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一)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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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胆略·铁军无畏(5)》(三)

第五章 胆略(三)

  

  “明天恐怕就出不去了”,一路所见让刘新国十分担忧/“群众必须全部转移”,谭炎书记一语重千钧/头一道水,“祝福的歌”带来的可不是好运/进退失据,周洪许面临巨大压力/打开手机,“开路先锋官”看到的是生命的呼唤/“它能保佑我们出山”,老太太死死抱着一只大公鸡/汉家阿妈藏家娃,血和汗滴在同一片土地上/天险绝地也是一线生路,周洪许坚决“不抛弃不放弃”/深谷中的军歌,军队和老百姓一起向前,向前……/“不是不怕而是很怕”,炮团老政委道出“铁军无畏”的“方法论”/“可我们听见了也看见了呀”,送信的战士救出了4位群众/“进去一趟出来不能空着手”,代价是一位士兵张口吐出的两个门牙/“团长出来啦”,“胜利大逃亡”结局圆满/有了里子还要面子,落难的士兵们操练起了“一二一”/三进天池驰援花石沟,“铁营长”要再向虎山行/“放下武器”,留守的冯荣连长带回了一位特殊的“灾民”/“你们创造了‘四个第一’”,张、李首长说“以后炮团的部队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老天爷,啷个硬是要跟我们作对噢!”

  “早晓得我们就不跟出来了!现在回也回不去了!”

  “昨晚听村支书说你们今天带我们出来,我们才来的……”一个腿上有伤的妇女说。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子儿媳都出去了,要不是你们来,是死是活连我都不在乎了。”

  一位老太太说。

  ……

  压力很大的周洪许当然也很懊恼,但他是指挥员,不能怨天尤人,得沉住气。

  “大家别急,先休息一下,我先上去看看!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把大家带出山的!”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山爬。

  上得山顶,他也看到了面临的困境。

  想绕到堰塞湖前边看来是不成了,但对面层峦叠嶂的群峰里的几户人家映入他的眼帘:这说明谷底一定会有人行道路通达那里,如果队伍继续沿右侧那条羊肠小道沿山体与山体结合处绕行,总能找到道路,一旦找到道路,队伍就有希望了——这可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啊。……

  打定主意,他召集赵岗处长、张开顺副处长、刘国华营长等几位干部开了个短会。

  据说在这个短会上大家的意见并不十分一致,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连接数次探路开路受挫,对人们的突围信心无疑也是非常残酷地销磨,并不是每个人的神经系统都能够接二连三地承受如此这般从峰顶到谷底的沉重叩击——现在不光是那些年轻的战士们,就是一些干部也对继续冒险觅路前行也感到信心不足……

  后来我见过在这次救灾中表现堪称英勇的一营长刘国华,他相当坦率地告诉我:

  

  前有险隘,后无退路。堰塞湖过不去,过山的前景也很渺茫,群众情绪出现波动,叽叽咕咕的抱怨之声也不时传来。情况如此严重,我也有点犯儿迷糊了,也觉得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跟团长道出了自己的怀疑。团长分析了情况,说面临困境,我们干部首先要统一认识,现在没有万全之策,退也退不回去,停在这里也更危险,只能继续探路前进!只要我们干部战士都保持信心,群众才有信心,我们突围的希望也就更大……

  

  要说炮团的这些干部那可真是好样的!此时此刻,或许他们心中仍然存在有着种种疑惑,或许他们觉得继续冒险前行生机依然渺茫。但团长决心既定,他们也将高度的信赖托付给了这位36岁的最高指挥员,毫不犹豫地鼓足了勇气与信心。踏上了这条艰险莫测生死难定的行程:张开顺率开路组的官兵继续沿悬崖边探路前行,赵岗、刘国华等则鼓励战士安抚群众,指挥大家在开路组之后扶助群众继续转移……

  战士们当然也是好样的,自出发以来每临困境险境,他们都是这些群众的信心和依托。面对因接连遭遇困境情绪濒临失控的群众,他们气喘吁吁地往来穿梭陡坡上荆棘中,不厌其烦口干舌燥地对那些失去信心的群众进行鼓励与动员:“大家每往前走一步,就是朝希望朝生存走一步”。前边的战士也不断地给后边的人们放下绳索,后边的战士们则扶携背负那些行动不便的老者、伤员和残疾人,攀着战友们传递的“生命保险绳”,一步一步往上攀……

  “老乡把你的包袱给我!”五连战士郑健步背负着一位老人,还想帮助别的人。

  “不用不用,你们都才十八九岁,你们爹妈要晓得你们楞格受罪,硬要心疼死噢!”

