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驽马记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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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驽马记

编辑要求,写个短篇,要求与奥运项目有关,还要装进武侠的套子里。我抽签抽中的是马术……于是就有了这个。

  驽马记

  文/慕容无言

  "孙主任,它真的是匹好马!"随着声音一双满是皱纹的老手拦住去路,递过来一份新的《天江日报》。

  孙主任头也不抬,接过报纸顺势半展开,眼睛停留在上面的头条新闻上,他自顾自的低着头,边看报边朝办公楼走去。那声音果然和往常一样,固执的跟在他身后,反复得说着这句话,一遍遍说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的。直追到孙主任迈步走上小楼的阶梯,才怏怏止住。然后就是一阵脚步踢踏的声音,说话人又一次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他的收发室。

  孙主任大步走进小楼,把报纸团起来朝左手心重重一拍,哼一声愠怒道:"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头子,成祥林嫂了,天天都是这一段。"

  十几步外的收发室里,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站立在窗口,望着孙主任消失的背影,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老人姓袁,老骑兵战士复员的身份,跟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后来岁数实在太大了,在部队里做后勤养马喂马都嫌吃力,这才转业到了地方。他原来是天江市马场的一个副科长,人们都喊他"袁科长";后来老人脾气倔,做事还是保持着在部队上直来直去的习惯,因了些事,被安置作喂饲员,人们便喊他"老袁";再后来因为快到退休,而且马场的喂饲也改成半自动化了,他就被安排在了收发室,领导们的意思是让他老实呆两年,退休了事,他也就成了人们嘴里的"老袁头"。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半年前,马场里新近了一批优质马,准备统一喂养一段时间,然后内部分成甲乙两类,参加地区的马匹选拔,优胜者有希望成为参加奥运会马术比赛的专业赛马。这事可以说是天江马场建场以来最大的喜讯,孙主任亲自带队,翻新马舍、消毒清洁、刷洗马匹。用他话说就是:要给优良的马匹一个优良的生长环境,争取给天江马场拿个百年一遇的巨大荣誉!

  老袁头就是在这时候掺合进来的,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从收发室来到的马场,谁也不知道他那天是犯的什么神经,居然拉着一匹杂色马分开人群来到孙主任面前,说这是一匹好马。

  孙主任正忙得不可开交,撇了一眼老袁头就挥手道:"去去去,不该你干的事情别管!分你的报纸去。"

  老袁头却一反常态的大声道:"你学过《相马经》么?这马隆颡蚨日,蹄如累曲,绝对是一匹好马!我伺候马的年头比你岁数都大,我能分不出好坏么?"

  孙主任怒极反笑道:"我不懂什么叫隆颡蚨日,蹄如累曲,但我上大学时学过,伯乐的儿子们就是拿着这两句话出去相马,结果逮回一只大蛤蟆来,非说是千里驹,还有个成语叫按图索骥,这个你听过没?"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争吵自然是双方都不欢而散。但谁会跟一个马上就要退休的老头子一般见识呢?所以孙主任并没有把老袁头轰回家,以示大度。而老袁头反倒是来了劲,天天一有机会就缠着孙主任,说马、说《相马经》、说他选的那匹好马。把孙主任烦的头大如斗,后来只好给总务科定下一条制度:收发室人员无故离岗在办公楼内串岗者,罚款20元整。

  老袁头几经被罚之后,果然不敢轻易进办公楼了,但是每天给孙主任取送报纸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被他放过。孙主任到窗前拿报,老袁头不管在干什么,都会一阵风跑过来,站在孙主任身边开口:"孙主任,它真的是匹好马!"跟着他边走边说,直到他的前脚踏上办公楼的台阶为止,分毫不差,风雨无阻。

  也有人曾善意的劝过孙主任,让他看看老孙头推荐的那匹马,孙主任一瞪眼道:"看什么看!现在都是电脑检测你懂么?电脑!马的腿长、颈长、胸围、腹围,那都是要测出数据填表备案的,那匹马你让我填什么?填《相马经》?胡闹!"

  这天下午,孙主任照例去甲类马厩巡视,远远看见跑马场上有一匹杂色马在练习折返跑,阵阵烟尘腾起在土地上。孙主任叫过一个员工来问道:"那是谁啊?"

  "老袁头的女儿,跟'希望'。"

  "什么'希望'?"

