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奥巴马的基建 [一] -- 听涛

在第二部分说，‘任何制度都会在人类的贪欲之前崩溃’。附录一篇于此，这是07年年初写的。一篇读后感。文中犯忌讳的话很多，但是如果要全文转载于任何中文论坛，请不必征求我的同意，我相信中国是有言论自由的。如果有人要翻译成英文，还请高抬贵手，我还想多活几年。

红旗还能打多久――《货币战争》的不完全读后感

宋鸿兵先生写了一本书，叫《货币战争》。从作者的博客可以看到，这本书会于今年4月底由中信出版社出版。虽然还没有买到，但是这本书近一半的章节和全书的目录可以在网上看到，所以作者的主要观点还是清楚的。书的内容引人入盛，看的人心惊肉跳，在网上受到广泛追捧。与此同时，也有同学提出异议，发表了不同看法。现将我的个人看法写出来，供日后修正观点之用。

一． 《货币战争》简介

该书的主要观点就是，1，现在西方主要发达国家的货币发行是私人所有的中央银行控制，在此基础上，中央银行通过控制货币发行量来控制信贷规模，影响经济发展，从而为其所有者服务；（过程是这样的，首先是中央银行发放基础货币给商业银行，比如发行100块基础货币，然后，商业银行只要留下一定比例的保证金在央行，就可以发放信贷。比如，如果保证金是10％，那100块的基础货币就可以发放1000块规模的信贷。如果货币发放的多，市场上资金就充分，经济就发展，资产价格会较快上涨。如果信贷突然收缩，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流动资金短缺，企业就会出问题。比如原来运行的很好的一家企业，大概值5毛钱，在资金充足时，本身运行的就会好，加上资本市场对其价格进一步放大（股票市盈率上涨），这个企业可能会值3块。但是，突然的信贷收缩，会导致企业运转困难，盈利大幅降低，股票价格下跌的会更厉害，就可能只值1毛。如果有人知道信贷松紧的时间，这个价差就会作出大量利润。这是我理解的该书作者的观点。）2，当前的货币发行脱离了贵金属，这样的货币体制注定要玩完，解决方案就是贵金属（具体细节不清楚，这是从公布的目录中得到的信息）。为了证明第一个观点，作者从近代中央银行制度建立的历史开始，用了大量事例，按照时间顺序，对英美的一些相关历程做了描述。在书的最后部分，从公开的目录看，作者是倾向于金本位，或者类似的，以硬通货币为基础的货币发行制度。在已经公开的章节中，作者一般都给出了大量参考资料，估计基本事实不是空穴来风。尤其可以注意的是，在举证的数位美国总统的遇刺案例里，作者明确的交代了这些总统和银行家之间的矛盾。比如，林肯坚持由政府发行货币，而不是欧洲的银行家。显然，这样的事实比较容易查证，作者不大会瞎掰。所以，对于事实的可信度，我倾向于认为，对于那些书中给出的案例，类似《三国》，三虚七实。基本线索可信，做了点增加趣味的润色。不过，作者对于史实作了相当取舍，以突出银行家的作用。可以肯定，如果不是经济专业方面的同学，看了后一定晕头转向，完全同意作者的观点。

之所以没有完全同意作者的观点，主要是阴谋论的感觉太强。尤其是在大萧条之后的故事，作者倾向于认为包括二战在内的主要的事件都是银行家做的节目。这似乎是走得太远了点。

二． 网上对这本书的批驳

现在，不少人都看到了已经公开的该书的章节。大部分同志基本肯定作者的观点，也有反对意见。我现在看到的反对意见归结为两点。1，以贵金属为抵押来发行货币，要求贵金属的储备量与发行的基础货币是一个数量级，但是，现有的贵金属的总量达不到这个量级，开采量也远远落后于经济发展速度，因此这是一种落后的做法，制约经济发展；2，私人中央银行体系是资本主义发展的自然产物，它保证了货币的发行是政府和私人银行利益博弈的结果，从而可以提供一种比较优化的货币政策，同时也是对政府权利的制约。反对者一般都会指出作者‘左’。提出这样反对观点的同学肯定学习过西方经济理论和经济史之类的内容。一个比较有力的观点是，政府抵押出税收给央行，由央行发放货币，在这个过程中，当且仅当政府想赖帐时，才可能出现税收抵押的兑现；同时，虽然政府要给央行付息，但是，作为优化货币政策的成本，这是可以忍受的。显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有道理。

