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本嘉明科幻系列>:(一)上善若水A -- 本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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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本嘉明科幻系列>:(一)上善若水A

(1)眠虫

公元2220年,地球一派升平,不过地球科学院院士本嘉明博士觉得,人类已无可救药了。

这时代,普通常识中的人类指三大类:地球人;自地球迁移外星殖民者及其后代;外星人(官方语言是泛人类,指一切自外星文明来的,能同地球人沟通的,地球人的眼睛多少还能适应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本嘉明研究的人类,是地球人,那无可救药的麻烦,是:失眠。

那些移居外太空的地球人--太空牛仔,正忙得团团转,似乎这麻烦还不大。至于外星人--这名称现在有“人种歧视”的涵义,但在史前期,也就是100来年前,只是中性名词--他们有些用触角走路,有些用八只手走路,也没听说有这烦恼。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地球,失眠,人人无可幸免。

本嘉明在研究中发现,一个人24小时的生物钟周期中,存在许多影响人睡眠的指标,从出汗量,血压到胃酸指数。而每个指标都有一个临界值,一旦有一个决定性的指标--领先指标超过这个临界线,失眠就象个顶尖保险推销员,殷勤地赶上门来,喋喋不休地赖着不走。基本上这些过高指标都无法用药物消除。

博士自己的失眠领先指标简单而又合情合理,那就是凌晨二点。如果过了二点还没有入睡,一切皆休。所以博士左腕戴了个普通手表,右腕戴一个定制手表,上面倒数地显示离凌晨二点还有多久。这是他去年38岁时科学院同事们送他的礼物,以表彰他的失眠理论创造了地球上行行色色服务业的巨大商业机会。

这会儿,博士正有些迷糊地看着右腕表,还有31分钟,谁敢在这时候打扰他? 全息显象仪吱地开动,弗瑞司东的全息像神气活现地站在客厅地毯上,年轻英俊带点玩世不恭。这个博士的搭档正指挥着他的鬼怪小队在天狼星系考察。

“别着急,博士,我知道这里和地球的时差,我有足够办法让你在二点准时入睡,所以我们还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吧。喏,这就是我找到的新行星,阿尔法星,非常适合人类,有水,大气和植被。。。”弗瑞司东身后的客厅墙壁是整面显示屏,这时映现出原始地球才有的景象:大片绿色平原,蓝色天空。镜头开始移动: “这个星球没有大面积水域,我们绕其飞行,共发现3处泉源。我们在其中一个泉源,福音泉,旁边降落。土质良好,而且还在泉边找到了。。。” 门铃音乐响起,全息像从指点着墙上图景的姿势回头顾盼,仿佛真的站在那里一样:“准时上垒,我的朋友,这就是我助你入睡的办法。”他狡黠一笑。

机器人管家捧进来一个小盒子,科学院的标签证明确实是由无人联络飞船从天狼星系带来的。博士闷头打开盒盖,他和弗瑞司东合作无间,是奇妙的搭配,可在搞清状况前,他可不想搭这个机灵鬼的茬。打口水仗,以前没少吃他苦头。

盒里的绿色丝绒垫上,趴着一大一小两条“蚕”,身体泛着丰润的绿色,仿佛绿玉雕成。

“这是我们找到的唯一昆虫,除此而外,没有鸟兽虫鱼。它有极其神奇的功效,我们偶然发现,它能使人入睡,因此我命名它为‘眠虫’,当然口头上人人叫它瞌睡虫。它只喝泉水便能长大,也经历蜕皮,小眠虫能让你小睡半小时,那条大的则让你睡7小时。你把它放到手背上,它不会咬你,或注入你体内任何毒素催眠你。我的研究显示,它能修补你当时残缺的生物场,正如你的理论所说,残缺或不清明的生物场是失眠的根源。好了,现在是地球科学院时区1:59,敬请做个好梦吧,博士。”弗瑞司东的全息像低头看表,然后鞠躬如仪,如同十八世纪的法国贵族那样优雅退场。不久前,弗瑞司东伙同本嘉明偷偷摸摸开动了科学院刚研制的时间机器,由本嘉明把他送到了仰慕已久的拿破仑的巴黎,在奥斯特里茨一战成名,混了个子爵回来,把科学院院长吓个半死,害得本嘉明从此要6个院士陪同下才能走近时间机器。

