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玄武门之变之太子之争、一 -- 唐一介
给李建成带来转机的,是李渊。在自己的几个儿子中,李渊的确对李世民有所偏爱,但他并没有改立太子的意图,这一来是鉴于他所亲见的杨隋的教训(杨坚废太子杨勇改立晋王杨广,结果杨隋二世而亡,杨坚自己也不得好死。关于杨坚是否正常死亡,史家的意见并不统一,不过从《通鉴》等书相关的记载来看,杨坚被杨广杀死的可能性很大),二是由于前面所说的,李建成并无大的过失,是一个合格乃至稍有可称的继承人。①
另一方面,李世民对太子这一皇位继承人的冲击,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对李渊这位皇帝的冲击:李渊在李建成、李世民这对兄弟的冲突中,天然的是前者的联盟。随着李建成的太子地位越来越危险,李渊也就越来越倾向于他,越来越成为他的坚定盟友。李元吉这个老四(老三李玄霸早死),随着年纪的成长(生于仁寿三年,即公元603年),也逐渐卷入了这场太子之争,而他,也是站在了李建成这边。②
李世民终究是一个功臣而不是权臣,他虽然在声望和才能上超出了不少成功篡位的奸雄,在实际权势——尤其是中央朝廷方面,相对李建成来讲却并无太大优势,相对握皇权于手中的李渊来说,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因此,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上,他虽然在表面上一度取得领先,呈现出取而代之之势,但在实地里,却从来没能对李建成的太子之位达成根本性的动摇。③
伴随着唐王朝统一战争逐步的走向尾声,李世民这张王牌,在李渊的手中也就慢慢淡去了颜色,不再是那么不可或缺了。这时候,李世民在这场太子争夺战中的形势,就要急转直下,由全面进攻变为防守反击了。④
注释:
①:身为开国君主的李渊并非一个昏庸的帝王,事实上他在某些事情的见解上是当时尚显稚嫩的李世民所不及的,他未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不是因为他的优势不够突出,而是因为他的劣势较为明显,这一点如同一个由多块木板拼凑而成的木桶能装多少水,不是由最长的木板掌握,而是由最短的那块决定一样。(关于李渊的见解深刻之处,可以参看王夫之《读通鉴论》相关部分)
在李建成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的情况下,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李渊是不可能不感受到的。在已经证明了李世民是大唐统一天下的最大利器和王牌的情况下,李渊却一反当初让李建成坐镇长安,李世民外出征讨的做法,答应了李建成的请求,让他代替李世民前去征讨卷土重来的刘黑闼,就不能不说李渊是因为某种原因的有意为之。而结合上面所说的当时的形势,很容易就可以得出他是想借此巩固李建成的太子之位的结论。
历来的论者,大多认为李渊在自己的儿子们针对继承人地位进行激烈的争夺时不作为,这样的结论不但有违常理,而且在事实上与史料的记载相悖:这里所说的以李建成代替李世民出征的决定,就是李渊的作为之一。如果细心发掘史料,我们会发现李渊的这种作为还是不少的。当然,这样的作为是否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②:《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卷》武德五年(公元622年)“淮阳王道玄之败也”条下,记载了本文“太子之争、二”中所引的关于“子令、秦、齐王教与诏敕并行。”的事情,在这一段后,《通鉴》还有如下一段记载:
世民平洛阳,上使贵妃等数人诣洛阳选阅隋宫人及收府库珍物。贵妃等私从世民求宝货及为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皆不许,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婕妤诉于上曰:“敕赐妾父田,秦王夺之以与神通。”上遂发怒,责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谓左仆射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也。”尹德妃父阿鼠骄横,秦王府属杜如晦过其门,阿鼠家童数人曳如晦坠马,殴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过我门而不下马!”阿鼠恐世民诉于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上复怒责世民曰:“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世民深自辩析,上终不信。
这里所记的这两条事迹,除了能够证明李建成在宫中关系网的营建中相对于李世民有较大优势外,还有更值得注意的一点,那就是李世民因为软硬两方面实力的迅速扩张所带来的冲击,不但让李建成有了危在旦夕的危机感,也让李渊产生了强大的压力:他“我手敕不如汝教邪!”的话,不是代李建成而发的,甚至也不是代张婕妤发的,而是为“我”,为“我”的“手敕”反而“不如”“汝(李世民)”的“教”这一严重混淆了尊卑上下的事实而发的,是李渊在自己天子这一至尊的地位,在某些方面因受到李世民的强烈挑战,而严重动摇地客观形势下而不由自主的,难以遏止地产生的愤怒情绪的表现。
