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少年一段武侠事 -- 苦夜

近来无奈的闲暇时间颇多，网上乱翻书之余，尝试着将从前的许多感受慢慢地记下来，权当是对年轻时代诸多滋味的回顾，也算是对无奈日子的一种自我平衡。不同年龄阶段回看自己，肯定是感觉不同的，只是希望随笔写下的时光何时都可以激起自己的最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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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相信这是八十年代中学生们最熟悉不过的武侠小说名了，那时读武侠小说比起语文课的阅读来，绝对是多投入百倍的，甚至经常要在战战兢兢的状态，因父辈们对武侠的否定态度往往决定了书的叵测命运。记忆中，老弟的近视眼就是因为常常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挑灯夜战的结果，现在回想自己那种走马观花的快速阅读方式至少没有在中学时代毁掉自己的视力。

连上《越女剑》，金大侠的十五部著作似乎都读过了，但似乎又都没多留下印象，一直到大学时代都还曾再多翻动过几本。阅读习惯一直都是凭兴趣而为之，虽然对阅读与写作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在武侠泛滥之前，最感兴趣的一直是科幻小说与推理侦探小说，或许一是由于七十年代上演的几部侦探电影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一是由于整个七、八十年代一直都在突出宣传科学技术现代化，小学优秀作文选中“我向往一九八五”的习作至今还留有印象，大意是到1985年四个现代化就实现了。

现在还没搞明白，武侠小说流行、港台影视剧繁荣，是因为时代的文化匮乏，还是因为我们的审美贫乏，反正至今读过最多的书就是武侠小说了，从梁羽生、金庸到古龙、温瑞安，甚至乎连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都读过一点，以至于分不清楚到底谁写了哪本书。大约八五年电视台放“射雕英雄传”的时候，每次晚自习下课回家路上，四处都是电视机里面传出来的主题歌，现在回想，是有点万人空巷的程度；好在自己性格中没有任何追星的动力，也才没迷失在港台明星的面孔里。让我现在再去看武侠，肯定是没有任何耐性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天龙八部》在自己少年时代还是留下了一丝感觉的，其它的故事情节基本都忘光了，但萧峰与阿朱自雁门关外，千里奔波，日夕相亲的那段，不光是书中萧峰心意激荡，连书外自己心中那种懵懵懂懂间春心荡漾的甜蜜感觉似乎依稀还有印象，现在想想都是好笑的事情，年少的情窦初开居然始于一本武侠小说，只能说那个年代情感世界实在是过于的枯燥与贫乏了。

于是闲暇上网翻《天龙八部》，再读阿朱「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的言语，看「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的神态，除了佩服金庸文字的功力之外，似乎再也体会不出少年时从书中所感受到的甜蜜。不过倒是第一次知道全书五十回的题目都来自作者写的五首词牌，词与故事内容相呼应，对大师的国学造诣平添一份景仰。虽说武侠小说对自己的审美影响和艺术熏陶似乎感觉不到多少，但如萧峰般豪情英雄的铮铮傲骨、如阿朱般慧质女子的善良温柔，还是或多或少的填补和影响了自己的审美观念的，至少符合了年少时节对未来的一种憧憬，当然即便现在，依然是将肝胆相照的兄弟、倾心相许的知己当作自己首选。

再于是开始思考为什么这本小说会带给自己不同其他武侠小说的感觉，为什么众多角色中只对萧峰和阿朱有所感触和记忆。一个是纵横江湖无所不能之大英雄，天生豪气、浑身胆略，每次出场都轰轰烈烈、神定气闲，却在命运面前一筹莫展，最后落得无所容于天地之间、拾断箭插胸而死；一个是伶俐无依、灵秀聪慧的奇女子，明知前途荆棘，却也甘受无悔，为保爱人平安而宁愿以死相示。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尼采把悲剧视为理性和非理性的结合，是用最大的痛苦去换取高贵的人生。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悲剧产生的社会历史原因在于“历史的必然性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造成悲剧的原因首先是美的毁灭；其次是悲剧主人公的毁灭，既具有历史社会的必然性，也具有性格的坚强性；第三，造成美或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的社会力量，必然引起人的愤恨。悲剧主人公最致命的错误，就是在激烈尖锐的冲突中，把自己置于冲突的“两方面之间”，从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剧。悲剧对象“能在我们心里引起热烈的同情，极大的敬意，同时又能激发新的锐气”。

只有审美的人生才是真正战胜人生悲剧性的人生；通过生命力量的提高而直接面对永恒轮回之人生痛苦，从而达到生命自身的美化和欢悦。悲剧英雄用他的毁灭使我们感受到生命本身的不可摧毁，精神为之欢欣。在人生悲剧中，我们自己就是悲剧英雄，我们也要从自身的痛苦乃至毁灭中体会生命的伟大和骄傲。“站在最高山上的人，笑看着戏台上生命里的一切真假悲剧。”

读到哲人这么多对悲剧的论说，一下子对擅长描写悲情的金大侠的这本小说有了新的感觉，萧峰与阿朱是金大侠这么多小说中最具悲剧色彩也最具生命力的两个人物，至少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更多的体会了小说之外的一些东西。开始为自己小小失意挫折中表现出来的悲态而感到可笑，更明白自己离“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境界还是有段距离。最末，摘录《天龙八部》书目词牌做结。

破阵子 金庸

千里茫茫若梦 双眸粲粲如星 塞上牛羊空许约 烛畔鬓云有旧盟 莽苍踏雪行

赤手屠熊搏虎 金戈荡寇鏖兵 草木残生颅铸铁 虫豸凝寒掌作冰 挥洒缚豪英

（2006年8月8日黄家围）

后注：前几年闲时私家小文，摆到河里来晾晾，顺便赚点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