  "哦,就是老袁头他自己选的那匹马,他给它起名叫'希望'。他还说只要有希望,什么事就都能成,人这一辈子,能放弃名、放弃利,但啥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骑马的是她小孙女儿,刚分到咱们马场的实习兽医学生,天天在这里跑,说是练马呢,要参加奥运马的选拔。"

  孙主任摇摇头,看着马跑了几个来回,无奈叹口气道:"别说,它还有点好马的样子,但是它没数据、没血统、是让电脑给毙掉的马,根本进不了甲类马的备选名单。跑吧,由他去吧,他要希望,我不能不给他点希望啊。"

  有了孙主任的默许,"希望"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它可以远远的跑在那些甲类选拔马们的外侧,跟着它们跑赛道、跑障碍。"希望"也是有灵性的,每每非要紧跟在甲类马的身后,就算跑的口吐沫子,直喷响鼻,也要紧跟着,决不让甲类马们甩开。渐渐的,甲类马们都熟悉了这个异类,它不与它们同吃住,却与它们同场训练,只咬着牙死死跟在它们后面。

  渐渐的,"希望"开始不受所有马匹的喜欢,甲类马们自有自己的群体,相互间极为熟悉,远远的见到了"希望"跟上来,要么是尥蹶子,要么就扭头张开大口,就是不让它靠近。而乙类马们,也因了"希望"受到老袁头更多的关注,而渐渐疏远它,不论是吃料还是散养,都把它冷落在一边。天江的马场上,经常可以远远的见到两群马相隔远远的各自聚在一起,一匹孤独的杂色马就徘徊在两个马群之间。一旦它靠近了那一群,就会遭遇到一阵呵斥性的嘶鸣,甚至满怀敌意高高扬起的马蹄。

  或许"希望"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傍晚与老袁头和袁姑娘在一起的时候。这时候它是一匹有主人喜爱、有主人关心的马,它可以驮着袁姑娘飞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它可以把头扎进老袁头的怀里,挨挨蹭蹭。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才是快乐的。

  老袁头美美的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看着小孙女儿骑着马来回奔驰,清脆的马蹄声犹如鼓点,在他耳边有节奏的敲击着。几圈跑下来,人马俱都见了汗,袁姑娘一勒缰绳,将马头带过来,小步踱到老袁头身边,轻盈盈的跃下马鞍。

  老袁头紧走两步迎上去吸口气道:"啧啧,跟你说过啦,'希望'有灵性,知道你想干嘛,你调头不用使劲勒缰绳,你轻轻一抻它就明白。"

  "希望"见了老孙头便俯下头来,将头颈顺过来在老孙头肩膀上亲热的摩擦着。老孙头伸手梳理着"希望"的颈毛,笑眯眯道:"又快了,步子也稳定了,你聪明啊,这么快就学会使劲了。你可比当年我给连长选的那匹追风聪明多啦。"

  袁姑娘凑过来道:"爷爷,可是'希望'吃的不好,这些日子它学的快,掉膘也快。肚带都短了两扣了。"

  老袁头心疼的摸摸"希望"的肚子,把"希望"搂在怀里,象哄着一个宠爱的孩子,"咱不怕,俗话说家贫出状元呢。你只要好好跑,爷爷给你买吃的,爷爷就是自己饿着,也不能让你饿着。"

  这话说着容易,每匹马的饲料都是定量的,而收发室这岗位能有多少工资?高蛋白的饲料比大米白面还要贵出几倍,老袁头虽然竭尽全力,"希望"却还是日见消瘦,有一次冲刺跑完之后,竟站立不稳,几乎趴在地上,心疼得老袁头老泪纵横,搂住马颈一个劲地说:"委屈孩子啦,委屈孩子啦。"

  人穷志短,面对着吃不饱肚子的"希望",一向视制度如纪律的老袁头,终于忍耐不住,趁着值夜的时候,悄悄把"希望"带进了甲类马的马厩。白花花的高蛋白饲料,还加了盐,一进门"希望"就闻见了香味,兴奋的摇头甩尾,拖带着老袁头直冲向马槽。

  马是要吃夜料的,一长溜的纯色甲类马正埋头吃料,突然闯进一个陌生角色来,还争食饲料。众马顿时喧哗起来,马儿们愤怒的踏动着马蹄,暴躁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在暗夜里格外清晰。老袁头知道不好,忙拉扯"希望"往外走,可饥饿了多日的"希望"见到美食,又那里肯动。承受着老袁头的用力拉扯,一边委屈的嘶鸣,一边低头大嚼。