本嘉明相信这个生死之交,他俩合伙的古怪勾当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最重要的是确实到点了,天下万般大事皆可放下。博士把半小时前调的马提尼一饮而尽,轻轻抓起稍大的眠虫,放到自己左手背上。 一刹那间,思维如洪水泛滥,杂念纷涌,从童年旧事到报章标题,无不毕现,仿佛一秒钟后又归于无形。旧念已往,新念未至,如初生赤子,无所思虑。恍然在某处禅定,薄雾入室,空谷悠响,目中所见,眼前大墙已化作乌有,惟见墙外有一泓碧玉般的湖水,接天连地,再无其他。。。。博士沉沉入睡。

半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弗瑞司东的全息像再次站在博士的波斯地毯上,丰神俊逸,一如庚斯博罗笔下的《蓝衣少年》,只不过沉静而又得意的脸上勉强掩饰着一丝焦灼。

这个恶作剧的家伙有点麻烦了。博士一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抬起右腕看看,还有17分钟。

“博士,我的礼物们还好吗?”哼,这家伙到现在还在炫。

“弗瑞,老实讲你这个玩笑不太有趣。头几天还行,现在已经完全失效了。我想地球上的矿泉水只能维持眠虫的生命,而只有福音泉水才令它们具有神效。今天我没空骂你了,赶紧让联络飞船送几桶福音泉水过来,两加仑也行。”

“可,可是,这是最大的麻烦,”这个万人迷的家伙居然也有结巴的时候,“我已完全明白你所说的问题了,眠虫在你家里每天新陈代谢,体内福音泉水的比例渐渐下降,使它失去了活力和神效,那不是福音泉有什么特殊物质。。。。”

“我分析过,眠虫体内没有严重减少任何矿物质,盐份,金属。可以说福音泉水和地球矿泉水成份大体相同。”本嘉明打断话头,虽说临近睡觉他总是让自己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如同红灯前踩刹车一样,但科学院士的敏锐依然无人能及。

弗瑞司东发出一声怪叫:“那是因为福音泉水是活的。我是说,它,或者它们是有生命的。如果你说眠虫象一条蚕的话,那么福音泉就是一棵桑树。我舀出一桶水,就象从桑树上折一根树枝;我从这桶水中取几滴放上载玻片,就象从一片桑叶上取一个切片。任何一点一滴水一旦离开这个星球的大气层就立刻死去。死去懂吗?它又变成一滴普通的,我们从小到大看惯的水了!那个生命体就放弃这一滴水了!”

本嘉明如遭雷击,思维就象一踩到底的油门,轰地狂奔起来:“那眠虫应当一出你的大气层就失效了,为什么头几天。。。。”

“我不知道,或许眠虫已经吸收了这部分生命力,或许。。。那生命体想看看地球是什么样的,想见见你!”

(2)三点水

“我立刻到你这儿来!”已经两点过五分了,横竖睡不着,连夜行动吧。本嘉明博士放下手中的马提尼,一跃而起。

公元2220年,地球人已经在讨论要不要鼓励同外星人通婚,多元文化是指和外星文化交融的问题。至于地球人内部的劳什子问题,像人种,语言,地域差异,都不值一提,国家也已消亡,地域重新划分,地球科学院就占了一大块,准确说自北极到南极占了完整的一个时区。界内陆地海洋,各种气候带一应俱全,以利研究。科学院有自备的航天港,每个院士都配有一艘大型飞船。本嘉明院士的兴趣只在于飞船能带他去研究什么,不在于飞船。他那个多动症搭档弗瑞司东副院士则热衷于改装坐驾。当本嘉明驾着他的飞船慢慢升空时,透过眩窗他看见隔壁弗瑞司东的飞船泊位旁,那整整一个团各种奇形怪状的地勤机器人各安其位,老实呆着,一旦主人的飞船在天边出现,这帮牛头马面的家伙就会对空猛吠,那蔚为壮观的场面,大伙都见怪不怪了。