三． 关于贵金属和私有财富的分析

1．对于使用贵金属作为发放货币的依据，由于没有看到书中的相关章节，不知道作者提出了什么样的解决方案，所以不能肯定作者说的就不对。但是，这种做法一定会遇到贵金属与货币规模不相称的问题。现在的贵金属总量远远小于货币发行量。作为一个参照，美国有黄金储备一万吨，是世界上黄金储备最多的国家。如果按照现在的黄金价格，大约为2000多亿美元，相当于美国M1的1/6，M2的1/30。可以看到，即使仅仅作为交易货币，黄金也无法提供足够的信用，更不用说作为存储目的了。我不知道在《货币战争》中，作者是否提出克雷顿森林体系那样的方案，把货币与黄金直接挂钩。但是这个方案显然有两个问题需要回答，第一，前提是货币发行国的黄金储备，例如中国就只有几百吨，这显然太少；第二，由于货币与黄金直接挂钩，使得货币政策会倾向于通缩，否则就会面临黄金储备流失，而通缩的货币政策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方案。这是我个人的认识，希望能在最终发行版的书里看到合理的解答。

2． 如何认识私人银行作为货币发行银行这个事实。网上的反对者指出，国家发放国债给央行，借得货币；央行发行货币，被发行的货币实际上是央行的债务，而货币的持有者是相对应的债权人（纸币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央行要提供相应的信用，保证纸币可以偿付对应的票面价值）。这个关系其实是清楚的。问题在于，私人所属的央行是不是必然要参与进来？按照林肯绿币的发行经验看，由政府发行货币，并且以税收作为信用担保，也就是发行的纸币可以用来缴税，这样的货币发行至少也有成功的可能。而私人银行可以提供哪些高于政府的信用呢？如果说，在私人央行制度在欧洲建立的早期，这些银行可能有比政府更多的黄金储备，从而有更高的信用，那么现在，私人银行的信用规模已经很难比国税高出多少了。为什么私人央行制度还在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下运行呢？

个人认为，这是因为私人央行制度在那些国家是合理的。

私人央行的实质，是私人财富（因为也要讨论中国，还是不要用资本吧）参与了货币政策的制定。在这里，金融机构是私人财富的代言人，比如，如果我们讨论华尔街的利益和美国前100家大企业的利益，这两者的利益本质上到底倾向于对立的还是共同？显然，它们有更多的共同利益。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财富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而民选政府即使也会被金钱影响，毕竟不像私人银行那样，完全代表私人财富的利益，所以，如果没有私人央行制度而仅由政府制定货币政策，虽然也可能达成国会、总统和选民之间对货币政策的制衡，但是，这是基于人权的制衡，都是民选，一人一票。因为私人财富是社会财富的主体，而财富的主体只能占有很小的权重（少数人），这样，私人财富就不能充分参与货币政策的制定。显然，一个国家的制度如果不能充分考虑国家财富主体的利益，这个制度就是不合理的。历史上，不民主的国家有很多，但是不一定会因为不民主就立马完蛋，然而，不合理的国家制度一定会导致国家的崩溃。作为另一方面的代表，在中国，财富的主体还是人民，所以货币政策由政府、央行、core等等来参与制定。所有这些参与者中，从制度上讲，是没有私人财富的代表的。所以，中国的央行，中国人民银行是国有银行，这在中国是合理的。

四． 红旗还能打多久

现在，中国的央行还是人民的银行，因为私人财富还不是财富的主体。我们可以说，中国人民银行的货币政策并没有美联储的水平高，其效果也未必比私人央行的货币政策好；但是，应该承认，它没有在制度上代表一小部分人群的利益。

然而，在今天的中国，财富聚集的速度是很快的。20年前，‘私人企业家’还是比较令人不安的，而今天，我们对于私人企业家在人大、政协上表达自己的看法已经认为是正常而合理的了。甚至，开始鼓励党员合法的成为私人企业家。这说明现在的中国不但已经承认私人财富的积累，承认私人财富充分参与到价值的创造中来（这不是资本是什么？），而且默认私人财富在政策制定的过程中表达自己的意愿，更允许（鼓励）现在的统治阶层（中共）充分参与到这个私人财富积累的过程中去。

红旗在中国已经飘扬了半个多世纪了。这到底是一面什么样的红旗？是人民民主专政么？对广大人民的民主，对一小部分的人的专政？那么，现在，有一小部分人，他们的力量通过他们手中财富的积累，在不断壮大。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小部分人不会最终改写人民民主专政的体制。如果说，这面红旗就是中共的党旗，或许红旗可以打的更久。

五． 星条旗可以永不落么

马克思说，资本是追求利润的；资本是肮脏的。更简单的说，财富无条件地要求聚集财富。如果排除异族入侵，中国封建史中朝代的更迭或许可以简化为这样一个过程：朝代建立之初，财富的重新分配；然后财富逐渐集中到少部分大地主手中；到朝代晚期，财富是如此集中，以致于广大人民所掌握的生产资料很难维生；最终，轻微的波动，比如水旱之灾，就会导致大规模农民起义，然后重新分配财富。可以看到，在这个过程中，财富对于自身的增长是不计后果的。难道统治阶级中没有人知道农民的田地在逐渐减少？实际上，‘抑制豪强’在中国历史上很频繁地出现，但一般都没有根本性的收获，甚至很多皇帝因此被作为暴君无道，被推翻了。

