了消耗量，但是现在谷类价格仍然在上涨。但是再看看谷类在00年到05年大部分时候消耗量高出产量不少，价格却变化不大，似乎都不符合市场规律？消耗量能够高于产量，是因为世界对于粮食都有不小的存储。不过这个玉米的存量，在整个90年代基本上保持在100天的消耗量左右，而从99/00年开始，由于产量不足，这个存量直线下降，在03/04年低于了60天的水平，04/05年上升到70天，但是随后继续下降，07/08年预计仅有50天。很显然，00年代长期的供不应求导致了玉米存量下降，而07/08年的产量恢复并没有对这个存量进行有效补充。这种情况下，市场对于谷类的供应产生忧虑，恐怕是有一些道理的。大约触发谷类价格上涨的，是欧盟连续减产，澳大利亚连续两年大规模减产，进而引发对谷类供应的担忧，所以在供过于求的情况下，市场进行调整。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咱不懂经济，不好乱说，不过按照这个简单的供需关系分析，即使没有生物燃料，谷类价格上涨，也是早晚的事情，市场究竟如何反应，不过是选择一个时机而已。价格的突然上涨固然不正常，前几年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价格不动，恐怕也不正常。当然，究竟价格是否应该上涨这么多，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粮食产量长期不足，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粮价长期过低。粮食价格从1980年代初期开始，基本上就在逐年下降。进入00年代，农业生产所消耗的能源，化肥等价格涨了不少，生产成本增加，但是价格却没有变化，自然导致资本对于农业投资不感兴趣，对农业的投资减少，自然不利于增加耕种面积，虽然农业单产逐渐提高，但是毕竟单产增加有限，最终导致粮食产量不足。农业价格长期过低，显然不利于农业的可持续发展，这也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谷类价格过低的时间太长了，现在的高价格，恐怕是市场的惩罚而已。生物燃料的生产应该也是增加粮食需求的因素之一，但是比起这个长期不协调的供需关系，恐怕所起的作用目前还有限，具体贡献多少，应该有专业人士进行专门分析，咱水平不够，就不罗嗦了。

粮食产量过高，会导致粮食价格下跌，就是所谓的丰产不丰收。但是价格降低以后，粮食的播种面积就会受到影响，进而影响产量。持续的产量不足必然导致粮食价格再次升高，而再次升高之后，就会看到粮食产量上升。世界上连续六七年的产量不足，却没有看到粮食价格的正常反应，那么，粮食价格突然涨价，就不新鲜了，出现现在丰收粮食却不降价的情况，也就可以理解了。

谷类价格本身也只是食品价格的一部分。实际上，谷类价格只是食品价格的一小部分。对于欧美市场，最终食品价格的80%都和粮食价格无关，对于面包来讲，粮食的价格仅仅贡献了不到5%。剩下的是什么？粮食加工费用，运送费用，精加工费用，最终的销售费用。而这些费用，大部分都和能源价格相关。单纯的把食品价格的变化归结到粮食价格上，是很不公平的。能源价格上涨，恐怕是推动食品价格上涨的更重要的原因。

世界上的粮食究竟够不够用的？谷类的人均产粮，1960年代大约在每人每年300公斤左右，到了80年代初期达到最高，大约是每人每年360-370公斤，随后逐渐下降，维持在每人每年350公斤的水平。这些粮食够不够吃？要是真的平均下来，够了吧？但是，世界上每天都有将近9亿人口挨饿。这是什么问题？这肯定不是粮食的产量的问题，这是粮食的分配的问题。发达国家消耗了太多的粮食，人均占有了太多的资源，而贫穷的地方，所能得到的资源太少。能源的分配也如此，不过能源呢，拿不到就不消耗，也能将就过日子，粮食就不行了，不够了，就要饿肚子。真正的食品危机，恐怕根源仍然在贫困问题上，在南北差距上。和生物燃料，可能关系没这么大。

现在的情况是07/08粮食产量已经超过了消耗量，不过超出量不多，对于粮食存储还不能进行有效的补充。大约可以预计在粮食储量恢复到某个水平以前，粮食价格不会降很多。不过呢，粮价上升显然已经刺激了对农业的投资，07/08年在几个主要产粮国减产的情况下仍然实现总体增收，说明对粮食生产的投资力度在加大。这些投资需要合理回报，显然会推动粮食价格维持在某个水平，当然不一定是现在的价格水平。不过可以提醒的是，一旦粮食储量达到一定程度，粮食价格就可能忽然下跌，到时候不要太吃惊。那个时候，可能就更和生物燃料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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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这篇正好是下河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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