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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京战役前若干江防战斗的简况 -- 逸云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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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南京战役前若干江防战斗的简况

[之前在写出云舰之旧帐新查一贴时,萨苏兄跟贴提起过镇江炮台。由此便注意了一下,原想慢慢留心,得空把南京陷落前几个江防要塞的战斗一并理理。因一个特殊原因,等不及慢慢搞了,匆忙中把有关镇江要塞的事拼凑一下,临时写成一贴先贴出来吧,其他要塞的战斗,先省略]

南京虽踞长江之险,敌方却也有溯江进兵的便利。所以为确保首都安全计,江防实在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早在淞沪会战爆发之前,中国方面已将确保江阴以西长江航线的控制,列为头等重要的任务之一;曾定下在江阴方面封锁航线的计划,准备对长江内的日军舰艇,来一个关门打狗;可惜消息为内奸出卖,日舰、船,带上仓促集合起来的日侨,抢在中国军队动手之前全部遁去;中国方面欲以之为筹码,与日本谈判的打算遂无法实现。但江阴方面沉船封锁航线的行动仍继续执行完毕,以收阻挡日舰队上驶进攻的功效。

中国当时海军舰艇老旧失修、力量薄弱,漫说从事海战,便是负担江防也是力不从心;长江沿岸各炮台的责任,因此更形吃重。长江上的江防重镇,不计入海处的吴淞要塞的话,由南京顺序往下游数,有江宁要塞、镇江要塞和江阴要塞。时值全国各派团结对日的局面,军委会于是任命了原湘军主帅唐生智的心腹、北伐时期的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六军军长刘兴为长江江防的总司令。各要塞的主官则分别是:江宁要塞司令部司令邵百昌、镇江要塞司令部司令林显扬、江阴要塞司令部司令许康。

上海失守、日军溯江进兵,要过的第一道关口是江阴要塞。中国在这一线的守军,除了海军的舰队和电雷学校(作为海军的江防司令部)、江阴要塞炮台炮兵及附属步兵,主力是东北系的五十七军和贵州系的一零三师。其中五十七军军部在扬州;常恩多的一一一师部署在江北的南通、启东、海门、如皋、靖江之线;霍守义的一一二师则部署在江南,与何知重的一零三师一起,直接担负江阴要塞的守备任务。以上部队受江防总司令部节制,总司令刘兴坐镇江阴指挥。

……

江阴既败,刘兴接南京方面命令,于12月1日晚下令撤退,江防总司令部随即在海军欧阳格部的护卫下撤往南京。一一二师方面,师长霍守义前已于江阴县城守卫战中受伤,由特务连长背下战场撤到了江北;部队损失甚大,在代理师长马万珍旅长的指挥下退往江北。一零三师方面,十二月一日夜奉命退出阵地后,在向武进方向撤退途中,于江阴县城以西一个叫钱家村的地方遭到日军大约一个中队的阻击,团长罗熠斌在战斗中阵亡,并引至全师发生混乱,师长何知重带参谋长王雨膏、团长周相魁以及少量随从人员脱离部队,由黄田港码头渡江,后逃往汉口。一零三师其余人员则在副师长戴之奇、团长万式炯等人指挥下,终于强行突破敌人阻击。江阴要塞司令许康,奉命将要塞设施、火炮摧毁之后,于二日清晨率部队北渡过江,经靖江方面向镇江撤退。

来说镇江方面,镇江要塞司令部下辖象山、焦山、都天庙、圌山关四个炮台,附属一个守备营及通信连、工兵连。要塞炮以正对江面为主,陆上为次。要塞守备营位于象山营房,下辖三个步兵连,一个重机枪连,担当掩护要塞炮台安全。装备方面,象山炮台配备有十二门火炮,包括二十四公分口径四门和十五公分口径四门,射问均为水陆两用;焦山炮台共有八门火炮,都是九公分五口径,射问水陆两用;都天庙炮台的八门炮,其中四门二十四公分口径的为固定射向江面,四门九公分五口径的则可机动使用;圌山关炮台共有十二门炮,其中二十四公分口径四门,设在江边,射向正对长江江面,另有八门九公分五口径的大炮设在龟山一带,射向水陆两用。