  那位老乡很爱护这些娃娃兵。

  “给我吧,爹妈看见我长大了会很高兴的!”郑健步还是抓过了老乡的包。

  ……

  三连藏族战士多吉次仁和两名战友看见一位扭伤了脚的老太太在坐在地上不想走,便上前将她扶起,要背负着她继续走。老太太死活不愿意:“我的儿子我都怕拖累了,昨天就让他先走了,咋个能再给你们这些娃娃再添负担噢!……”

  “我们也是您的孩子,老阿妈,我背您走。”多吉次仁不由分说,还是把她背负在肩。

  山陡路窄,道路泥泞,多吉次仁干脆用背包绳把老人和自己绑在一起,双腿跪地,手足并用地尽力向上攀援,手臂磕在岩石上,鲜血直流,他也没将紧紧抓住老人的手松开,直到攀上崖顶……

  老太太在他肩上不停地流泪:“你这个娃娃兵,硬是比我的儿子还亲!”

  汉族阿妈,藏家孩子,涌出的泪,流淌的血,交相滴洒同一片土地上。

  ……

  另一位藏族小战士顿珠多吉也背负着一位76岁的老太太。

  几次濒临绝境时。老太太都对顿珠多吉说:“娃儿,放下我,各人逃命去吧!”

  “老阿妈,我们解放军没得丢下老百姓不管的规矩!”

  “唉,我一把老骨头,反正活也活不到好久了,你还年轻,各人走了算罗!”

  “不要这么说,有我们在就有阿妈在,阿妈可以活一百岁!”

  老人又渧又笑:“解放军硬是好军队,一个小兵都楞格会说话……”

  下陡坡时,顿珠多吉把老人扶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楼紧老人,一手抓紧战友们放下的“生命保险绳”,慢慢地向下滑——他的身体不断地在坑坑包包的崖壁上磕磕碰碰,军装也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而怀中的老人安然无恙地着了地……

  老太太一路絮絮叨叨:“天天供着泥菩萨,不如感谢解放军!”

  ……

  走着走着,又一个如同刀锋一般的山脊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炮团很多官兵后来余悸未消地跟我描绘过这道山脊:这是一个两边山体都有滑坡垮塌了的双面绝壁,两边都是深不可测的深涧,当间只剩下一条尺见宽30多米长的“路”可以从这个山体通到那个山体,远远看去就如同刀锋一般——这“路”之所以被我打上引号,那是因为这“刀锋”上连一点土星都看不到,都是些鹅蛋大小的活动碎石……

  所有人走到这里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驻足良久,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周洪许团长后来也告诉我:他当时也头皮发麻,又一次感到了“兵临绝境”心理重压。

  然而犹豫蹉跎此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更不能摆脱令人窒息的生存危机。

  一营营长刘国华拿着前天才送进山来的地图向周洪许报告:“这些山体都已经滑坡塌方,按老地图看前面那座山的坡度稍微比较小些,估计滑坡塌方的程度会轻些,我们可以从哪里下山!只是这道坎不容易过去,中间那山脊已经塌掉了,就剩这道双面临渊的山脊能走,但危险!”

  “还有其他路吗?”

  “没有!只有这一条!”

  看来,这既是大自然暴怒发作造就的天险绝地,又是老天爷慈悲为怀留下的一线生路。

  周洪许再次坚定决心:“赵岗,你就盯这里,一定要让大家安全通过!”

  这道双面绝壁的山脊,过得人人都大汗淋漓。

  “开路先锋官”张开顺后来这样回顾了在这段山脊的“开路”的情景:

  

  ……我告诫自己不要往下看。遇到石块高低不平,要用砍刀削去棱角;有的地方太光滑,还在用砍刀砍出一道道脚坑,以方便后面的人。山脚下,一架架直升机正在低空盘旋搜救。伴随着直升机掠过时发出的轰鸣声,山顶的巨石像下暴雨般地往下坠。眼巴巴地看着搜救直升机在山下穿越,我们却只能屏住气息,丝毫也不敢呼叫。大家明白,一旦大声呼叫,脚下的山就可能再次滑坡,很有可能就会葬身山涧。

  

  “太悬了,我到现在都很难想象,后边那些战士们是怎么把那些老人、孩子、伤员和残疾人弄过这道绝壁的……”跟团长走在前边探路开路的作训参谋曾东明后来对我说。

  炮团二连班长龙波后来写下了这样一段日记:

  

  前面是一条两旁的山体早已在地震中垮塌,长约30米但宽却只有30公分的的绝壁小道,而身后却又有那么多的老人和小孩,顿时,我们心中没有了恐惧,内心深处涌现出的责任与使命化作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们把一名又一名的群众背扶过了悬崖,纵使那一刻,我们的脚与心都在颤抖,可我们肩上的责任却让我们在那令人眼晕的断崖上走得是那么踏实,那样稳健。