如果说在之前李渊还曾有过改立李世民为太子的心思(无论多么微弱和隐晦,这样的心思的产生,对李渊来说是不可避免的:一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他,的确对李世民这个儿子有所偏爱,二则是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的觉悟,在历代的帝王中很少有人能做到,即使得到了司马光的极力称赞的李世民,也产生了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最后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将其斩断了。)那么在发生了这样的冲击之后,这种心思产生的土壤就完完全全的被剥夺干净了:任人唯亲的前提而出发点是“我”,在“我”受到了“亲”的严重冲击的情况下,这“亲”也就不成其为亲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李渊对李建成的支持就是必然和不可更改的了:他在这时候对李建成的支持,也就是对自己的支持,李建成太子地位的稳固,也就是他自己至尊地位的稳固。
李元吉在这场太子之争中的变化发展,相对李建成和李世民这对直接当事人以及李渊这个间接当事人来说,所起的作用虽不是可有可无,但却的确不是决定性的,因此本文不做过多论述。
③:通过前文的论述,李世民从来没能对李建成的太子之位达成根本性的动摇这一事实已经很明了了。这里明确一下功臣、权臣这两个概念的异同。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对这两个名词的释义分别如下:
功臣:有功劳的臣子,泛指对某项事业有显著功劳的人。
权臣:掌握大权而专横的大臣。
由此可见,功臣着重的是功绩,权臣着重的是权力(权势)。李世民是功臣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是否同时还是权臣呢?答案是不是,在李世民率领军队在外征战的时候,手握大军指挥权的他无疑是有着很大的权力的,然而一旦他的军权被收回,他在唐朝朝廷中的地位就急转直下了,这一点在注释②中李世民面对张婕妤、尹德妃等人的攻击的时候(尤其是这样的攻击是诬告的情况下)无能为力的表现就能得到证明。更重要的是,李世民对自己手中的军权是否被收回这件事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发言权,更谈不上决定权,这就代表着他缺乏了成为权臣的一大重要前提,那就是完全谈不上对有着决定性作用的大权进行“掌握”。因此,李世民只是李唐王朝的一大功臣,而不是——从来也不是——李唐王朝的权臣。
在自身未能成为掌握决定性大权的权臣的情况下,李世民想要对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中取得实质上的优势,就需要取得在这件事上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李渊的支持。但从上面的分析中已经得出了李渊是李建成的天然的——并逐渐发展成了不可更改的——联盟的结论,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世民当然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支持的。因此,虽然李世民由于自己软硬两方面的实力的强大,而一度让李建成乃至李渊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在表面上一度呈现出不可阻挡的势头,但他却从来没能对李建成的太子之位达成根本性的动摇。
④:在注释③中已经分析出了军权不在李世民掌握之中的结论,很显然,掌握这一权力的是李渊。由于军事上的胜利是李唐王朝能否统一天下乃至生存下去的一大基本条件,由于李世民杰出的军事才能,还由于李渊任人唯亲的毛病(注意,这里的亲不再是拿来与李渊本人比较,而是拿来与李靖等没有血缘关系的将领和大臣进行比较),掌握在李渊手中的军权便在相当程度上的不时被交到李世民手中。在开始的时候,李渊的这一转交自然是心甘情愿的,但在他受到了李世民的强烈冲击之后,这样的转交就是形势所迫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了,这样的情况愈是到了后来便愈明显。
因此,在割据势力纷纷被消灭,在李唐王朝的统一已经不可逆转并接近达成的情况下,这样的转交就不但在主观上存在着强大阻力,在客观上也越来越缺乏必要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李世民的角色,便由原来的大多数时候是在外征战,号令军队的统帅,变成了大多数时候在朝廷和宫廷事务上处处受到制约的功臣了。此时的李世民,在太子之争上,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再咄咄逼人(虽然这咄咄逼人的态势始终只是表面上的)的进攻了,相反,他的形势便要急转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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