天狼星阿尔法行星,弗瑞司东带着他天不怕地不怕鬼怪小队,列队注目天边。本嘉明那艘墨绿色的大块头飞船由小变大,有些笨手笨脚地停到着陆场上。

弗瑞司东潇洒地对飞船遥遥行礼,然后举步向前。他的小队一哄而散,忙着同大飞船里出来的机器人交接新到的物资。本嘉明站在舱门口,双臂抱胸,欣赏着弗瑞司东不紧不慢地走来,那两条长腿,让他想到格里高利*派克仙鹤般优雅的步态。地球上再也没有那样伟大的演员了,所有的明星都是三维动画形象,储存在电影公司怪物般的电脑主机里,老板们连机器人演员都信不过。现在再没有明星片酬问题了,雪藏一个不合时宜的巨星只要按一下回车键。生不逢时,生不逢时,这个天生的名星胚子。

五分钟后,两个人坐在本嘉明古典的指挥舱里,人手一杯鸡尾酒。数据链已经建立,主控屏上显示着阿尔法的数字星球形象,缓缓转动,三个红点依次闪过。

“这就是三个泉源,福音泉,平安泉,圣酒泉。泉水形成小河,再分出支流,形成三个水系,各占一区,未见交汇。我已派出无人探测器,用遥感技术寻找地下河道。”

“你如何发现,呃,他们是有生命的?”本嘉明现在已接管了小队,弗瑞司东退为副队长。

“我们都看着它时,这是一杯酒,”弗瑞司东耸着肩,俯身向前坐着,两根手指捻动马提尼的细长杯脚,酒杯缓缓旋转,酒色晶莹幻化,“如果没有任何生命意识注视它的时候,它又是什么呢?”

主控屏开始放一段录像,一个队员将一量杯水放到实验台上,转身离开,室内空无一人,画面如同静止。突然间,杯里的水剧烈翻滚,犹如煮沸,片刻后,一小滴水腾空而起,仿佛失重一样稳稳地浮在空中,稍稍静止片刻,开始满室游走,遇到光亮的地方就稍稍放慢,似乎在仔细观察,接着又粘附到天花板上,变成一滩水渍。这水渍没有丝毫停顿,在天花板上快速移动,终于找到了通风口,一闪而入。一会儿,整滴水从通风口一跃而下,仿佛滴下的一滴普通雨滴,只不过掉到与桌面同高时猛然刹住,改为平移,笔直移到水杯上空。一秒钟后,整个杯里的水全部升起,一滴不剩地离开了水杯,悬在半空,仍然保持着水杯的形状,而那滴水珠也溶入其中。随后,水的形状变为一个圆球,似乎这样舒服了很多,从容不迫地升向通风口,到了栅栏口下,圆球突然分裂,象被一把无形的刀切成一片片薄片,每一片的厚度刚好可以穿过栅栏,然后一声令下,同时没入栅栏,扬长而去。

本嘉明呆若木鸡。弗瑞司东显然已经适应这震撼人心的画面,缓缓解释:“这个摄像头同主控电脑间的线路有故障,否则的话在水沸腾时电脑就会注意到,调整焦距和角度并通知我们。。。。”

“这种反应,也就是有生命意识注视它时的自然反应。”本嘉明的大脑又哐啷哐啷开动起来。

“对,要是那样,水就会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本嘉明低下头去,右手缓缓转动着自己左手拇指上套着的绿玉指环,“你多少研究过福音泉了,有什么结果?”

“你知道的,我的飞船比你那部科学院标准配置的大家伙,先进了整整一代。不是工程部那帮家伙不高明,而是他们眼光狭窄。我历遍各星系,淘来很多正统学派不屑一顾的技术,可我仍然没有一部仪器可以研究有生命力的,有灵性的,甚至有思维能力的水。从来没有一个人类的,泛人类的文明想到过这回事!”

