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庖丁解字之 冯河暴虎--得言不可以不察(上) -- 丁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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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庖丁解字之 冯河暴虎--得言不可以不察(中)

由于前辈学者释读出从戈从虎的字当为暴字,七十年代释读[冬戈]方鼎的学者立即

释读出X从衣从暴,即襮字。这个字,在诗经里出现过: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扬之水

这个字,按照尔雅的说法:

黼领谓之襮,

于是方鼎铭文中的

玄衣朱X襟。

就是

玄衣朱襮襟。

朱襮襟---饰有黼纹,丹朱纯缘,下连于襟的斜领。

而玄衣朱襮襟,就是有这种斜领的黑衣。

至此,这两个字的释读就成为不可更移的定论,也是学术薪火相传的一个佳证。

通过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以发现,原来暴字是从虎从戈,从字形分析来看,应该是持戈斗虎,而不是赤手空拳跟老虎放对。那么,这个误解是怎么发生的呢?

尔雅中有:

暴虎,徒搏也。

毛传中对暴虎解释为:

暴虎,空手以搏之。

其实,尔雅之徒,徒步而非徒手也。(从字形来看,徒的本义自然也当与行走有关。)

毛公那疯子(闻一多语),又一次让谬种流传。

其实,毛公的解释是针对诗经-大叔于田的,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叔在薮,火烈具举。袒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

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罄控忌,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鸨。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掤忌,抑鬯弓忌。

从此诗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田猎的基本配备是良好的战车--乘乘马,乘乘黄,乘乘鸨

勇悍的叔下了战车,袒裼暴虎,这样的危险在于,攻击失利后不便迅速逃离。

敢于这样做的勇士,都是出于自己必胜而无需逃离的自信。

至于说要赤手空拳,那就过了,就连小说中的武二郎,也不肯放弃手中唯一的武器--哨棒,

赤手打虎是哨棒折断后的无奈之举。

暴虎之所以不可取,在于放弃了本来具备的有利客观条件(车),而一味逞血肉之勇,

属于无谋之举。

再与冯河对照一下,

九二,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

---易经-泰卦

包,一般解释为匏,荒解释为空,就是说一个空葫芦,可以用来渡河。

这在上古时代是很普通的事情。庄子逍遥游中,惠子嘲笑庄子的言论大而不当,是个装不了水的大葫芦,庄子回答道: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

意思是说,你有这么大的大葫芦,何不用它做个腰船,浮游江湖?

顺便提一句,

崔豹《古今注》记载:谓朝鲜津(渡口)守卒霍里子高早起撑船,见一白发狂夫,披发提横渡急流,其妻阻之不住,夫溺死河中。其妻悲痛异常,乃弹箜篌而唱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声甚悲凄,曲终,亦投河死。

此处的壶,当如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之壶,仍然是葫芦。

公无渡河的公并非颠狂之人,他渡河时不忘携带渡具,不是有些人以为的酒壶。所以,要理解此诗,要从这点出发---对岸有不容延搁之事。(以后可能专文讨论)

用现成的空心物来渡河,是利用浮力的一种简陋方式。

除葫芦之外,黄河上的羊皮舟一直用到当代。

(可惜竟然找不到图片)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多谢兔兔兄提供图片)

当然,最牛的还当数林毅夫先生,据说是抱着篮球游过来的。

这两个例子统一考虑:

暴虎--无车持戈

冯河--无船持匏

可见,这两者描述的是客观条件不完全具备的情况,是不足,

而不是赤手空拳那样的完全不具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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