财富的本质属性并不因为其演化为工业资本、金融资本而改变，也不因为它出现在民主国度而改变。我听说过爱国学生、爱国工人，而爱国企业家就少多了，‘爱国银行家’，有听说过么？老一辈科学家说过‘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是科学家是有国籍的’，对于资本家，他们或许会说，‘资本是没有国界的，我们是可以改变国籍的’。在90年代，大约有4万亿美元的热钱从欧洲流入美国，这些热钱通过美国发达的金融市场，给企业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有多充足呢？考虑连续10年，每年有相当于国家GDP 的 4％资金注入，哪个国家会不高速发展？问题是，这些欧洲来的资金，不知道欧洲的企业也同样可以受惠于充足的资金么？那为什么还去美国呢？因为避险，欧元发行的风险。今天我们对美国的贸易逆差，的确有很多是中国的企业做的，但是，美国的企业起的作用显然也同样大。Nike 可以不在中国生产鞋；Walmart 也可以不从中国进货。而中国今天的高速发展，外资的贡献至少是一个重要因素。日本人抛出的‘中国威胁论’，美国也同样的炒作，但是，日本、美国的资金停止进入中国了么？

青铜、文字、国家代表人类文明出现。从此，还没有一种社会制度成功地做到平均分配。只要有一点点聚集起来的财富，它就会象癌细胞，吞噬周围的一切，直到无可吞噬而消亡。星条旗，很多人以为是自由的象征，在今天，是最强大的帝国，但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将看到它被财富吞噬。

结语

《货币战争》不是一部以理性为卖点的作品，为了趣味性，可能也为了突出作者个人的观点，这本书更象一本小说。然而，小说的读者也可以有常识。这本书的真正作用在于帮助我们再次面对这些常识：1，合理的制度要能够充分体现社会财富主体的利益；2，财富要求无条件聚集；3，财富的总量是有限的；4，最终，财富聚集的结果就是战争，与人民的战争，国家间的战争。热力学第二定律，可以简单表述，但它的推论是令人沮丧的；《货币战争》读起来也很有趣，但想起来更加沮丧，因为推论的结果很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发生。

2008－12－16 之补记：

近期看到新闻，说国内大量的企业家被清查，各地各行业都有。如果仅就个案而言，每个当事人都有具体的问题，其中违法问题占了多数。不过所谓‘违法’，到底是不是一个问题？其中利弊又如何权衡？美国的发家史中，大的企业起了很多正面作用。比如今天的洛克菲勒集团。客观上正是这些企业集团、财团的迅速形成使得大规模新技术的普及有了可能。但是这些人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洛克菲勒搞黑帮式组织去弄垮竞争对手，这个就很文明了。象福特、IBM更是在二战前大力帮助德国纳粹政权。福特帮纳粹发展军工、IBM提供打孔机（就是今天的计算机了）统计抓捕、屠杀的犹太人。欧洲的其它国家就更不用说，英国用舰炮打开我们的国门，进来卖毒品。这是野兽做的事情么？不是。野兽没有这么邪恶。它们是兽人。当时的鸦片战争在英国国会根本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束缚。所以我们必须要理性地看待法律。西方国家的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是为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服务的。所以为了真正有利于资产阶级的统治和利益，法律可以修改，对于所谓的‘违法’，法律也可以无视。中国的法律是为谁服务呢？至少在现在，在制度上，还是代表的大多数人。可不可以有例外？可以的。因为客观上我们确实需要有大企业。对于提高竞争能力，对于抵御经济波动都有正面作用。从整体而言，不要这么大规模的‘放倒’那些有问题的企业家可能更符合国家利益。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很有可能这是一种经过权衡的折衷。在中国的历史上，中央政府对于财富的过分聚集始终有着一定地认识。表现出来的历史记录就是削藩、抑制豪强。一般抑制豪强是在一个王朝的中、晚期。这样的行为客观上使得中国人民可以享受到更长久的和平的生存环境。今天中央对于问题企业家的依法处理应该有这方面的考虑，虽然从短期看可能导致一些大型企业走向末路，但是从长期看，这个行为说的是：我们无法根除人类的贪欲，但是在中国，贪欲必须匍匐在人民的脚下，这是在维护人民的利益、在保证国家的发展、在捍卫人性的尊严。与历史上的情况不同的是，现在国家的抑制非法聚敛财富的行为是在这个政权的较早的阶段开始了，而且，现阶段从客观上看还没有这方面迫切的要求（倒是有鼓励聚敛财富，做大企业的要求）。这似乎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丝希望：人类是在有意识地面对自己的贪欲，挑战自己的邪恶。那么这是胡温的伟大么？不是。这是中华文明在试图给人类历史交上自己的答卷。胡温只是平凡的文明的传承一员，是中华文明抬起了他们的手，点燃了人类理性的火炬，照耀着历史前进的方向。如果历史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不是他们的伟大，而是人民让他们站在了昆仑之巅，这是黄河长江孕育的中华文明再次成为人类历史的脊梁。我们都是这文明的传承者。