镇江方面守军主力,原系第七十一军,日军攻打镇江前夕,军长王敬久率军部撤至龙潭,第八十七师沈发藻部一度继续留驻镇江,但在开战前亦奉命撤往南京。镇江方面防卫改由江苏省保安处负责。十二月三日或者四日的时候,江阴要塞司令许康到达镇江要塞司令部,根据他通报的情况,镇江要塞司令部立即派出守备营一部进入了禹山阵地;而江阴要塞撤退部队中的一部分官兵,也奉许康之命,前往镇江要塞司令部辖下、位于江北之都天庙炮台协助作战,一天半之后撤退。四日至五日,从江阴战场撤下的一一二师、一零三师残部也陆续到达镇江防线,均奉命参加了镇江的防守。其中一零三师残部于十二月五日到达镇江,在城外江岸的山上构筑了工事,两天后撤走。

日军则在常州、丹阳失陷后,分成两路向镇江进攻,一路沿镇(江)丹(阳)公路进犯,另一路沿镇(江)常(州)公路进犯。根据江阴要塞有关撤退人员的观察,大约是在四日的时候,“江面方向尚无敌情,江南岸之敌,正在向镇江要塞进攻”。五日,日军迫近镇江城,此时,根据镇江要塞司令部参谋长王乐坡的回忆,守军已处于撤退时的混乱状况:“时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保安处长项玫庄,正在奉命向韩德勤(接替省主席兼警备司令)、李守维(接替保安处长)交接中,镇江城内秩序已十分混乱,新省府边接收、边撤退,保安部队边抵抗、边掩护。据省保安处联络参谋吴震报告,敌军占领丹阳后,逐步逼近镇江,正与友军激战中;江苏省政府已开始撤离镇江城转移扬州;镇江城仅留两个保安团掩护省政府转移,其余保安团全部撤到江北去了”。镇江要塞司令林显扬,也在此时离开设在象山的指挥所,去江北后方司令部。象山指挥所由参谋长王乐坡主持。

要塞部队与进攻日军的第一次战斗,据王乐坡的回忆,之前已在禹山发生,时间估计应该是十二月四日:“敌一部已进入我要塞区,与我守备禹山阵地的守备营第一连接触。敌军发起猛烈攻击,我守备战士英勇还击,敌伤亡惨重,即仓皇撤退。第二天晨,敌军再次进犯,我守备营第二连机枪协助第一连给敌以重创,敌即改道沿公路向镇江城前进”。而到了五日晚上,镇江城“城外枪声四起,城内未见动静,但见西街商业区已起大火,烟雾冲天。我判断敌人尚未进城,可能是友军撤退时放的火”。由于六日敌人进了城。镇江要塞司令部遂决定放弃象山炮台。一零三师、一一二师残部也当在此前后撤往南京。

象山炮台虽然被放弃了,但要塞的炮台尚有在我手的。所以十二月七日晨当日军向象山炮台推进时,便在镇象公路上,遭到设在江心小岛上的我焦山炮台的轰击。当时我军炮兵集中火力,向掩护敌步兵开进的八辆日军坦克开火,结果“击毁敌坦克两辆,……敌人被迫停止前进”。然而敌人占有空中优势,十二月八日晨,敌派来十二架飞机轰炸;镇江要塞没有象江阴要塞那样,装备德制八八高平直射炮,导致焦台设备被敌机全部炸毁,官兵也伤亡了三分之一,丧失了战斗能力,遂奉命放弃,残部转移到江北。

设在江北的都天庙炮台,则又多坚持了两天。“十二月九日晨,扬中江面的敌舰两艘开始活动,谨慎前进。我都台观察所发现敌情后立即报告。中午十二时左右,敌舰进入我有效射程内,我都台即以猛烈炮火向敌舰射击,敌舰只得后退”。日军受挫后故伎重演,第二天中午派飞机猛烈轰炸,致都天庙炮台也被摧毁。至此,镇江要塞各炮台均失去战斗力,炮兵部队残余官兵,奉命前往高邮集中待命。而在江北之江边阵地上的守备营,于第二天阻击日军渡江部队,坚持到傍晚,不支撤走。此系镇江要塞司令部编制下部队之最后一战。