  这一幕,被披衣赶来的孙主任看个正着。孙主任冲到老袁头跟前,气得满脸通红:"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奥运备选马的特供饲料,你有什么权利让这破马来吃!你你你……你这是挪用公料!"孙主任嘴里忽然蹦出个这样的词来。

  老袁头第一次被问得张口结舌,不能作答,他这一辈子,不曾占过公家的便宜,却因为几口马饲料被人指着鼻子呵斥。旁边的"希望"不晓事,依旧埋头大吃。孙主任愤怒之极,抬手一巴掌抽在"希望"的脸上。"希望"吃疼,嘶叫一声连忙跃开,闪在一边委屈的两眼含泪,嘴里却还犹自嚼着。

  这一巴掌就好像打在了老袁头的脸上,他一步挡在"希望"身前,朝孙主任攥着拳头咆哮起来:"孙大圣你打它作甚?你打它作甚么!它饿着肚子,吃两口料就该挨打?它是匹好马!好马!它是着了经上天马相得,它不是乙类马!"

  老袁头的吐沫星子飞到了孙主任的脸上,孙主任终于忍无可忍,跺脚道:"去去去,去你的《相马经》,你明天给我走人,我让你退休!提前退休。"

  老袁头也不甘示弱:"我走,你得让我带着"希望"走,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一辈子耿直倔强的老袁头,就这样退休了,在距离正式时间还差半年的时候。"希望"是跟着他一起走的,为此老袁头被扣除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退休金。老袁头的行装收拾起来很简单,一个大网兜塞着脸盆、暖壶和简单的碗筷,另一个大包袱卷着被褥枕头,就这样在马背上一搭。一人一马在黄昏的斜阳下,慢慢穿过跑马场,向大门而去。

  马场门口,立着一副雕塑,是仿制放大的1969年于甘肃省武威雷台墓出土的,东汉著名青铜器马踏飞燕。这匹青铜奔马形象矫健俊美,别具风姿。马昂首嘶鸣,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三足腾空、飞驰向前,一足踏飞燕着地。一匹躯体庞大的马踏在一只正疾驰的小燕子背上,小燕子吃惊地回过头来观望,表现了骏马凌空飞腾、奔跑疾速的雄姿。一千年前的匠师们巧妙地捕捉了闪电般的刹那,将一只凌云飞驰、骁勇矫健的天马表现得淋漓尽致。

  老袁头牵着"希望"站在雕塑前,久久不肯离去,他象是喃喃自语,又象是在说给"希望"听:"你看看,多象啊,你们俩多象啊。这其实就是汉代相马的法式,你看它的背如龙、颈如狮、上唇方、耳短两寸、你再看它的腹、它的膝骨、它的蹄、它的尾……这是得具十三良相的天马啊!""希望"静静的伫立在老袁头身边,低垂着头聆听。

  老袁头轻轻拍了拍"希望"的颈背,用力道:"他们不相信,不相信咱们。可是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他们看到,你是一匹真正的千里马。"

  老袁头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托人在郊区买了一个小院,每天就是和"希望"在一起。有人劝他既然退休了,何妨轻松一下,养养天年。老袁头说:"我喂了一辈子的马,见过最好的马就是它。人家有追求的人,一辈子就为了画张完美的画;设计个有用的机器。我这一辈子的希望,就是当一次伯乐,选出一匹好马出来!"

  半年后,"希望"在精心的调教与喂养下,越来越健壮,老袁头却越来越瘦了。人退休了一闲下来,各种病也接踵而至的找上身,但是老袁头的注意力却越来越集中在"希望"的身上,就是在调教之余,也习惯搬着椅子坐在"希望"身边,用手摸着"希望",跟它说话,告诉它它身上的每一处与《相马经》中记载的良相相符的特征。这时候,"希望"就静静的守在老袁头的身边,眨着大眼睛,偶尔在老袁头的手背上舔两下。

  这是个有些薄雾的天气,袁姑娘上班的时候就兴冲冲跑回家来,带给老袁头一个好消息。奥运赛马的选马组来天江马场了。老袁头的眼神顿时一亮,但此时的风湿病已经让他很难再快步行走,他打个口哨,"希望"小跑着从后院奔来。老袁头将缰绳递在袁姑娘手里,却对着"希望"说:"快去吧,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这一次可是你最大的希望!"

  袁姑娘翻身上鞍,"希望"轻快的踩出一溜烟尘而去,马蹄声也渐行渐远。老袁头笑笑道:"马是相出来的,千里马是藏不住的!"