本嘉明霍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锐利无匹。弗瑞司东被这眼锋一逼,腾地站起。两人一坐一站之间,双剑合壁,生死搭档的默契喷涌而出,将彼此的生物场融为一体。

“立刻中止探测,召回所有人员;两部飞船统一由你的人接管,随时准备升空返回;你挑几个人出来,加我们俩,坐袖珍飞行器出发;已送地球的所有样品,全部追回。”

“为什么?”

“在全部人类,泛人类的文明史上,有崇拜水的记载,从没有善待水的记载;有与水搏斗的记载,十次有九次失败。上善若水,柔弱若水,但能折不易之刚强的,也正是水。人居于万物之灵长,尚且畏水如虎狼,如果在这一方天地之间,水为万物之灵长呢?抽刀断水,你的所有武器现在还有什么用?别忘了,你我血肉之躯,75%也是水!”

“去,去哪里?”弗瑞司东双眼灼灼放光。

“每到一地,先去拜拜当地的老大,古时候叫拜山,”本嘉明略一迟疑,还是把马提尼饮尽,一掷于地,“现在我们轻装简从以示诚,去拜水!”

7人小队出发了,弗瑞司东身上遍布口袋,插着各种仪器和武器,把自己打扮成有史以来最英俊的刺猬。本嘉明什么也没带,不时若有所思地转动左手拇指上的指环。两架飞行器编队起飞,本嘉明罕有地让弗瑞司东与自己同机,似乎已不再相信什么通讯设备。

福音泉被一掠而过,本嘉明更感兴趣的是三大水系的边缘。已经进化到了可以随意克服重力的地步了,为什么没有相互交汇呢?在相同的环境下只有一个泉眼进化了吗?

福音泉同圣酒泉的边缘地带到了,小队盘旋观察。这是行星上少见的山脉,隔阻了两大水系。两个水系各有一些小支流,如同毛细血管般延伸到两边山脚下,彼此无法再接近一步。奇怪的是在两边山腰处,也各有几处水淹过的痕迹,表土剥离,寸草不生,在浓密的山坡植被中出现了由山脚蜿蜒向上的秃斑。本嘉明看在眼里,耸然动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旁边的大刺猬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高过肩膀的几根天线管子碰得舱壁叮噹作响,总算替大刺猬惊动了沉思中的博士。

“显然,圣酒泉也有类似进化,双方不约而同想爬过山脊,那时万有引力仍是它们最大的天敌,也没有地下河道相通。”

“会不会是单方面的努力,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弗瑞司东的脑瓜显然也没闲着,只不过想靠交谈来打破森人的沉默。

“你忘了另一个交汇方法了,我的朋友。”本嘉明总算笑了笑,朝窗外努了努嘴。两边的云雾翻腾奔涌,自由拥抱,山脊若隐若现。

“对了,那还有阵雨!云雨就是信使和尖兵,彼此约定,同时爬山。只听说过猛龙过江,还没听说河流翻山呢。”弗瑞司东想象着两边的河水层层推叠,前伏后继,不禁咋舌。

“我们所有的思维和文明,是建立在我们可以自由移动,使用固体和能量为工具的基础上的,因为一切泛人类都有肌肉,是有形的,可我们该如何理解液态的文明呢?如何相互沟通呢?”本嘉明喃喃自语。

另一架飞行器突然脱离了队形,一摆机翼扑了下去。弗瑞司东倾听耳机,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

7人围着那洞口,洞口很大,斜斜而入,深不可测。本嘉明感到大脑深处,幽绿的火苗一闪,眠虫已经在他脑中注入了什么吗?“进洞!”

不知行进了多久,前面有滴答的水声,举灯照耀,石壁间并不潮湿,本嘉明心中一动,说:“跟着水声,不要走散。”一行人轰然应答,回声悠远。滴答声引着他们挤过石缝,跨过小沟,步步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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