  

  龙波写得很豪迈也很实在,这也是亲历者征服者胜利者的心境,谁也难以置疑。

  然而他们扶老携幼通过这道山脊的状况却是万般紧张与“狼狈”: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匍匐着一步一步往前挪,很多老迈病弱的群众一到这里就眼晕发慌不敢涉足,官兵们还不得不跪在坚硬的石头上前推后送,甚至自己的身体去为他们作铺垫,一寸一寸地把他们挪过这面悬而又悬的“刀锋”……

  “狼狈逃命”的行动,勇敢跨越的意志,交织映照和笼罩着人们的身心。

  这可是任何丹青妙手都难以完整准确描绘出来的生命图景!

  ……

  好容易过完了,周洪许心中的压力仍然未能舒解。

  老是这么着在山脊山腰上转来转去也不成,还得找到下山的路啊。

  这位心中负荷极其沉重的硕士团长此刻依然保持着冷静,他走在队伍前头一直就在四面观察着盘算着:目力所见之处不是密林就是悬崖陡坡,根本就没有现成的那怕是羊肠小道可觅,队伍除了继续往前走似乎也没了别的出路。但总是这么着走下去,被动的局面也难以改观,官兵和群众的心中紧蹦着的那根弦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呯然断裂,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下山的路线或办法……

  有人向他“军事民主”:“团长,我们能不能在悬崖绝壁上架设一个云梯?”

  周洪许一掂量:不成,这深涧至少有七八百米,云梯没法搭。

  再走,再找……

  终于,在一个崖口看到了一线希望:下面坡度稍缓,而且林木丛生,植被繁茂。

  周洪许叫来“开路先锋官”张开顺:

  “开顺,你带人就从这个位置向下开路,哪怕坡再陡,只要有树,就有办法!如果还有悬崖峭壁,我们就只好另想办法!你们逐段逐段的开路,能够看到山底时,你们就喊话上传!现在这个地方太危险,我们不能老停在这里……”

  面对团长的信托,人们的希望,张开顺再次鼓足了战胜危难的勇气。

  队伍焦急等候着,一片沉默,不再有叽叽喳喳的议论。

  5分钟过去了……

  10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终于,坡下传来了人们最希望听到的天籁之声:“可以到底了!”

  “走,继续往下走!”周洪许声色不动,心中却荡起了一阵凉爽的风。

  然而下这道陡坡却几乎耗尽了官兵最后那点残存的体能。

  周洪许团长后来回顾道:

  

  这条路简直就不叫路。下山时,孕妇不能背,也不能抬,战士们分成四五个一组,由两个战士扶着孕妇的胳膊,另外两个战士先下去,要么用脚抵住孕妇的脚,要么用肩为孕妇搭起台阶,要么用手摆成八字形托住孕妇的脚,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山。七八个战士负责一个老人,因为背上背着人的缘故,不能直接正面往下,只能后退着往下爬,有的战士用绳子把老人绑在自己背上,有的直接用绳子系在腰上,上面的战士用手拉住绳子,往下走几步,放一段绳子。就是采用这种身体接力的方式,整个队伍从山顶下到山脚,足足用了两个小时。

  

  下到谷底,再穿过一片森林,一条尚未完全损毁的乡村公路遥遥在望。

  周洪许展开地图一看,大喜过望:这条路竟然通向天池乡政府所在地。

  虽然喜悦之情开始袭上心头,但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发出欢呼了。几近麻木的双腿之所以还能机械地交替运动着,也仅仅是来自于求生欲望的本能驱动。疲惫不堪的人群中没有声音,没有谈笑,经历了太多波折之后,人们对前头究竟还会出现什么,依然揣着一肚子忐忑……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不知是谁,唱起了军歌。

  战士们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开始调整脚步,跟上队列,松散的队伍开始紧凑起来。

  渐渐地,独唱变成了合声: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

  

  歌声在山谷中回荡起来,军队和老百姓,相携相伴,相扶相助,向前,向前,向前……

  走到天池乡政府,他们看见:政府大楼已被堰塞湖完全吞噬。

  没法就地宿营了,暮色中,周洪许看到半坡上有一户人家。

  派人上去一看,这户人家主人还在,是天池中学的一位退休教师和他的老伴。

  天色已暮,大雨将至,周洪许决定,就在这户人家门前空坝上宿营。

  宿营时,那位张远秀老太太把一路抱着的大公鸡放走了,弄得战士陈玉乾好生奇怪:

  “张奶奶,你咋又把它放了呢?”

  “它不是活菩萨,保佑不了我们,解放军才是活菩萨,最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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