  袁姑娘吃了闭门羹。奥运选马组是天江马场最尊贵的客人,闲杂人等一律被挡在场外,以免干扰选马。袁姑娘几番央求,还是被挡在冰冷冷的铁门之外。夜色降临,袁姑娘心急如焚,这次机会对于"希望"、对于老袁头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选马组看不到"希望",那就跟本没有毛遂自荐的机会,可是高墙隔挡、铁门紧闭,怎么才能让选马组见到"希望"呢?

  夜色渐深,办公楼的灯光陆续熄灭,那是宿在里面工作的人陆续关灯睡觉。这灯光每关闭一盏,袁姑娘的心里就暗了一分。还在大铁门外等待的袁姑娘咬紧牙,紧紧搂着"希望",喃喃道:"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再等等,等他们出来看到咱们,千万别放弃!"但当最后一扇窗的灯光熄灭时,整个天江马场都寂静下来,只留下袁姑娘身边一盏昏暗的路灯。

  袁姑娘看着这扇窗子灯光暗淡,她咬了咬牙,拉过来"希望",翻身上马,立在马鞍上,伸出双手拢在嘴边,将老袁头教给她的所有有关马的知识,一股脑的朝着办公楼的方向喊过去。

  "三十二相眼为先,次观头面要方圆。相马不看三代本,一似愚人信口传。……项长如凤须弯曲,鬃毛茸细要如棉。鬐高膊阔抡风小,肊高胸阔脚前宽……"袁姑娘正高声背诵这相马篇,小楼上一个窗户忽然的亮起灯,接着一个身影拉开窗帘,向这边探过身子来。

  袁姑娘见收到了效果,嘎然止住喊声,兴奋得屏住呼吸,等楼上那人看过来说话。那人推开窗子,手指袁姑娘高声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走走走!真讨厌!"

  这几句话好似兜头凉水,只将袁姑娘浇了一个透心凉。袁姑娘怏怏的坐在马背上,回头望望满天的星斗,此时夜凉如水,自己从下午一直守到深夜,却换来这么一句话。而独自等在家里的老袁头,恐怕也在饿着肚子,焦急的等着消息。可是她又能拿什么回去呢?就拿这句话回去转述给爷爷么?

  人这一辈子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倾尽全力做了,却无人予以肯定,任你付出心血无数,到头来还是如风般飞散。对于老袁头来说,"希望"可能就是他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他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匹马身上,所以才会给它起名叫"希望"。可惜了,它是老袁头的 "希望",却不能实现他的希望。

  袁姑娘终于哭了,练习时从"希望"背上掉下来她没哭过,陪着爷爷提前退休时她没哭过,但这次她是真的忍不住哭了。铁门、围墙,就这样将她、老袁头和"希望"的所有希望都隔绝在外面,冰冷冷的把希望消磨成了绝望。这种的阻挡、这种冷漠,它能让你所有的希望都粉身碎骨的撞上来,让你捧着粉碎的希望,跪在它前面哭泣。

  泪水如涟滑过袁姑娘的嘴唇,她这才想起自己从下午到现在还没吃没喝,泪水润进干裂的嘴唇,带来一种蜇疼的感觉,和咸咸的滋味。"希望"就守在小袁姑娘的身边,见她哭了,也暴躁起来,伸着前蹄不停的刨击地面。

  这一人一马折腾了半夜,眼看天色将明,袁姑娘知道要见选马组希望渺茫,明天一过,奥运备选赛马们就要被送到更专业的马场去集训,再经过更高的淘汰率,剩下来万里选一的好马,才能出线在奥运赛场上。而"希望"的结局,将会是一生拉车驮物,做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驽马,十几年后老死在这小城的郊外某处。自己将依旧在这平凡的训马场里,扮演一个兽医的角色,一席白大褂一直穿到退休,然后拿着一个发放退休金的存折,恋恋不舍的离开这消磨了自己所有青春时光的马场。而爷爷的结局,她不敢去想,这样一个固执、自信、宁折不弯的老人,他虽然依旧坚强如这马场中的白杨树,但却没有那样挺拔健康的身躯了。这样的结果,势必会将他一年来倾尽全力的付出彻底打翻在地,这个打击,他是否能承受的了?袁姑娘立在铁门前,一时进退两难。

  初秋露寒,"希望"的马鞍上凝结了薄薄一层极细的露珠,有如针尖般纤细,密密的排在一起,映射着晨光的璀璨。远远从一个角度望去,象是在"希望"的背上镶满了宝石与珍珠翡翠,这些宝贝们争先恐后的射出七彩梦幻般的颜色,似乎"希望"背上马上要生出一对翅膀一样。袁姑娘一时间被这美丽的颜色所吸引,竟看的呆了,"希望"仰起头,甩了甩颈上鬃毛,就象要从这一团七彩霞光中展翅飞起来,要腾空而去、逐风而起,象它一千年前的祖先一样,去飞驰如电,足踏飞燕!