读者细心些,会发现上面没有提及圌山关炮台的战斗情况。确实,王乐坡回忆的作战过程中没有谈及这个炮台的情况。事实上,当五日要塞司令林显扬撤往江北时,圌山关炮台的台长卢佐周便也跟着走了,行前命令所部将大炮和炮台设施破坏,随后撤往江北。所以说圌山关炮台的放弃,应该早于或至少不晚于象山炮台的撤守。不过当部队撤退时,有骆熺标少尉等十二名官兵,或由于已在当地成家、或出于继续抵抗的意愿,不愿意跟着走,遂奉指挥官俞上尉的命令,以敢死队的名义留下。敢死队利用龟山上一个尚存的炮位,修复了一门九公分五口径的火炮,准备给来犯之敌一个打击。

根据敢死队队员彭永义的回忆:日舰艇……于十二月八日逶迤驶抵圌山前面的宽阔江面,……我们……立即集中到龟山头山顶,由骆熺标瞄准指挥,我负责开炮,刘福贵、谢翔贵、肖某搬装炮弹,……只听得骆熺标一声令下“放!”我立即发射,炮弹脱膛而出,直向敌舰飞去,落在敌军先锋舰的船头旁边,激起的水柱有两三丈高,敌舰的船头满是淋漓的水沫。骆熺标见一炮未中,立即调整发射角,敌军惊瑰未定,第二发炮弹又飞驰而来,可惜稍有偏差,又未中目标。骆熺标再次认真瞄准,发出了第三炮,这一炮不偏不倚,正中先锋舰的后部,舵机失灵,该舰在水面上失去控制。日本指挥官晕头转向,以为在圌山关前遇到了劲敌,便下令调转船头,退到离龟山头三十里的北岸三江营江面暂泊。

根据彭永义的回忆,他们只成功发射了三炮,随后就因炮弹自爆,将唯一的大炮破坏,这一自行组织的抵抗行动,也就到此而终。但日军因不明真相,第二天仍派出飞机对炮台进行了轰炸,日机“向森林、山谷中狂轰滥炸,半山西林寺的庙屋被炸塌一角,嶙峋的怪石,被炸得火星直冒。……十二月十一日,才由攻陷丹阳城的久保田部队,一路烧杀抢掠,经埤城急行军来到圌山关炮台,发现炮台已毁并无守军,又到附近村庄搜索,仍一无所获。抢掠一天以后,才爬上龟山头的山顶,向日舰发出旗语。停泊在三江营江面的日军舰队,起锚开航,经龟山头慢慢向西驶去,……”

先前萨苏兄提及的

中日的战争记录放在一起,有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比如胡里山炮台的案子,我到现在找不到证据,可是日本人在<支那事变>一书又说镇江炮台把他们雷得很惨,中国人又没纪录

日本人指的是啥呢?是焦山炮台把他们坦克雷得很惨?还是都天庙炮台对扬中前来军舰的打击?又或者是映证了彭永义回忆的圌山关炮台敢死队战斗?甚至是上面提及所有战斗之外的一次战斗?不得而知了。

少数自告奋勇的官兵,给来犯之敌以意外的“惊喜”,从而在敌军战史上留下痕迹,而中方战斗记录上又查无实据,这样的事也是可能的。比如根据杜聿明将军的回忆,装甲部队在南京战役中的战绩并不好,但就有两个战士留在被击毁的战车里,给日军以突然打击,“这两个战士一直隐藏到下午四时前后,看见敌人又有一大队步兵来到……他俩轻轻地将机关枪从战车转塔前后两端伸出,突然袭击,打得敌人落花流水,滚滚倒地的有几十人,……”两个战士中后只有一人生还,将此战斗报告,但长官对此类战绩持谨慎态度,也是好理解的,毕竟虚报也是可能的,“我只在口头上称赞了他……一直到……我军在昆仑关……在缴获的文件《皇风万里》这本小册子内,发现日军叙述到南京战役的经验教训时,也谈到这一辆战车的埋伏狙击,给他们以沉重的打击。这时我才知道这两个战士才是真正的勇士。我急忙再找这个战士时,才知道他已在昆仑关战役中为祖国人民英勇牺牲了……”

从敌军资料里找一些轶失的战斗记录,是件蛮吃力的事情,核对不易;甚至有时候搞到吃力不讨好,竟也是可能的了;有人或许是在不同的军队间挑边,又或者是其他说得清说不清的原因,顺带着对这样的文章也生出不满来;不过安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总觉得这样的事还是值得一做的,那些曾让敌人沮丧的战斗,在中国人的视野里埋没几十、几百年,可能的话,总应该把这些故事讲出才好……

希望好故事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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