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纪念西西河开流四周年-原创】穷山恶水出山贼 一 逃跑 -- 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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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穷山恶水出山贼 九 血流成河

正是中午,云彩不多,就看见一大片蓝,太阳毒毒的照下来,然后被树叶隔成一缕一缕。我看到在这一道明一道暗的地方,有人藏在树上叶子多的地方拿着弓箭,有人藏在草丛里面手持长刀,随时准备砍向走过来的官兵。还有看不见的地方是那平日里宽阔的黄土地,现在已经到处是陷坑,坑里是向上的竹矛。

世人说起来,我们就都是山贼。其实这就和说人是老百姓一样。有些老百姓是种菜的,有些老百姓是种稻子的,并不一样。我们当中也是如此,有些是布陷阱的贼,有些是射箭的贼,而我现在还只是个小贼,不知道将来会做些什么。

我自己躲在靠后的地方,寨主此时就在我的旁边,小声的给我讲着那些陷阱那些弓箭手是做什么用的。我却集中不了精力,总是用眼睛去看树叶间的太阳,那阳光真的好刺眼。我又去看光线在地上的影子,不知为什么这树叶间的空隙什么样都有,可那些落在地上的光斑都是圆的,想不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全身都湿透了,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远远终于看到人影。我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一共十个人。十个人三辆车,车上用麻布盖着,看上去装的像是椰子。

我远远的看那几个人,虽然穿的和我爹差不多,像是种地的摸样,粗布衣服草鞋,但感觉就是不对,他们走路也好,眼神也罢,都不像是庄稼人。每一步迈出去,既轻又重,带着一种劲儿。这时候我听到寨主压低了声音:注意看他们走路,这几个人都是身上有功夫的练家子。

人影越来越近,空气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让我的手一下子收紧了,攥成了拳头,胸口像抱了床被子,气也喘不过来。这时候我抬头去看寨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其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开始走在人群中间,走着走着,到了最前面。我已经能模糊看到他的样子,大胡子,身材魁梧,眼神像两把刀子。

所有兄弟都屏住了呼吸,连寨主都是如此,那大胡子每落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家的心上,他带队伍一步一步的往陷阱走。树上的弓箭手已悄悄拉开了硬弓,刀手也做好准备,就等前几个人落进陷坑就一起冲出去砍杀。

就在这时,大胡子突然转身,嗖的一抖手,树上一个弓箭手惨叫着跌到了地上,身上插着一枚银镖。大胡子身后九个人如闪电一般从麻布下面抽出刀剑,摆好架势。寨主大喊:放箭!

我们这边能有四五十人,其中十多个是弓箭手,刚才被大胡子干掉一个,但人数还是不少。箭矢从四面八方向那十个人射去,只听得耳边叮叮当当的一阵响,那十个人竟把大部分箭都用兵器打到了地上,但毕竟还是有一个人倒了下去,一箭不偏不倚,正好穿心而过。

“杀!”寨主一声大喊,埋伏在草丛的长刀手都冲了出来,喊声震天。剩下的那九个人竟然是毫无惧色,站在那里等着长刀手冲过来。那大胡子旁边一左一右,一个人持刀一个人持剑。那一瞬间让我永生难忘,我看着自家兄弟朝大胡子冲过去,被刀客剑客拦下,然后银光一闪,一颗头颅飞向天空,那兄弟的血像是喷泉一般从脖颈中向天空射的老高,然后又像一阵红雨落在了地面上。我张大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来。

树林里这时到处都是刀剑相接的当当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号声,我耳中听到的另一种声音是若有若无,利刃砍断筋骨的声音,让我浑身发抖。

终于,树林又恢复了平静。我看到那个大胡子站在一堆尸体中间,脚边是断手断脚断头,手中的剑还在淌着血。他脸上和身上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的头发披散在脸上,被鲜血打成一缕一缕,只有深黑色的眼眸还像是刀子一样的逼人。

周围的兄弟有胆大的,冲上来想抢个头功,大胡子一转身一跺脚,快似闪电,将那个兄弟拦腰砍成两截。于是所有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大胡子围在中间。那大胡子也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像一尊石像一样,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有胸膛在均匀的起伏着。

如果不是老不死的出现,这画儿一样的寂静也许还会持续下去,不知到什么时候。

老不死还是抱着他细长的刀,朝要往这边走的寨主看了一眼。此时寨主也是手提宝剑,浑身是血,目露凶光,和平时判若两人。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寨主停下了脚步。老不死则径直来到那大胡子的面前:“呵呵,留个名字好汉。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没名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胡子狂笑了一阵:“躺在这里的人都是有名字的,不如你去黄泉问问他们,老不死的。”在那大胡子说话的时候,老不死好像睡着了一样,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兄弟见老不死闭上了眼睛,却都向后退了几步。

那大胡子见老不死闭眼,顿时暴怒,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如同饿急了的野兽。人随着声音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他脚下的树叶被狂风卷起来飞向空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老不死像一个被捏扁的皮球摔到了地上,猛地涨了起来,整个人不再佝偻,身形如若十八岁的少年,眼睛清澈如同湖水,那柄刀在他手中幻化成了一朵光华夺目的菊花,飞舞在空中的树叶在这一瞬间,碰到闪光中化为碎片,落到地上。跟着一起倒在地上的还有大胡子的身体,那声音像是我们厨房的死猪从案板掉了下来,咣当。他脸朝下趴着,血从他的身体静静流了出来。

老不死又变回了老不死,三角眼耷拉下来,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收了起来,依旧抱在怀中。寂静中“当,当”两声响,是自家兄弟,看得入神,手里的刀不自觉滑到了地上。

这时的我眼前只剩下两种颜色,鲜血的红,树叶的绿。

关键词(Tags): #穷山恶水出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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