  袁姑娘怕"希望"飞走了,忙起身拢住了"希望"的缰绳。她一动,角度变幻,那眼中七彩的霞光瞬间消失了,在她身前的还是那一匹背着满身露水的杂色马。袁姑娘愣了愣,忙再次扭动身子,高俯低仰,却再也找不到方才那个奇妙的角度,"希望"身上再也闪现不出那一团神奇的光芒。

  袁姑娘站在地上愣了半晌,忽然心有所动。希望对于每个人而言,都如同方才那一刻璀璨的光芒迷人耀眼,它眩目、它美丽,它值得所有人付出一生去努力追寻。但希望也如同这一团光芒一样易逝,有很多时候,它只是一团看上去很美的光芒。

  想到这里,袁姑娘长叹一声,轻轻拍拍"希望"的脖颈,拉着它转身而回。

  袁姑娘没有再骑马,而是拉着缰绳与"希望"并肩而行,这一刻,她没有再把"希望"当成是一匹马,而是一个为了共同目标、共同希望努力过的朋友。一对无法实现希望而失落的朋友。只是她放弃了,她该怎么回去跟他爷爷老袁头交待呢?他会放弃么?

  这一人一马低头默默而行,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显得新奇而又怪异。不时有晨练的孩子们跑过来指着"希望"兴奋的大叫:"嗨!看马!活的嗨!"还有天真的孩子跑过来,追上袁姑娘问道:"大姐姐,多少钱骑一圈啊?"

  行至在公园,袁姑娘走不动了,而且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面对老袁头。袁姑娘开始怀疑,"希望"到底是不是真的千里马。除了老袁头之外,她没有听过任何人说"希望"是匹好马的,在她的心里,所谓的好马,要么是肋生双翅,头顶独角,能穿云破雾的;要么是通体雪白,高大壮硕,能步步生莲的。而"希望"无疑真的是匹丑马,丑得让人怀疑它的真的究竟能跑多快。

  袁姑娘此时心乱如麻,她就这样坐在湖水边,两手托着下巴,望着湖水出神。

  此时远处一个练习太极拳的老人缓步走过来,围着"希望"走了一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阵,赞叹道:"好马啊,好马!"袁姑娘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回头看时,才发现饿了一夜的"希望"忍不住翻开了那老人放在石凳上的袋子,将老人携带的苹果嚼在嘴里吃的正香。

  袁姑娘慌忙站起来,忙不迭的给老人道歉,老人发现袁姑娘面容憔悴,隐隐还可见泪痕,就有些奇怪的询问。袁姑娘这才将老袁头、"希望"、和她自己的故事简单给那老人讲述了一遍。

  老人听后半晌无言,最后也是长叹一声:"这的确是匹好马啊,我也是多年跟马打交道的,我看得出来。古人千金求马,也曾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以至于千里马老死在车辕之间。而今千里马有了,伯乐也有了,肯千金买马的人却没有了,千里马还是要老死在车辕之间。"老人背手踱了两步又是一叹,"而今不得志的英雄好汉尚有千万,就更别说不得志的马了。"

  袁姑娘听那老人说话有些蹊跷,忙平静了心绪仔细将眼前的老人上下端详,恍然道:"哎哟,您不是……不是上过日报的那个太极拳大师,这次省武术亚军的刘……刘……。"

  "刘玉生。叫我老刘也好"。刘玉生笑笑,然后扳着手指道:"我是蝉联五届的省太极拳亚军,我参加过很多太极拳比赛,跟很多人实战交手,打败的冠军不计其数,但得奖却是无数的第二名、榜眼、亚军。却从来没得过冠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袁姑娘疑惑的摇摇头,刘玉生笑笑道:"我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有个秘密,人尽皆知的秘密。"说着缓缓用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挺直腰板高抬左脚,缓慢而稳稳的除下了左脚上的鞋子。袁姑娘这才看到,这位多年的武术亚军的左脚,在足弓的地方是刀裁的一般齐,他竟然只有半个脚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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