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所谓“山人” -- M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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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所谓“山人”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寄生之所在,不外庙堂和江湖两处,得意时是出将入相,以重振朝纲、复兴朝政为目的,怀抱建功立业的政治热情,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失意时则隐居世外,或高卧林泉,或躬耕于山野,忘情于山水诗酒之中,前者虽然风光显赫,但后者亦同样受到来自社会各界的尊重和敬仰。

然而,我们翻一翻《明史》就会发现,有明一代,真正意义上的隐逸之士少之又少,《明史 隐逸》所记载的者也只有12人,且均为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按说,明代文人面临的生存环境比之唐宋时期更严酷,更恶劣,照例文人应该更倾向于走向退隐这条路,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么,何故江湖无人呢?

实际上,并非江湖无人,而是江湖也成名利场,隐士改头换面,以“山人”的形式出现了。

何谓“山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这么说的:“山人之名本重,如李邺侯仅得此称,不意数十年出游无籍之辈,亦谓之山人。”在明代,“山人”这一称谓有了特定意义,山人一族更不同于历代以来淡泊名利的隐逸一族,虽然他们也是读书人,不少也被社会以高人异土视之,不过他们却是热衷于功利的名利客,依傍权门显贵,或出谋划策,或附庸风雅,他们的成分也复杂的多,既有风雅的文化名流,也有巧言令色的知识骗子,鱼龙混杂,不一而足。但目的俱无非“以诗卷通蛰达官”,依附权贵之家以求功名富贵。

山人一族出现于嘉靖年间,到万历年间,已成了颇有气候为社会注目的群体,他们活动于京师,奔走于权贵之府,大言不惭地推销自己,心甘情愿地充当帮闲清客乃至文化打手。更可笑的是,他们向权贵上书自荐时,亦署名“某某山人”。以所倚仗权贵的身份地位,“山人”也有不同头衔,比如“相门山人”即指内阁辅臣门下的山人。“按相门山人,分宜(严嵩)有吴扩,华亭(徐阶)有沈明臣,袁文荣有王之登,申吴门(申时行)有陆应扬。诸人俱降礼为布衣交,唯江陵(张居正)、太仓无之。”(《万历野获编 卷23》),像受聘于申时行的山人陆应扬,“其才庸庸,无一致语”,早年不齿于乡里,却靠依附相门大捞特捞,居然富甲一方。

《万历野获编 》中还有个故事,有个姓黄的山人,以诗自负,平日“好衣盛服,蹑华靴,乘大轿,往来于显者之门”,有一天拜客归来,不巧囊中金尽,轿夫要钱,他只好说:“ 我黄先生何等人物,肩背千古,你居然还敢要我的钱?”,轿夫答道:“先生既然如此珍贵,那我就只敢要五体以外的东西,那就是用你的靴子来当车费如何?”

“山人”如此行状,自不免祸及自身。万历年间因建储之争,朋党分立,相互攻讦,有个叫乐新炉的山人,乃大太监张宏的门人,为打击敌对异己,在京城大量制造流言蜚语,编造出所谓“十君子”与“八狗”、“三羊”说法,又作歌谣“若要世道昌,去了八狗与三羊”。结果事情闹大至不可收拾,终惊动了了皇帝,以“诸种不法事”将其下诏狱,在“具伏诸罪状”后,“上命荷立枷戍之”。此后,鲜问政事的万历皇帝居然下了一道恩诏,尽逐在京山人。一夜之间,喧嚣奔走于京城的山人们或失魂落魄,或改头换面,或作鸟兽散了,自留下了不起波澜的一份《逐客鸣冤录》,从此销声匿迹了。

对于“山人”的兴起,《明史》其实暗示了一个理由:“明太祖兴礼儒士,聘文学,搜求岩穴,侧席幽人,后置不为君用之罚,然韬迹自远者,亦不乏人。迨中叶承平,声教沦浃,巍科显爵,顿天网以罗英俊,民之秀者,无不观国光而宾王廷矣。其抱瑰材,蕴积学,槁形泉石,绝意当世者,靡得而称焉。由是观之,世道升降之端,系所遭逢,岂非其时为之哉。”明代极重儒学,更讲究实用和入世,隐逸文化受到官方和主流社会的排斥甚至猜疑刁难,时代的风气已容不得真正的隐逸之士,这一代的文人既无法逃离现实,却又缺乏遗世独立、追求自由生活的精神勇气,其欲为隐士能乎?于是隐士一天天少下去,“山人”则一天天多起来。这一转换象征了中国文化中隐逸精神在明代的消解,也象征了隐士时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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